第11章 嬌妻
嬌妻
電話那端的人呼吸滞了一瞬,隐約細微,只有最靠近話筒的沈恩慈才能聽到。
“嗯,怎麽了?”
極短的時間,陳泊寧反應過來并陪她演戲。
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下,沈恩慈緊繃的肩膊也松懈下來。她打開話筒公放,說自己在KTV,香港傅家的人請她朋友去喝一杯。
“傅延庭?”
聲音清淡平和,卻莫名逼人。
現場頓時噤若寒蟬。
花襯衫男人立馬換上讨好的神情,弓着背連聲道歉:“都是誤會!還不向嫂夫人道歉?”
他揮手示意,細看手都在抖。
衆人立馬齊聲喊對不起,臉色神情和開始全然不同。
“我會打電話跟傅延庭了解情況。”
陳泊寧沒理現場的人,接着對沈恩慈道:“我來接你。”
似乎有只無形的手托住她後背讓她感到安心,沈恩慈低笑:“好。”
現場人臉都失了血色,花襯衫男子送她出去時還在跟她道歉,腰彎得極低,求她在陳泊寧面前幫自己和兄弟們說句好話。
早就聽聞傅延庭是港區閻羅,他早些年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小保镖,原不姓傅,替當時的掌權人擋刀有改姓的機會。刀尖舔血打拼十多年,不知在人間地獄來回多少趟,最後娶了大佬的傻子獨女成為港區新話事人。
從微不足道的保镖到只手遮天的話事人,誰知道他手上沾過多少血。
這種人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他對手下要求嚴明,罰規駭人,這次這些人也是喝大了才敢一時得意忘形。
沈恩慈清淺笑道:“我會的。”
舉手之勞,她又不需要為林清意出氣。
頂着着這麽大壓力去賭,順水推舟的人情理應歸她。
花襯衫立馬笑裂了嘴,腰彎得更低。他從衣服口袋裏摸出張名片:“嫂子,我叫二仔,改天您有空來香港,直接給我打電話,保證給您安排妥當!”
沈恩慈笑着收下。
包廂的門被關上,危險源解除,林清意立馬松開沈恩慈的衣角神情複雜看了她一眼就跑走了。
不遠處陸昭昭哭着跑上來:“你怎麽能一個人進去啊?!”
她身後跟着季容禮,風塵仆仆,像是剛被陸昭昭拎過來。
還知道找救兵,挺聰明的。
回到自己包廂,沈恩慈硬撐着的那口氣在此刻瞬間斷了,她撐着牆,良久不動。
久到陸昭昭哭着過來問她怎麽了,她才擡起手:“扶我一下。”
腿軟了,完全走不動道。
像塊軟泥巴。
陸昭昭和季容禮把她架到沙發上。
“別哭了。”
稍微緩過來後她第一時間安慰還在旁邊抽抽嗒嗒的陸昭昭。
陸昭昭竟有點生氣地用肩膀推開她的手:“你幹嘛要為那個女的出頭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事!”
“我去找老季,油門都要踩冒煙了。”
“你出事以後誰和我一起花男人的錢啊?”
季容禮:“……”
沈恩慈勉強有精神坐起來安慰她:“我可不是為了林清意。”
這裏有其他人在,說話不方便。她用肩膀撞陸昭昭:“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
陸昭昭有點反應過來,但她還是心煩:“那你也不應該做這麽冒險的事,就算陳羨不要你了,我養你啊,再多個女人我老公又不是養不起,反正他外面……”
“昭昭。”
越說越過分,季容禮終于出言制止她,柔聲道:“那些都是工作需要。”陸昭昭吃軟不吃硬,他是知道的。
哄好陸昭昭,季容禮才把目光放到沈恩慈身上,眼神略感詫異:“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麽震懾住他們的?”
懶得複述了,她對季容禮的印象本來就不太好,除了那張好看的皮囊其他真是各方面都配不上昭昭。
她有時十分共情自己粉絲的原因就是這個。
本想随意找個說辭簡單糊弄過去,結果這時陳泊寧打電話給她說自己到了,在門口等她。
沈恩慈驚得站起來,她還以為陳泊寧那句來接她只是說給旁人聽的。
“那我明白了。”
季容禮眯起眼睛,笑得像個狐貍。
“明白什麽了你就明白。”
陸昭昭倚在他身上大哭過後的扯氣還沒停,季容禮給她拍背順氣:“你別管了。”
而後他轉頭對沈恩慈笑道:“沈小姐,那就恕不遠送了。”
這笑別有深意,都走到一半了沈恩慈又回頭:“季先生怕是誤會了。”
季容禮做無辜狀:“是沈小姐多想了才對,季某什麽都沒說呀。”
還真是,沈恩慈暗嘆自己今天真是被突發事件擾亂心神,簡直把心喬意怯表現到極致。
她故作雲淡風輕,踢皮球:“我也沒說季先生誤會什麽。”
季容禮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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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将近五月中旬,副熱帶高氣壓控制幹熱空氣聚齊,缺乏流動,迎面吹來也只覺得悶人。
路邊種植的闊葉綠化如同捂在密閉空間裏無法透氣,低低垂着葉片,竟連灰黑鐵杆路燈也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司機老陳站在車門旁為她開門,彎腰擡手。
陳泊寧今天換了輛黑色轎車,銀頂,更偏商務性。空間大,裏面空氣反倒比外面呼吸起來更為順暢。
她上車,有意和陳泊寧坐隔段距離。
似乎并不是工作日,陳泊寧今天沒像往常那樣着嚴謹合身的西裝,而是一身素色襯衣,倒顯少年氣。
氣質卓然,只是面色過于肅靜。
陳泊寧剛滿二十歲便進財團工作,被說是無情無欲版撒旦,破釜沉舟的利落手腕總讓人忘記他的年齡其實并不大。
不過相差五歲,陳羨卻總被人當孩子看待。
長輩們寵着愛着,做錯什麽都會被原諒,就連天上的星星甚至獨一無二的月亮都仿佛該歸他一人所有。
誰知道陳泊寧幼時也曾因失落依偎在母親懷裏掩面哭泣。
他的母親視他為唯一珍寶,滿心愛意祝他今後永遠住在耶和華的宮殿中。
恍若隔世。
她再嘆一句時過境遷。
從上車開始,陳泊寧便一直與人通話,工作上的事。
他的休息日也并不好過。
沈恩慈偏頭看沿路風景,車窗過濾下,一盞盞燈凝結成光點,似珠寶點綴人間。
看着便出了神,身處安心環境後反而有驚人後怕重襲,虛張聲勢過後的提心吊膽,她無法不想象,如果今天來的人是陳羨會樣?
即便陳家做靠,陳羨也不過是個沒實權的公子哥兒,那些人并不會像對陳泊寧一樣對他畢恭畢敬。
最多給他的姓氏幾分薄面,但他們也不能丢了場子,最折中的辦法就是讓他選一個帶走。
陳羨一定不會選她。
一定!
難道她要一直這樣擔驚受怕待在陳羨身邊,或者因為各種不可抗力意外成為棄子然後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不行!
絕對不能可以!
層層遞進的後怕,心跳快得像跑三千米的最後幾百米。
心髒突如其來的陣陣緊攥感,心跳越來越快,她耳鳴驟起如同千萬只爬蟲怕在她腦裏來回翻湧蠕動,額頭冷汗已經是如大豆雨點般落下。
她太熟悉這樣的感覺,但堅持吃藥已經很久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了。
怎麽偏偏選在陳泊寧的車上發作,她在內心瘋狂勸告自己快點平靜下來,可神經紊亂控制激素情緒,饒是怎麽安慰都無解。
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前面有個便利店,沈恩慈終于抓住救命稻草,借口說自己要買個東西,提前下車讓他們先走。
她确實需要一樣東西。
狂奔進便利店,随手抓起口香糖,胡亂從包裏翻出一百塊錢,然後找店員要只塑料袋。
店員低頭找錢,再擡頭發現女子早已離去,桌子上的口香糖都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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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慈奔竄到最近的側邊小巷。
這邊并不是繁華商業區,臨近深夜人煙稀少,此刻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她靠牆蹲下,焦灼地顫巍着手把塑料袋扯開小口,然後急急套在頭上,大口深吸。
一刻也不能等。
寧靜的夜,雀已歸巢,四周只聞塑料袋起伏的吱喳聲。
沈恩慈把塑料袋重重按緊在自己臉上,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這畫面若是被人撞見,還以為是什麽急不可耐的瘾君子瘾症發作。
小巷石板多數破碎,牆面有陳年積痕,石塊和牆角時常盈滿雨水,時間一長,便生出各色潮濕蕨類植物。
背對陽光人潮,在隐秘角落瘋狂生長,盤踞占領每處細微零碎之隅。從沒人留心關注過它們,而它們的宿命仿佛就是在這樣落敗陰黯的夜,等待一個惶惶不可終日的人類少女邊爬邊跑躲進這裏。
它們是相同的。
只有它們懂得什麽叫惺惺相惜。
千萬只手拖拽她,一起下地獄吧,和我們一樣永遠生活在世界對立面。
那些人只會将你絆倒在地,放水淋濕你的衣裳,最後将你投進火爐裏焚燒你的骨骸,沒有人會可憐你,他們只會看你的笑話。
來吧,和我們一起,永無天日的陋巷裏,不要叫任何人看去我們心中的憤恨不甘。
這次症狀比以前猛烈數倍,足足二十分鐘,沈恩慈才總算緩過來。
她取下塑料袋,用另外一只手擦臉上的水,汗和淚交織在一起,已經讓她的妝容盡花。
精致昂貴的裙子也早被污泥青苔浸染,麻糖一樣粘住她。
顧不得掌縫挾貴倚勢的苔色,她就直接這麽往自己臉上覆去。
像終于跑完那場怎麽跑也跑不完的三千米,只是心中毫無劫後餘生的慶幸。
卻想着死在這裏,身體成為青苔養料,而後讓蕨類植物占據她的白骨。
好在只是一瞬間的念頭。
回過神來她想起身回去。
卻在不經意的偏頭,看見巷口長身鶴立的陳泊寧。
暮色逆光勾勒挺拔身形。
柔軟得像陰郁深谷底唯一能照進的月光。
他居高臨下看她,眸色深邃唇角抿緊,從頭到尾沒發半個音節。
也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