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二·Z氏夫夫(2)
番外二·Z氏夫夫(2)
張新橋拿上點心,跑了趟衛生間,這才晃晃悠悠地離開。今晚月色很美,綠波廊環境清幽,他一邊欣賞月色,一邊向停車場走去,路過一處角落時,忽聽見兩個男人的對話聲。
“章廚師,你這個人怎麽這個樣子的呀!”
章荟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的鄭經理。鄭經理剛經歷過一番心驚肉跳,難免有些失态。
“我剛才給你使眼色,你怎麽不順着我的話講?你曉不曉得,那位張先生是什麽人?”
章荟死板板道:“抱歉,我不清楚。”
鄭經理一噎,解釋道:“上海最不缺的是有錢人,北京最不缺的是有權人,那位張先生家裏,是錢權都不缺的!他爸爸是大富豪,他伯伯在中央擔任要職,我們一個小小的酒店,哪裏招惹得起他那樣的人家!要是惹得他不開心,你曉不曉得是什麽後果!”
“鄭經理,恕我直言,并不是我惹那位張先生不高興,是你惹得他不高興。”
“你——”
張新橋差點噴出來,不由暗笑,沒想到對方講話如此直白,還敢直接怼頂頭上司!
章荟平靜道:“既然您知道張先生身份尊貴,那種事就更加沒必要瞞着對方了。坦誠一點,直接解釋清楚,承認錯誤,就不會有後面的尴尬。”
鄭經理的臉漲成豬肝色,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低吼道。
“這是做人的學問,你曉得伐?!”
“我不懂,我只知道,做人要誠實。”
章荟知道自己被推出來做擋箭牌了,對于這種職場潛規則,他也很無奈。
他進入綠波廊供職已有三年,會做很多菜品,也招待過不少貴客,可面見客人的事還輪不到他。若有客人點名,被帶出去的往往都是廚師長或行政總廚,盡管一桌子菜大都是下面的廚師做的,但功勞還是會落在上級頭上,出了事就是下面的人背鍋。
Advertisement
對于這種事,他雖有不滿,但這就是行規,他也不能改變什麽。
鄭經理見章荟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雖然生氣,卻還是強忍着說道。
“章廚師,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不大明白。大家都是同事,何必要将事情鬧得這樣下不來臺?我們是一個團隊,互相幫幫忙,也是應該的。”
“幫忙,當然可以。但讓我背黑鍋,這絕對不行。”
“你怎麽能這樣講話?話不是這樣說的……”
“那應該是怎樣說的?麻煩您給我個說法。”
鄭經理自覺顏面無光,再也繃不住了,又說不過章荟,氣得一甩袖子,臨走前冷笑道。
“章廚師,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燒菜技術明明蠻好,工作負責,勤奮上進,可為什麽總在原地踏步,連廚師長的位置都升不上去?做人,有時候還是不要那麽誠實比較好。”
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章荟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嘆了口氣,點燃一支香煙。
章荟從小就不是個讨人喜歡的人,也沒什麽朋友,因為他總是講真話。而真話往往都是直白且難聽的,很少有人能夠聽得進去,聽了也會不開心,從而遠離講真話的人。
讀小學時,同桌跟章荟借橡皮擦,章荟繃着個小臉,一板一眼地說道。
“我不想借給你,因為你借了東西總是不還。”
讀初中時,同學成績不好,來找章荟談心,企圖獲得一些安慰,章荟嚴肅地說道。
“你不認真學□□是抱怨,怎麽能取得好成績。”
讀高中時……可惜章荟并沒有考上高中,因為他的學習成績一塌糊塗。
他的語文成績相當不錯,練過書法,還能寫一手漂亮的好作文,而且他還喜歡寫詩,作品也在校刊和當地報紙上發表過。但中考考的是綜合學科能力,光會寫文章有個屁用,他那點總分,別說是重點高中了,就連普通高中的門檻都摸不到。
章父都快急死了,各種東奔西跑,又是托關系又是花錢的,終于找到一所可以花一大筆贊助費讓章荟入學的高中,但章荟卻嚴肅地對他父親說道。
“我不想念高中,我學習很認真,但沒有學習天賦,就是學不明白,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我喜歡做菜,想去職高學習烹饪技術,将來做一名廚師。”
章父差點氣死,一邊揍兒子一邊罵道。
“你個廢柴!老爸颠了一輩子大勺,兒子竟然也要去當廚子?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我和你媽沒有文化,沒怎麽念過書,辛辛苦苦,起早貪黑,不就是為多賺一點錢,好供你去念書,好讓你将來不再圍着鍋臺轉,可以去坐辦公室。你倒好,竟然還想去當廚師!”
章荟挨着揍,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話說得不對,怎麽是為了我?難道你們就不想過好日子?”
一聽這話,章父頓時揍得更歡了,章母心疼獨子,忙上前阻止道。
“好了好了,既然阿荟想要去學廚師,就讓他去學好了,以後也可以繼承家裏的店。”
章父氣喘籲籲道:“我們家裏,好幾代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我連初中都沒有念完……好不容易把這他供到初中畢業,他倒好!竟然不去念書——”
章荟爬起來,淡定道:“那說明咱們家基因不好,就沒有長讀書的腦子。你們都沒有做成的事,為什麽要強迫我去做?這不公平。我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夢想。”
章父家裏是漁民,章母家裏是蔗農,兩人趕上新中國解放後的福利,雙雙進入國企,章父成為了單位食堂大廚,章母則在車間做女工。後來工廠效益不好,兩人雙雙下崗,為了維持生計再加上改革開放的大潮,夫妻二人在街邊支起小攤子,早上賣鍋邊、芋粿、面線糊、花生湯這類早點,晚上賣蚵仔煎和烤鱿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十分辛苦。
章母在懷孕時仍舊堅持出攤,險些因勞累過度流産,好在章荟命硬,硬是在母親肚子裏待足十個月,又拖了半個月才呱呱墜地。老人講,這個男孩不但命硬,性格也硬,長大後十分有主見。結果對方一語成谶,章荟還是小奶娃時,就表現出了不一般。
章荟五歲時,小吃攤已經變成小吃店,因味道好價錢實惠,招攬到一大批忠實顧客。店裏生意忙碌,夫妻倆照顧不過來孩子,便把章荟塞進了幼兒園。沒想到第二天,章荟趁老師不注意就從幼兒園跑了,被章父揍了一頓還是不改,送一次跑一次,搞得幼兒園都怕了,生怕孩子出事,不肯再接收了。父母無奈,只得将兒子留在店裏,好随時照看。
年幼的章荟便對烹饪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與天賦,喜歡坐在廚房裏看父親做食物,偶爾也會幫忙給客人上菜。這樣懂事的小孩,父母該是欣慰的,但他們卻總擔心獨子因為嘴賤挨打。
章荟念小學時,已經能炒簡單的家常菜了,每天放學後連作業也不寫,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燒飯、炒菜。此時章家飯店生意再上一個臺階,在當地頗有名氣,生意火爆到需要提前三天預定座位的程度。父母忙着賺錢,也沒留意到兒子的成績不行,中考時才傻眼了。
按理說章荟有烹饪天賦,家裏也有飯店,将來讓他繼承家業是個不錯的選擇。偏偏章父也是個倔脾氣,偏執地希望家裏能出個大學生,于是拍着桌子怒道。
“不行!你就給我死了這條心!暑假好好在家學習,開學就把你送到高中去!”
章荟懶得争辯,更不屑于生氣,默默轉身走開,開始盤算自己的主意。
開學時,章父提着一大筆錢親自押送兒子去高中。誰成想,他前腳剛走,章荟後腳就找到招生辦負責人,要求退學,他提着那筆錢直奔火車站,去隔壁市的職高報了烹饪班。當章父得知此事時,章荟都快入學三個月了。章父沖到學校又把他揍了一頓,他還是那句話。
“我不喜歡讀書,我要學烹饪,當廚師。”
章父把打到斷裂的皮鞋重重往地上一丢,怒不可遏道。
“章荟!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章荟一邊揉屁股,一邊淡定地答對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生氣?我又沒有胡作非為,違法犯罪,只是選擇了自己喜歡并擅長的事情而已。你生氣是因為我沒有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罷了,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
章父面紅耳赤,思忖良久,才憋出來一句。
“你是我兒子,我是你老爸!我能害你?我這是為了你好!”
“我不這麽認為。”章荟說道:“你都不知道我能做什麽,怎麽就是為了我好?”
章父無話可說,拿這個獨子毫無辦法。兒子雖然年紀不大,但主意卻正得吓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想方設法也會達到目的。而且十分會說話,嘴裏吐出來的詞句總是能把人堵得無法反駁。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拿他沒奈何。最終,章父怒道。
“行!你有種!既然你選了這條路,那就自己去闖,別以為家裏能夠幫襯你!”
“真的嗎?那太好了。”章荟笑道:“謝謝你,老爸,你終于明智了一次。”
“……我靠!”
章父戰敗而歸,着實郁悶了好幾年。章荟則在學校裏過得有聲有色,他展現出了極高的烹饪天賦,不到兩年便提前畢業了。後在恩師的引薦下,又去廣州學粵菜,還去香港和臺灣歷練過兩年。這期間他一邊學習一邊賺錢,平日裏也沒什麽開銷,竟然也攢下不少積蓄。
章父見他混得不錯,漸漸地也想通了,不再執着于念書,但誰曾想,章荟又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在從臺灣回來探親時,竟然帶回來一個男朋友!
這下章家徹底炸鍋了,福建地區很在乎宗族觀念,傳宗接代是大事,兩個男人怎麽生?!這下別說是章父暴怒,就連章母也不淡定了,各種大哭大鬧,逼迫兒子分手。章父沒有好臉色,當即便把兒子和男友一起打出門去,并揚言要是不分手,就跟他徹底斷絕父子關系。
章荟站在自家別墅門口,沒理會一臉尴尬的男友,一邊撿被丢出來的禮品,一邊認真道。
“老爸、老媽,對不起。就算你們不能接受,但我天生就喜歡男人的這件事,是無法改變的。我不能強迫你們接受,但就算你們不認我,你們永遠都是我的父母,我會給你們養老。”
回應他的,是被用力甩上的大門。
一年後,章荟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章父患上膽結石,需要做手術,章母希望章荟能夠回來陪一陪父親。章荟二話沒說,直接跟當時供職的飯店請假三個月,經理卻不肯放人,章荟想着反正在這裏也沒什麽可學的了,直接辭了職,回到老家。
此時章家酒樓已在福建開了好幾家分店,好大一攤生意,不能沒人管理,章父生病,生意便落在了章母肩頭,因此照顧父親的工作,便由章荟一人承擔。
章荟雖然總跟父親對着幹,可他也是真孝順,章父住院期間,他全程陪同,盡心盡力地伺候父親如廁、洗漱、端水、送飯,一刻也不敢松懈。
章父卻還因為兒子是同性戀的事情,對章荟十分不滿,橫挑鼻子豎挑眼,嘴巴不饒人,指揮着章荟做這做那,不是嫌水燙了,就是嫌飯菜不可口。
章父這麽作,同病房的病友都看不下去了,隔壁床的老阿姨說道。
“這位老先生,我說你呀,你的兒子做得就夠好的了,你還想怎樣呀?你住院這幾天,他忙前忙後,盡心伺候,你挑三揀四,他也任勞任怨,臉上連半點不高興都沒有。哪有你這樣做父親的?我兒子要是也這樣孝順,我做夢都能笑醒。”
章父有苦難言,又不能直說自己兒子的情況,他可丢不起這個人。沒想到章荟卻開口道。
“阿姨,不是我老爸的錯,是我惹得他不高興。”
聞言,章父緊張地看向章荟,生怕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老阿姨感動道:“你真是個懂事孝順的孩子。要是我的兒子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滿足了。對了,小夥子,你今年也有二十多了吧?模樣也長得好。你結婚沒有?有女朋友麽?我女兒,就是昨天來探望我的那個女孩,長得挺漂亮吧?你覺得她怎麽樣,你們接觸一下?”
其他病人和家屬,全都殷切地看向章荟,希望他答應。
章父緊張地直抓胸口,對兒子瘋狂使眼色,暗示他好歹裝一裝。誰知章荟卻絲毫沒有體會到老父親的良苦用心,禮貌地笑了一下,對老阿姨淡定道。
“謝謝您,不過不用了,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您那位兒子,長得也很帥,如果他願意,倒是可以給我介紹一下。”
頓時,整個病房都安靜了。章父默默拽起被子蒙住臉,覺得自己再也沒臉見人了。
老阿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讪讪一笑,說道。
“那、那就算了……呵呵,不好意思,阿姨有點累了,先睡一下呵呵……”
章荟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了句沒事,又去照顧章父。章父整個人縮進被子裏,他問道。
“老爸,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章父虛弱道:“……阿荟,你去忙工作吧,這裏不用你陪護了。”
“怎麽了?您別擔心,我不累。”
“不是……”章父氣若游絲道:“我怕你待在這裏,我早晚有一天會患上心梗。”
經此一事,章父是徹底怕了這個獨子了,再不敢對其事業和感情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