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二·Z氏夫夫
番外二·Z氏夫夫
張新橋最近非常不開心。
夜來香裏有一位自開店起就開始合作,至今已是行政總廚的楊姓廚師毫無預兆地離職了。當今社會,雇傭關系相對自由,對方又沒簽賣身契,想尋找一個更高的平臺可以理解,但此人缺德就缺德在,他是在合同存續期間離職的!且沒有提前給張新橋打招呼!
等張新橋到店,發現廚房亂作一團,一問才知道,那位楊大廚竟然不告而別了!
張新橋頓時火冒三丈,眼看要到午市開張時間,店裏最重要的大廚走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最關鍵的是,這位楊大廚有一道看家菜,叫做蟹粉豆腐羹,也是夜來香的招牌菜,每天至少能賣出一百五十道,這一走把自家的招牌也給帶走了。
經理看着面色不善的張新橋,戰戰兢兢地問道。
“老板,您看這……這該怎麽辦呀?”
張新橋冷笑道:“這種人走了也蠻好,跟我們不是一條心的,留下來也是害群之馬。但他不聲不響就走,留下爛攤子給我處理,那就是不給我張新橋面子,他必須給我個說法。你先把蟹粉豆腐羹從餐單上撤下來,先讓馬廚師長暫時頂上,一定要确保廚房能夠正常運轉。如果有客人點這道菜,就解釋一下,然後贈送一道水晶鵝肉作為補償。”
經理急忙應下,下去安排布置。張新橋在辦公室裏轉了兩圈,灌下兩杯涼茶後才勉強把心中的火氣壓下去。冷靜下來後,他仔細地梳理了一下這件事情。
他開這家店時,并未打張家的旗號,而是以私人名義注冊的,算是他的私産,再加上他在餐飲行業算是新人,別人不知道他的身家背景十分正常。
那位楊大廚成名很早,在跟夜來香合作前已是上海餐飲界的扛把子,難免有些居功自傲。他見張新橋管理制度寬松,對待員工和藹親切,便覺得此人沒什麽脾氣和城府;又見張新橋沒甚背景,只是有些小錢,便覺得老板好欺負,這才敢做出這種輕易落人面子的事情來。
張新橋打了幾個電話,不到十分鐘便打聽清楚了,原來這位楊大廚跳槽去了綠波廊。
張新橋陰森森地磨了磨牙,這位楊大廚真是看走眼了,敢招惹他?這事沒那麽容易過去。
當晚,張新橋出現在綠波廊的一間包房內。
包廂環境清幽,複古菱形格窗透進些許月光,牆壁上懸挂着一副當代書法大家的字,角落裏有一盆郁郁蔥蔥的挺拔迎客松。十人餐桌旁只坐着張新橋一人,桌上擺着十多道菜品,除那道蟹粉豆腐羹和一道古法紅燒肉多嘗了幾口外,其餘的只略動了一筷子。
張新橋一邊添茶一邊打電話,語氣輕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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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不給我張新橋面子,我還給他留面子做什麽呀?……當然是我一個人來的,對!我就是來砸場子的,他能把我怎樣呀?……不用,不用叫人過來,區區一個廚師,我張新橋一個人搞不定的話,今後還怎麽在上海灘的餐飲行業混?你們什麽時間來上海?一定要叫上老丁,請你們喝茶搓牌……哦喲,我當然曉得老丁蠻忙,就要看你老杜的本事了呀,哈哈!”
正說着,包廂門被人敲響,張新橋壓低聲音,笑道。
“人來了……請進!”
綠波廊餐飲部的鄭經理點頭哈腰地走進來,張新橋撩起眼皮瞥了對方一眼,仍和電話裏的人談笑風生。鄭經理看見竟然是他,頓時面色局促,也不敢出聲,沖張新橋哈了哈腰,并轉身對跟在身後的一個年輕男人示意,讓對方也進來。
年輕男人走進來,張新橋無意一瞥,忽然挺直脊背,眼神忍不住地在此人身上流連起來。
這是個很年輕的男人,身材挺拔修長,容貌清俊高潔,宛如一株翠竹,穿着雪白廚師制服,顯得頗有風骨,不像個廚師,倒像是一位詩人或作家。男人容貌出衆,雙眼狹長,單眼皮,眼神清澈而執着,淡粉薄唇緊緊抿着,不說話,表情很平淡,給人一種出塵氣質。
這樣有個性的冷美人,正是張新橋偏愛的類型。
“……好,那先這樣,我要開始忙了。你們來上海之前告訴我,回見……”
鄭經理走過來,陪着笑臉問道:“張先生,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您的胃口?”
“倒也不是。”張新橋搓着筷子頂端的銀邊,眼神看向那位年輕廚師,客氣道:“綠波廊的本幫菜,向來都是老鮮、老嗲的,說是上海灘之最也不為過。”
“謝謝張先生的誇贊,這是綠波廊的榮幸。”
鄭經理是個地中海,頭頂上冒出一層汗水,在燈光下亮閃閃的。張新橋看看他,再看看那位英俊的廚師,頓時高下立判,只感覺有些辣眼睛,繼續看着帥哥養眼,并用筷子點點那道蟹粉豆腐羹,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也不同您兜圈子了,我就想知道,這道菜是哪位廚師做的呀?”
“是這位章廚師。”鄭經理看向那位帥廚師,說道:“您說要見見今晚做菜的廚師,我便把他叫來了。您是吃東西的行家,要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盡管提出來,我們一定改。”
張新橋問道:“先生也姓張?”
“是的,立早章。”
帥哥開口,音色如清泉沖茶一般,甘甜清冽,回味無窮。
“哦喲,那巧了呀。我也姓張,我是弓長張。”
“張先生,您好。”
帥哥點點頭,清俊的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安靜地站在那裏,沒有其餘反應。
張新橋頓覺有些尴尬,摸摸鼻子,放下筷子給自己添茶。
鄭經理見狀,着急得不行。這位章荟章廚師,年輕、專業、帥氣,也頗有創造力,只是不太會做人,要是換做旁人,一定會含笑着同張新橋寒暄幾句,再說幾句漂亮恭維話。
鄭經理急忙上前,親自給張新橋斟茶,一邊小心地問道。
“張先生,您還想吃些什麽,我叫後廚送過來。酒店新到一批大紅袍,給您換上?”
張新橋似笑非笑地看向鄭經理,說道。
“鄭經理,綠波廊的菜我早就吃夠了。我從小就在綠波廊吃飯,下午吃點心、家庭聚會、宴請賓客,我向來都是首選綠波廊的。說句不太客氣的話,我在這裏的時間,恐怕比您在這裏的時間還要久。你們的廚師什麽水平,擅長做什麽菜,菜品是什麽味道,我只要嘗一口就曉得了。但這道蟹粉豆腐羹……這分明就不是原來的味道呀!”
鄭經理笑道:“您是行家,原先的廚師今天剛好休假,這道菜是這位章廚師做的。”
“這樣呀?”張新橋微笑道:“這份已經涼掉了,入口有些腥,不大好吃的。煩請章先生現場再替我做份一模一樣的,正好讓我欣賞下他的廚藝。”
鄭經理臉色微變,一臉為難道:“這……”
“怎麽?”張新橋挑眉看他:“貴酒店不是有替貴客進包廂,現場燒菜的特殊服務嗎?還是您覺得我不夠資格,不如我父親或者我伯父有面子?”
“當然不是!”鄭經理解釋道:“張先生當然是夠資格的,只是……蟹粉豆腐羹這道菜,不比精致點心,做起來有油煙味,擔心您聞不習慣的呀。”
“哦喲,鄭經理恐怕是忘掉了,我現如今也是開飯館的,怎麽會怕油煙味?不過這麽雅致的包廂,沾染到油煙味道确實不大好。不如這樣好了,我去你們的後廚參觀一下?請章先生替我在那裏做,怎麽樣?放心,我不會偷師的,我也沒有那個天分。”
“張先生!”鄭經理慌了,語氣緊張道:“這……不合規矩。我們酒店自然是要滿足所有客人的任意需求的,但……參觀廚房這種事,也請您不要讓我們酒店難做。”
張新橋重新坐下,夾起一塊古法紅燒肉放到嘴巴裏,慢慢嚼着,似笑非笑道。
“鄭經理現在要跟我講規矩呀?那當初挖角楊主廚時,怎麽就不講規矩?我的夜來香雖不及綠波廊名氣大,卻也是有點名堂的,主廚帶着招牌菜出走,我的店還怎麽開呀?還有,我這人沒什麽長處,就是舌頭靈,廚師做菜什麽味道一嘗就曉得。哄我,是不給我面子呀?”
鄭經理滿頭大汗,無話可說,心裏不住地埋怨張新橋做事刁鑽雞賊。張新橋來的時候,故意沒有讓服務員報自己的名字,只說是一位老顧客。如果他早知道是這位張公子要來,是肯定不敢讓楊大廚做這道蟹粉豆腐羹的。他又大罵人事部不會做事,不打聽清楚就什麽人都敢往來挖,連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結果一出事,反而讓他們餐飲部來擔着。如今事情拘在這裏,搞得下不來臺,單張新橋一個倒是不要緊,麻煩的是他背後的張家。
可鄭經理到底是做過好多年管理崗的人了,還算冷靜,略一思索,決定硬抗,說道。
“張先生,您是綠波廊的貴客,我哪裏敢不給您面子?這道菜,真的是章廚師做的。您恐怕不曉得,章廚師曾拜師于楊大廚門下,師徒嘛,做出來的菜味道一樣很正常的。”
張新橋笑而不語,就算味道一樣,難道連蟹粉的沙度,豆腐的嫩度也能學得一模一樣?這簡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拿他當十三點作弄。他沒有發作,笑眯眯地看向章荟,問道。
“章先生,請問是這樣嗎?”
鄭經理連忙向章荟使眼色,眼神半是暗示半是威脅,示意他将此事承認下來。
“鄭經理說得沒錯,我确實跟楊大廚學習過一段時間。”鄭經理剛要松口氣,只聽章荟繼續說道:“不過,我沒有學習過蟹粉豆腐羹這道菜,也不會做。”
鄭經理險些背過氣去,怒視章荟,臉色漲紅。張新橋卻哈哈大笑,開懷道。
“章先生好老實。那今晚這幾道菜肴,哪一道是出自章先生之手?”
章荟指了指那道古法紅燒肉。
張新橋又夾起一筷子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眼睛微眯,十分滿足。
鄭經理見實在隐瞞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解釋道。
“張先生,楊大廚入職時,講過他跟您的合同已到期……”
“不好意思,他恐怕沒有跟你們講實話。”
張新橋拿出合同拍在桌上,鄭經理忙拿起來看,頓時臉色變得更差了。
張新橋繼續說道:“綠波廊招新員工時,不做背景調查的呀?說起來,你們也是蠻冤枉的,我和楊大廚的私人恩怨,還把你們牽扯進來,蠻沒有意思的。但是鄭經理,既然是同行,你們應該也能理解一家飯館失去招牌菜,損失有多大,況且這人還是不聲不響走掉的。”
鄭經理大驚失色道:“……他、他沒有和我們講這件事。”
張新橋喝着茶水,默默不語。鄭經理為人圓滑,自知不能得罪張家,嘆了口氣又說道。
“這位楊廚師……哎!仗着自己在上海餐飲界有幾分名氣,這樣不把人放在眼裏,實在是太過分了,不但給您造成損失,也欺騙了我們對他的信任。請您稍等,我這就去叫他過來。”
張新橋點點頭,鄭經理也顧不上招呼章荟,轉身匆匆走了。期間有服務員進來,給張新橋換上頂級大紅袍,送了兩道點心,又要去幫他重新溫菜,張新橋卻說道。
“不必,只把那道紅燒肉熱過後給我送來,再送一碗白米飯。章先生,你吃過晚飯沒有?今晚辛苦你跑一趟,不如坐下一起吃點?”
章荟拉開椅子坐下,說道:“可以陪您坐一坐,吃飯就不必了,酒店提供員工餐。”
張新橋眨眨眼,沒想到對方毫不客套,這麽直接,卻不讓人感到讨厭,只是覺得有趣。
很快,鄭經理帶着楊大廚來了,當他看到坐在桌旁的章荟時,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此刻楊大廚已經知道了張新橋的身份,悔恨不已,表情跟吃屎一樣難看,擠出笑容道。
“張老板,您好。”
“不敢。”張新橋一口米一口肉,吃得正歡:“我哪裏當得起您這一句老板呀。”
楊大廚臉都綠了,以前他總是自持身份不把對方放在眼裏,各種拿大,直到今天才知道吃癟的滋味。鄭經理是個圓滑的人,知道此刻誰不能得罪,背着手,嚴肅道。
“楊先生,麻煩你今天務必将事情解釋清楚。張先生,人已經請過來了,你們談?”
張新橋吃完最後一塊紅燒肉,心滿意足地抹抹嘴,擺出公事公辦的臉色道。
“都是同行,我也不想為難大家,至于違約金什麽的,我也不在乎那點小錢。但是這件事,畢竟是給夜來香造成了損失,也讓我很沒有面子。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在綠波廊,楊大廚就不能再做蟹粉豆腐羹這道菜。”
一聽這話,楊大廚頓時慌了,這無異于是砸了自己的飯碗!
他之所以能在上海餐飲業闖出名堂,正是因為做蟹粉豆腐羹的絕活,其他本幫菜雖然也能做,卻沒有那麽響當當的名氣。許多人來他供職的飯店吃東西,就是沖着這道菜來的。現在不讓他再做,那他還有什麽值得誇耀的?雖說可以換飯店,但相比較其他飯店,綠波廊開出來的條件是最優厚的。曾許諾讓他做行政總廚,出了這種事大概不用想了,且用不了多久恐怕整個上海餐飲圈就會傳遍,哪個飯店願意得罪張家雇他過去?自己開店,也沒這個資本。
楊大廚忙放低姿态,懇求道:“張先生,不辭而別是我不對。可我拖家帶口,雖說是行政總廚,可那點薪水,哪裏在上海買得起房子?人往高處走,我來綠波廊,也是想多賺一點鈔票。麻煩您體諒一下,幫幫忙,我給您誠心道歉了。”
張新橋笑道:“誰沒有難處呀,你有沒有想過我的難處?夜來香剛起步有多難,想必你也清楚,那時候沒有客人來吃飯,我四處發廣告,做宣傳,又不好總向家裏拿錢,只能借錢發工資,但我也沒有虧待員工,你們體諒過我沒有?生意好轉,不少人沖着這道蟹粉豆腐羹來,你一走,客人流失掉一大半,你體諒過我沒有?你想跳槽,好好跟我講,把工作交接完畢,我不會不讓你離開的。但你不聲不響就走,甩下一個爛攤子給我,你體諒過我沒有!”
張新橋自認為已經給對方留足情面了,沒有徹底斷掉對方做廚師的這條路,起碼還能繼續靠燒菜的手藝謀生。只是要換法子,比如将拿手菜傳給徒弟、在其他菜品下功夫,總不至于斷了生計。只是這番話張新橋并不打算說透,要靠楊大廚自己去領悟。
一番話說得楊大廚面紅耳赤、神色局促,最終啞了聲,低下頭去無話可說了。
鄭經理見時機已到,忙站出來打圓場道。
“楊師傅,張先生已經算給你面子了呀,你做事不地道,人家不讓你賠償違約金已經是高擡貴手了,做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張先生,您也消消氣,這件事綠波廊一定會處理好的,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等下我讓人再打包一份點心送來,您帶回去當宵夜。”
事情解決,張新橋心情舒暢,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痛快道。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