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無比驚心動魄的一夜。
羽林軍清理了殘軍餘孽,開始搬運屍首,整個府宅的牆上地上遍布猩紅,各院的餘燼冒着黑煙,她聽着潑水聲灑掃聲,想走回攏翠院看看母親和姊妹她們受驚了沒,剛邁出一步,眼前頓時陣陣虛影,似是耗盡了力氣,丢下劍靠在門洞外一阖目就沒意識了,手臂血還在流着,也不知是暈了還是睡了。
一名羽林險些将她當成死的,觸了觸鼻息,才命醫者來。
天亮的澄了,陽光灑下來烏雲盡散,碧空萬裏無塵,一群麻雀停在了瓦檐上,想是嫌血腥味太重,啾啾了兩聲又飛走了。
醒來已是兩日後,手臂綁着石膏,腫的沒有知覺,傷得比前世重。
溫氏端來湯羹喂她,哭說:“幸好我兒機敏,咱們娘們才逃了一條命。”
她撐起身子忙問家中,溫氏諄諄說了許多,定柔的頭還發昏的很,複又躺下,她這一趟重生到底還是有作用的,結局雖然沒變,但是人數少了一半,死了幾百人,十五因為和母親早早躲進了西院,沒有目睹那些血淋淋的場景,所以并未被驚吓到。三叔仍被腰斬了,各院亂起來的時候無人顧及他,等找到已化成焦屍,幾房表兄姊妹折了不少,父親從道觀回來見到這場景,吐血了,現下擡回來書房,也将将醒轉,四哥帶傷陪着。
定柔又忙問被送回母家的尹氏。
溫氏面上總算有了兩分喜色,道:“前夜臨盆了,有些難産,生了一夜才下來,幸好帶了經驗老成的穩婆,唉,可惜是個丫頭,你四哥高興的,吃飯都傻笑,家中一下去了那麽多人,這孩子也算來的正是時候,添口了,你父親說這孩子有福緣的,偏巧躲過了這一劫。”
定柔淚水溢出了眼角,滑落耳邊,欣慰的淚。
等尹氏坐完月子歸家,阖府已接了聖旨,熱火朝天地忙着收拾箱籠行禮,門外停着百十輛辎重大車,兩邊全是執着蛇矛長戟的官軍。明着是升遷,實則階下囚。
定柔的傷也好了許多,迫不及待抱過新出生的小侄女,粉雕玉琢的一團,親着吻着贈了個親手刻的玉鎖,因出生在七夕後,取名巧兒。
那一日旌旗蔽日,儀仗長隊綿延數十裏望不到頭,定柔掀開車窗布簾望着被無數華蓋幡旗簇擁的皇輿車,時隐時現。
前世,她決定放下了。
到京已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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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日父親便聲淚俱下地向她說了家中的處境,池魚幕燕,懸劍于頂,宮中明年開春大選,只有她委身了皇帝,成為寵妃,皇帝對慕容家生了憐憫,這把刀或許才能挪開。
定柔沒有反抗,垂颔沉思良久,答應了。
她的靈魂經歷了一世滄桑,不是那個懵懂天真的小姑娘了,心中自然有自己的盤算。
皇宮,還是走一遭。
若他當真仍是有眼無瞳,去寵幸那徐相宜,她便對他再無留戀,這一趟,就當徹底絕了自己的妄念。
她知道師傅的一味藥方,做成藥丸,藏于夾袖,等到殿選那日服下,她便會起一身的風疹疙瘩,與烈性病症狀相似,實則對身體并無害,只要停了藥用益母草水泡浴,不過幾日就能恢複。
其二,這一條若行不通,皇帝為制衡淮南軍仍将她朱筆勾選的話,她便忍過那韶華館的日子,然後循着前世去太妃身邊,伺機接近太後。
她記得給恩濟書院童子們縫紉學子服的時候,太後是喜愛上了她的。
然後籍着太後一步步往尚工局走,那裏是向往的地方,師姑教授的女紅不會枉費了。
昭明哥哥,她是不會再嫁的。
她有了新的目标,這一世不如混個女尚書,授宮官敕,師傅她當年可是名滿京州的掃眉才子啊,不肖徒兒前世為情所累負了您,今生怎能再丢人了!
把妙真觀珍藏那些典籍發揚于世,為師傅著書立傳。
一生無羁無絆,也算樂的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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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華如傾倒了水銀缸子,草叢裏蟲鳴啁啁,池上幾聲蛙鳴,給寂靜的夜和鳴出一曲獨有的光景。
廊閣裏,一對人兒影成雙,她橫躺在火爐般的懷抱,枕着一只手臂,男人坐靠圍欄,一只纖纖柔荑和一只修長的手相貼,摩挲着,她仰望一彎朗月,那搗藥的人和玉兔似近在咫尺,指尖相握,好像抓了一把月光在手。
他低頭吻着額心,直欲咬下幾口方解了饞,狠心的小娘子,那日在樹林坦白,只把他氣了個大喘,竟然絲毫不準備争取自己的男人!慣是個木石心腸狠心絕情的!
幸好他在大選前清醒了過來。
俯身對着着微腫的櫻唇貼一貼,只覺咽中發幹,忙轉移心念:“眼下母後對你信重愈加,要徐徐漸進,我相信她會視你為心腹的。”
定柔摸着他的扳指:“我省的。”
皇帝又道:“曹細如這個人心思缜密,可能已懷疑了我們,我準備不日跟她攤牌,讓她自請和離,褪去鳳袍,回歸母家,把中宮讓出來。”
定柔大驚,心中憂慮起來:“她會……”
皇帝剛毅的眉峰無比篤定:“我自有法子叫她聽從,憑她的手段說服淑德二人,當然,她所求的不過曹氏一族的榮耀,我自會保全。所有惡名我來擔便是。”
定柔攥了攥他的手,只覺心跳的厲害。
皇帝抱緊小妻子緊張的身軀,安撫道:“不用良心上譴責自己,我與她不夫不妻,本就不是一對伉俪,不過為着各自利益做戲罷了,你不知道,當年她和其姐同為妙齡,後者容貌更佳,但是她父親卻選擇了心智更為成熟的她,我私下查過,她是心有傾慕之人的。大婚那日,我記得她的臉上猶有淚痕。我和她,都裝的太累太累了。”
一個月後太後剛進罷了膳,錦紋從外頭回來,跑的一頭汗:“不好了,奴婢方才聽內侍省傳的消息,皇後娘娘脫簪披發,帶着淑德二位娘娘上殿,以國母的名義上書參劾……參劾……陛下失德……”
太後驚覺晴天一聲霹靂,筷箸落地,眼前黑了一瞬。
“她一向規行矩步,這是吃了什麽膽!”
“您到前殿去聽聽,娘娘竟當堂指責陛下親近樂人而疏遠後宮,失了威儀君範。”
宮巷到處是奔跑的宮娥內監,往華瓊門。
傳聞自兩個小郎君走後皇帝委實空虛了多日,但實在耐不住寂寞,便趁着太後不察,讓某官員打着為教坊司招攬樂人的名頭到處獵豔,搜尋來一堆樣貌清秀的男伶,養在瑞山行宮,每夜悄悄來往于兩地,還封了伶人們名不見經的官銜,蔭封家人。
至午時後大正殿的朝會才散了,百官磕破了頭才勉強澆滅陛下的雷霆怒火,保住了曹皇後和二妃的命,但是後位沒保住,皇帝下了旨意,全部廢為庶人,遣返母家。
曹皇後公然上書規過,雖被摘了鳳冠,卻在朝野內外博了個正谏不諱,肖似長孫皇後的賢良美名,當流芳一世。
當然,皇帝的聲譽是洗不清了。
太後氣得半死,下朝後取了十幾根戒尺來,将皇帝關在昌明殿,定柔第二日才知道,他衣領下血痕累累,身上幾乎沒有一處不淤青的。
皇帝至此稱病罷朝數日,“宣誓”自己的冤屈。
母子倆就這樣僵持了數月。
至冬月下了第一場雪,琉瓦飛檐銀裝素裹,定柔捧着一對雪瓣紋的玉壺春瓶到康寧殿,太後半躺在卧榻裏閉目愁思,兩鬓白了許多,眉頭深深擰着,整個人清瘦了大半。
定柔将一捧新開的梅花修剪了,太後聽到聲響睜開鳳目,見到幾桌上一對清新脫俗的冰瓷,胎體瑩淨,問道:“哪裏來的這個?哀家記得宮中無有啊。”
定柔款款斂衽一福:“是奴自作主張,原是家師所贈,奴看到禦園的綠萼梅梅開的正好,想着這個最襯托,便拿了來,冰瓣玉蕊,方配得上了。”
“這可不是俗物,難為你舍得拿出,哀家該賞你什麽才等價了。”
定柔誠摯道:“折煞奴,奴是一介俗人,好物當予識她之人才顯貴重,能博太後青睐,它們的工匠何等福氣。”
太後一個淡薄的笑:“你也學會奉承話了,既是先師珍藏,怎可随意假手于人。”
定柔忙不疊大大行禮,誠惶誠恐:“我師傅在世曾說過,安相臨去時醒悟,不該将美器寶物收藏至一處,恐天災人禍便是滅頂之災,當流散出去,送到識寶之人手中,奴不過為這一對瓶兒找到了主人。”
太後聽到安相,不免想起了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防備之心放了下來。
定柔上前,呈上燕窩羹,旁敲側擊說了許多開解的話,太後眉心的憂思漸地淡卻:“好孩子,有心了。”
定柔咧唇一笑,半露出玉梗皓齒,身後一簇梅花相映,到是花襯了人,這一笑嬌豔明俏,那眸子盈盈流盼,閃着靈動的光澤。恰如一朵窈窕初綻的菡萏,正是芳華錦年,竟叫她老婆子看的發怔。
太後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心間。
這姑娘許是從前年紀太小……
翌日定柔收到懿旨,破格升為司膳,調回昌明殿,陪同她的還有一位嬷嬷,時時在耳邊提點,該如何博得男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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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六日的瑞山行宮張燈結彩,無數七彩絢爛的煙花迸開漫天星雨,紛落如流星,今日是定柔十六歲的生辰。
男人環抱着她的腰身,相依相偎,這良辰美景如斯。
忽然在半空的星雨中一只金彩流光的兔子,正是她的屬相。定柔仰着美人颔,眼睛裏盛滿星星,唇畔含着喜悅的笑久久不消。
回到寝宮,滿室大紅喜幔,供案上一對龍鳳花燭,呈盤裏放着金杯合卺,鴛鴦帳裏灑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
她羞的直欲鑽了地縫。
一雙熾熱的手握住了她的肩,将她轉過來,靜靜注視着一張小臉,如煮熟了般,燒的火紅,吻輕輕落下,印在眉心,她閉目睫毛顫抖着,只覺心跳快的不能自己。
他的吻愈來愈狂烈……
她咬着唇,忍痛奉上自己那清白無暇的身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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