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原來這就是你漠視後妃的原因!”
待服了幾粒救心丸,扶着到座榻上緩了口氣,立刻喚人來,杖斃了這兩個不男不女的妖精。
地上跪着的小郎君雖穿着男子的長袍,卻一紅一綠,面上粉白脂豔,極是妖媚,聞言嚇的一陣急劇觳觫,磕求饒命。
皇帝呵斥左右:“哪個敢!”
太後搭着錦葉的手難以置信,直盯着明黃龍紋袍的殼子,傲岸的身姿鶴立鴻相,實在無法相信這是那個超群拔俗,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質問道:“你……你因何這樣啊?”
這是他第一次反駁母親。
竟然為了兩個下賤的東西反駁母親!
太後雙目泛紅,指着內侍監:“殺!給哀家拖出去,剝皮抽筋!滿門抄斬!”
兩位小郎君冷汗簌簌,直欲暈厥了過去,皇帝忙心疼地護到身後:“誰若敢動他們,即刻俱五刑,夷三族!”
太後整個人如石化,逼視着兒子,像要瞧到他骨頭裏去,眼底冒出了血絲。
空氣異常的靜寂。
皇帝趁這時趕緊怒朝地上的兩人:“還不快滾!”
二美手忙腳亂地爬出了殿門,小梁子一幹也退出,阖上十幾扇門牖,定柔恰也來了,與一衆女史侍立在階下,小棟子讓她們回避,走遠了隐隐聽到裏頭花瓶打碎的聲音。
內殿,太後握着一個內監的拂塵,痛心疾首:“……你不是好色輕薄的人,少時霓凰殿多少顏色,你從來不多看一眼,大婚之前連個宮女都沒染指過,你弟弟都臨幸了,只你一個潔身自好。如今、如今,你是昏庸了啊!這是昏庸了!”
皇帝避了幾下,索性不躲了,太後氣惱到極處,手上用盡了力,長尾氂刷刷帶着疾風,皇帝又怕她有什麽好歹,只好一味挨了,太後狠抽了一頓,氣喘籲籲問:“趙禝,從今後能不能端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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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低眸看着地磚,悶聲片刻,才道:“母後至于嗎?原也不是什麽破天荒的事,漢文帝有鄧通,武帝有李延年,朕日日忙于政務,憂思勞神,一時松泛松泛,尋些樂趣而已。”
太後揚手又抽了狠狠一下:“孽障!你到有标榜可循了!政務繁忙,你繃得緊母後沒有體諒麽,後宮多的是女眷,這次大選,哀家一心一意為你操持,你卻如此荒唐。”
皇帝小聲道:“那些個女子……沒味道……”
太後狠瞪着他,屬實不懂了:“天地陰陽,群倫之肇,造化之端,天地交接而負載均,男女交接而負陰陽順。一水一火,水火交融,方為大道。”
皇帝垂手立着,思維悄悄轉動,唯有把戲做的足了,才不會引得母後質疑,要與心愛的人一世一雙人,得趟過母後這一關,只有把她的底線拉低了,小丫頭以後才有入住後宮的機遇。
“大道各所以,天生萬物造化機變,具人之所樂,太宗和安相不也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後可說,他們也錯了麽?”
太後肺火再次上湧,幾乎咬碎了牙:“混賬!他們是君子之交,知音之交,淡如清水,相視莫逆!你自己荒唐還罷了,竟敢辱沒起你皇爺爺了!哀家瞧你也不配坐在這把龍椅上了!”
待打累了,通身汗水,扶着錦葉的手坐會引枕座榻,命錦葉:“那兩個妖精送去淨身房,流放到嶺南,昌明殿的內監全部撤換成宮女,哀家倒要看看,以後哪個腌臜玩意兒敢蠱惑皇帝!”
又喘着氣指皇帝:“以後哀家的人時時刻刻盯着你,再有此意向,哀家就去皇陵,當着你父皇的牌位一頭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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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三伏天,每到午晌驕陽如堕火,地磚幾可烙餅,廊下蟬鳴啁啁,什錦花窗外一枝木槿也恹恹的,花朵打了卷。
這是淼可園的一處,太後的松鶴清越偏園,幽靜雅致的小院碧瓦朱甍,回字廊蟬肚綽幕,無不彰顯奢華莊重,太後來避暑,把皇帝也拘了來,每日盯賊一般,四時有人監視。
定柔午睡起來頸下膩膩的,寝衣都潮了,寶髻打了洗臉水來,不過幾步路已是額間冒汗,清水裏沁着薔薇花瓣。
隔間同住的兩個宮女也起來了,銅盆裏分了一半,各自洗着,定柔投了大毛巾,将裏裏外外抹了一遍,猶覺不暢,這樣的天氣最适合下水捉魚,想念寒潭的水。
這段時日她一直在康寧殿伏侍三餐膳食,待人處事溫柔和婉,一言一行克己複禮,勤勉兢業,從不與人龃龉,也從不谄媚于人,太後不由對慕容家的形象改變了些,嘆清蓮出淤泥。那次為恩濟書院的孤兒們設計學子服,她慧心巧思,又兼得女工精湛,便分外得了青睐,不但官升一階,還獲準懿旨,日常可在殿前走動,無需回女官寓所就寝,便宜諸事。
也算太後跟前的紅人了。
今天是夜值,白日也無事,做針線又滿手汗,她盥洗罷斜躺回卧榻,撿了本《長物志》來看。
兩個宮女磕着瓜子和寶髻八卦,因定柔性子和善,從無搬弄口舌,是以她們也不忌諱着她。
那日之後太後母子倆便僵持起來了,傳聞皇帝惦念兩位伶人茶飯不思,太後精挑細擇的嬌嬌美顏色前赴後繼,送到禦前不過略略打量一眼,出來進去全是黃花。
定柔覺得太後未免過激了些,誠然,兩位标致的小郎君委實可憐,渾然不知代人受過,幸好保住了命。
寶髻說:“唉,我便不懂,太後将他們淨身卻是什麽意思?聽聞,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也會那個,萬一陛下他是那個呢……”
定柔咳了一聲。
心下一陣酸楚,他為了兩情相守将君王的聲譽都摒棄了,叫她滿心愧疚。
晚間換了值,太後已進了膳,呈上香蘇茉莉茶,司飾女官卸下來發冠,定柔便上前按揉鬓穴,纖纖柔荑手法恰到好處,太後舒服地拍了怕她的手背,誇她生的一雙巧手,待入寝了守在角落,後半夜才往值房去。
領班宮女錦紋忽然攜住她的手,悄聲在耳畔:“金風玉露。”
定柔臉頰一熱,這是她和皇帝的暗號。
離開昌明殿已兩月有餘,雖同在一座宮,卻不得朝夕相見,為避耳目,偶爾在宮巷遇上也不得不裝作兩廂陌生,彼此忍得十分辛苦。
她打了一盞羊角燈沿着偏僻的小路往荷園行去。
風清習習,今夜是半月,剛升到正中,天幕如洗滌過一般澄淨,襯托的明華如冰輪,溶溶一地流華,那搗藥的玉兔也歷歷分明,漫天稀疏點綴着星子。
遠遠嗅到荷香,紫薇樹下一個軒昂的身影。
她人還未走進男人便沖了過來,雙臂箍住了她的腰身,然後熾熱地霸占了唇,仿佛恨不得将這副身軀揉碎吞噬,她亦丢下燈籠,熱烈地回應,唇舌間熟悉的氣息,攥着他的衣角仰颔後傾,一時忘了天地為何物。
腳下一擡被打橫,走進軒閣。
前世數十年的同枕共席,清楚彼此的每一寸,一呼一吸都默契十足。
那日在林間,當他清楚地喚出那一聲娘子,那承載着美好歲月的悠然居,她熱淚如雨,久久哽噎不能語。
前世種種恍如經年,四十年的耳鬓厮磨,早已将彼此刻進骨髓。
不知周與之夢為蝴蝶矣,蝴蝶之夢為周矣,許是她咽氣早了一刻,回來的時候是在姑蘇回淮揚的馬車上,竟比他早了大半年。
算時間他應該在大駕巡狩的路上,所以一到家,她就在等他,并旁敲側擊從父親那裏探聽消息,每日掰着指頭算日子。
為免兵變那日的悲劇重演,她借着四哥和母親的口勸說父親,不可攀附邢家,忠君為上,又讓玉霙勿要去行宮獻舞,遠離避禍,但卻無濟于事,父親只當她神志不清,還訓斥她一個未及笄的女娃妄議政事。玉霙當她別有用心,反而仇對起來。
她急的輾轉發側,便是說出真相,父親也未必會信,三方博弈,她不敢輕舉妄動,萬一擾亂了他的棋局,豈非變生肘腋,更多的人流血。
她讓四哥将嫂嫂送回母家待産,然後苦等着他,她卻忽略了,他心可如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