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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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夫人聽了晏聞昭和阮青黛要再拜一次堂的消息, 撫掌叫好，“上次你們行拜師禮時，你師父背地裏就在遺憾, 沒能喝上你們的喜酒。如今可算能圓上他的心願了！”
阮青黛起初心中有些顧慮, 可聽得師娘這麽說, 她便放下心來。
“師娘, 我還想請兩位朋友……他們曾經幫過我和晏郎很多，所以……”
公孫夫人立刻道,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叫他們來鶴鳴山便是。”
“多謝師娘。”
一想到要辦喜事, 公孫夫人便有些激動, “哎呀啊，那我可得給你們好好收拾一間新房出來……”
阮青黛卻想起什麽，攔住了公孫夫人, “師娘, 新房就不在山莊裏布置了, 我們想布置在之前山腳下的那間小院裏。”
公孫夫人微微一愣, 有些不解, “為何？”
阮青黛笑了笑，“因為晏郎覺得，那裏才是我們兩個人往後的家。”
從公孫夫人的屋子裏出來，阮青黛便看見晏聞昭就等在不遠處的廊檐下。
今日山上下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屋檐落下, 串成了線，如同一道雨簾。晏聞昭就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雨簾, 不知在想什麽，可神色卻是欣悅而松快的。
阮青黛頓了頓, 走過去，“師娘答應了……婚期暫定在下月十五。”
晏聞昭一愣，“十五？會不會時間有些倉促？來不及準備……”
阮青黛問，“你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嗎？”
“我是怕排場太随意，委屈了你……”
阮青黛笑了，“算了，還是随意些好。你若是較真起來，反而又要讓我害怕了。”
抱着個牌位封後，能是正常人幹出來的事嗎？
聞言，晏聞昭的神色卻是陡然一緊，“那就一切從簡。”
說着，他聲音略微低了些，“你別怕我……”
阮青黛怔了怔，挽住晏聞昭，笑着仰頭看他，“我跟你開玩笑的。走吧，回去寫請柬。”
“請柬？還要請什麽人麽？”
“兩個與你我交好的朋友。”
雖說山莊裏的師兄們都樂意幫他們籌備婚事，可大家畢竟還有自己的正經事要做，除了要完成公孫頤的課業，偶爾還會被各個地方的畫齋邀請，參加些典賣、雅集等等。
為了不麻煩師兄們，阮青黛便盡量親力親為地操持這場婚儀。其他的都從簡，唯獨二人的婚服，她卻動了心思，想用自己親筆畫的繡稿。
她将自己關在畫室裏，連着閉關了好幾日，除了公孫夫人，其他人就連晏聞昭都不被允許進去，所以也沒人知道這嫁衣上究竟秀了些什麽。
至于繡稿，阮青黛特意送去了青神縣的桂繡坊。直到婚期前兩日，兩身婚服才被送上了鶴鳴山。
阮青黛打開箱盒，一瞧見那婚服上的繡紋，就喜歡得不得了。
桂繡坊的手藝，她自那年在青神縣的鵲橋會上便已經知曉了。一如那年縣令夫人身上的雲水白鷺，這次的婚服亦将她想要的意境繡出了八九分。
阮青黛關了屋門，脫下外袍，正想試試這婚服究竟合不合身，屋門卻是忽然被從外推開了。
屋內光線昏昏，晏聞昭剛走進來，便隔着屏風，瞧見了阮青黛朦朦胧胧、似乎半褪衣衫的身影。
他連忙背過身，抱歉道，“我不知道你在換衣裳……”
語畢，他便走出了屋子。
阮青黛匆匆披上婚服，整理好腰間系帶，才走到屋外，拉開了門。
晏聞昭聞聲轉過來，看清阮青黛身上的嫁衣時，他瞳孔縮了一下，眸底就像是被那身嫁衣的紅色驟然照亮。緊接着，雙眸就被那紅衣上錦繡浩渺的山水祥雲填得滿滿當當……
見晏聞昭一聲不吭，阮青黛撫着嫁衣上的絲線，小聲問，“……好看麽？”
晏聞昭回神，動了動唇，嗓音有些滞緩，“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嫁衣……和新娘。”
阮青黛笑了，“你之前還見過誰穿嫁衣？”
晏聞昭啞然。
阮青黛伸手将他拉進了屋裏，帶着他走到那已經挂起來的男子婚服前，“這是你的，喜歡嗎？這一塊和我身上用的是同一幅繡稿……”
阮青黛饒有興致地和他介紹起了自己的繡稿，晏聞昭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婚服，卻是什麽都沒聽進去。
可即便沒有聽清阮青黛的話，他仍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婚服袖袍上的繡紋。那熟悉的江川雪色、蒼茫留白……
阮青黛未曾留意到晏聞昭的頓滞，仍自顧自地說着，可輪到袖袍這一塊時，她竟也卡殼了一下，才繼續道，“這裏融入了我仿畫的雪嶺寒江圖……”
整個婚服，她似乎只有在這裏不大滿意，上前兩步，指尖摩挲着袍角的絲線。
“究竟是我畫得不夠好，還是那些繡娘繡得不夠好呢？總覺得少了點原作的意境……”
她嘆氣，“可其他地方都繡得很好，想來還是我的問題，這幅畫我也不是第一日臨摹了，可畫了這麽多次，仍是如此……”
腰間忽然一緊，阮青黛被身後的晏聞昭一下攬進懷裏，話音戛然而止。
晏聞昭的手臂緊緊環着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像是想要将她揉進身體裏一般，再不似尋常表現得那般謙謙君子。
阮青黛怔住，察覺到晏聞昭低頭埋在她肩上，溫熱的吐息隔着薄薄一層衣衫撲在她的肌膚上，叫她微微顫栗了一下。
她擡手，握住了晏聞昭扣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掌，“……怎麽了？”
“沒什麽……”
晏聞昭的聲音有些沉悶，“只是沒想到，你對婚服都如此用心……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
阮青黛沉默了一會兒，才掙開晏聞昭的懷抱，轉過身來。
晏聞昭垂眼，神色空空地看着她。
阮青黛擡起手，捧住了他那張清隽的玉面，認真道，“你不是在做夢，我們是真的要成親了。”
晏聞昭望進她的眼裏，嗯了一聲。
阮青黛想了想，仰起頭，在他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現在還像做夢嗎？”
晏聞昭盯着她，喉結上下滾動，啞聲道，“更像了……”
話雖如此說，他卻還是忍不住扣住阮青黛的後頸，低頭想要更深地吻下去。
“篤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二人的親昵。
“小師弟，你們請來的兩位……三位貴客到了。”
十三師兄大大咧咧的聲音傳來。
二人皆是一僵，阮青黛率先松開了晏聞昭，面頰微紅地想要去開門，可沒走幾步，卻被晏聞昭拉住。
“我去吧。”
阮青黛不解地看向晏聞昭。
晏聞昭的目光自上而下掃了一眼她的嫁衣，不自在地，“你先将嫁衣換下來。”
阮青黛愣了愣，很快意識到晏聞昭這是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她穿嫁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就算我換下來了，明日不還是穿着這身拜堂麽？”
“那不一樣……有紅蓋頭。”
晏聞昭低聲說了一句，便匆匆走過去開了門，“十三師兄。”
他喚了一聲，随手又将屋門阖上。
“你們的朋友拿着請柬已經被安置在客房了，你快随我過去看看吧。”
十三師兄拉上晏聞昭就走。
直到到了客房門口，十三師兄才恍然想起來，“瞧我這腦子，你都失憶了，這見了人怕是都記不得吧？我還是去找小師妹……”
十三師兄轉身離開。
晏聞昭望着屋子裏的一家三口。丈夫身材魁梧、一臉兇相，卻對妻子俯首帖耳、百依百順，而妻子身邊則牽着一個矮墩墩的小男孩，正吵着鬧着要糖吃，差點就把手腕上那串紅玉念珠拆散了塞進嘴巴裏……
晏聞昭神色一緊，驀地走上前，阻止了那男孩的動作，轉手又從自己荷包裏拿出了一枚梨膏糖，遞給男孩。
男孩眨巴眨巴眼望着他，剛想吃糖，他母親卻是忽然有些緊張地将那糖奪了過來，“陸佑，你怎麽什麽都吃！”
察覺到晏聞昭的目光，那婦人強顏歡笑地解釋道，“他不能吃太多糖……”
晏聞昭反應了一會，才點了點頭，“……你們認識我？”
一旁始終沒說話的男人神色複雜，“你真不認識我們了？”
晏聞昭轉頭去看他，“都不記得了。”
那人神色變了又變，最後還是張開雙臂朝晏聞昭走過來，“唉……”
晏聞昭蹙眉，警惕地往後退開。
那人卻是不顧他的抗拒，直接抱了上來，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後背，粗聲嚷嚷道，“我叫陸嘯，是你的大哥啊！你怎麽連大哥都不記得了！”
晏聞昭：“……”
阮青黛換下嫁衣匆匆趕過來時，就恰好看見陸嘯不要命地抱着晏聞昭，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他大哥，而一旁的陸夫人則拉着她和陸嘯的兒子，一臉心有餘悸、忐忑不安。
“陸大哥！”
阮青黛喚了一聲。
陸嘯這才松開了晏聞昭，看向阮青黛，“……弟妹，他真失憶了？”
阮青黛避而不答，而是轉向陸夫人，“嫂夫人，一路過來辛苦了吧。”
對于陸夫人，她總是有些歉疚。那年她想要逃離上京城，不得不牽連陸嘯一家。後來她聽說，陸夫人在诏獄外受了驚，差點就沒能将孩子生下來……
陸夫人對她倒是沒有絲毫戒備，似乎還頗為感慨，“不辛苦……對了，這是佑兒。”
陸夫人将陸佑推了過來。
阮青黛低頭，先是一眼看見了陸佑手腕上套着的紅玉念珠，然後才對上孩童極為純淨的眼睛，笑起來，“佑兒，應該有三歲了吧……”
陸佑仰頭望着她，無所顧忌地又往前湊了幾步，小手抓住阮青黛的裙裳，晃了晃。
阮青黛被逗樂，頓時笑出了聲，“佑兒很喜歡嬸母呢……”
嬸母……
其他三人聽得這聲自稱，神色各異。
陸夫人率先反應過來，笑着附和道，“佑兒跟嬸母有緣分。”
“你看看，你還不信。”
陸嘯對着晏聞昭啧啧出聲，“你是我兄弟，是佑兒的叔父，你娘子便是佑兒的嬸母。這還不認賬麽？”
晏聞昭忍了忍，“我姓晏，你姓陸，我們是哪門子兄弟？”
陸嘯噎住。
還是阮青黛打圓場道，“雖并非骨肉至親，可你們的确是生死相托的好兄弟……”
陸嘯又得意起來。
見陸夫人在晏聞昭跟前仍是有些不自在，阮青黛默默陸佑的腦袋，對陸夫人道，“嫂夫人，這鶴鳴山到處都是風景，我帶你和佑兒出去轉轉吧？”
陸夫人松了口氣，起身道，“好。”
晏聞昭還想邁步跟上，卻被阮青黛回頭阻止了，“你莫要跟上來……”
晏聞昭：“……”
見他面上有些失落，阮青黛又問道，“你在這兒陪陪陸大哥，可以嗎？”
晏聞昭看了一眼陸嘯，終是點頭，“可以。”
阮青黛這才露出笑容，低頭看向陸佑，“佑兒，跟嬸母走。”
陸佑也不鬧着要吃糖了，乖巧地一手牽着阮青黛，一手牽着陸夫人朝屋外走。
阮青黛将陸佑和陸夫人帶到了山莊裏一處景色宜人的連廊裏，綿綿平日裏就喜歡在連廊裏趴着，見了陸佑也沒躲起來，仍是懶懶地把頭耷拉着。
陸佑在綿綿身邊好奇地打轉，又想摸他，又不敢下手，最後還是綿綿主動往陸佑手掌上蹭了蹭，引得陸佑高興地手舞足蹈。
見他們相處和諧，阮青黛便與陸夫人閑聊起來。
“其實陸大哥當初留在上京城也是無礙的……當今聖上應是不會為難他。”
陸夫人嘆了口氣，“也不全是顧忌皇宮裏那位，主要是他自己也想回去建功立業。當初他手下那群人投了敵，差點叫他也落了個叛國的罪名，他一直耿耿于懷……而且我也覺得，上京城情勢複雜，風谲雲詭，實在是不适合他這樣的直腸子，倒不如去沙場上為國效力，做些實事……”
阮青黛笑了，“陸大哥和嫂夫人果然是一心為民、兼善天下的。”
陸夫人被說得不好意思了，轉移話題道，“當初知道你要帶這位一起走，我倒是很驚訝，畢竟……”
陸夫人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表達。
阮青黛卻接過話道，“畢竟當時我九死一生才離開他，好不容易他落魄了，于我沒了威脅，我卻偏偏又要将他帶在身邊……”
頓了頓，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聽着的确像白折騰。”
陸夫人也從陸嘯那兒聽到過晏聞昭後來的種種行徑，“其實也可以理解。陸嘯和我說過，當年那一位原本是勝券在握的，可最後還是為了救你，連猶豫都沒猶豫，便将一切都拱手他人……若換做是我，怕是也會感動的……”
只是感動麽？
阮青黛知道自己不是，可她卻也沒有直接否認，半晌才道，“嫂夫人，你知道我們平日裏作畫，若是一不小心畫錯了一步，又不願就此舍棄一整幅畫，那要如何修補麽？”
陸夫人不通丹青之道，“如何修補？”
“只能用更濃的墨色，更粗的線條去覆蓋。”
阮青黛似是陷入了回憶，語調緩緩，“我從前擁有過一幅寫意畫，雖然只是用淺墨勾勒出了輪廓，可我畫得很用心，盡管還未完成，我已經在想象它完成的那一刻會有多精妙……”
陸夫人雖聽得有些雲裏霧裏，可卻也知道阮青黛此刻說的絕不是畫，“後來呢？”
“後來，橫生變故。一罐濃墨被打翻，轉眼間就将那幅精心描繪的素淡寫意盡數潑毀……”
陸夫人忍不住惋惜地倒吸了一口氣，“那這幅畫，便要不得了？”
阮青黛垂眼，“可有人卻不願就此舍棄，還想用淺墨勾勒修補。可那畫稿已經被濃墨浸透了，再如何修補，即便是落筆那一刻有所痕跡，過不了多久，還是會被濃墨吞沒，杳不可得……”
陸夫人嘆了口氣，“這還能有什麽挽回的法子？潑出去的墨也收不回來，那畫稿終究恢複不了原本的模樣。”
“很長一段時間裏，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阮青黛忽地笑了一聲，“可晏聞昭他做到了。”
陸夫人一愣，面露錯愕，“如，如何做到的？”
阮青黛擡眼看向陸夫人，靜了片刻才道，“他用重彩把濃墨下的輪廓重新勾勒了出來。如今，濃墨雖還在，可我的眼裏卻只有濃墨上的圖紋了……”
陸夫人恍然大悟，似乎聽明白了一些。
阮青黛也沒有再解釋更多，沒有告訴她，其實尋常重彩也未必能蓋過濃墨。
晏聞昭用的重彩，是他自己的血啊。
客房裏，陸嘯與晏聞昭面面相觑。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陸嘯問。
晏聞昭淡淡地看他，“你說你是我大哥，我們是如何結識的？”
陸嘯挑挑眉，張口就開始胡謅，“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就是個窮書生，最落魄時窮得在街上行乞，還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當時可是我給了你五百貫，才救回你一命！”
準确的說，竟也不是胡謅。而是将當時二人初遇的情形說了一通，只不過把施恩和被施恩的人調了個個。
晏聞昭聽得心裏發笑，也沒急着戳穿陸嘯。直到陸嘯靈機一動，竟是突然找他索要五百貫——
“當初我借你的五百貫，你還沒還我。現在聽說你又重新開始畫畫了，應該不缺銀子吧？那就把咱們之間的賬結一結吧？”
晏聞昭愕然，随即攤手，“借據呢？”
“沒有。你不會想賴賬吧？”
陸嘯俨然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
晏聞昭氣笑了，終于忍不住咬牙道，“陸嘯，你在江北好歹也是響當當的骁騎将軍，竟像個市井無賴般到我這兒敲詐勒索？”
陸嘯先是被罵得有些心虛，可轉瞬就意識到什麽，驀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向晏聞昭，“你，你沒失憶，你又騙阮青黛……”
晏聞昭掀起眼看他，那雙眸子裏卻沒了從前的陰鸷，而是撥雲見日，帶着近乎陌生的随和笑意。
有那麽一瞬，陸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晏聞昭那個瘋子怎麽可能用這種眼神看他？
可下一刻，晏聞昭就囑咐他道，“千萬替我保密。”
陸嘯：“……”
這便是坦然地告訴他，失憶之事是假的了！！
腦子裏短暫的空白後，陸嘯忽然開始崩潰，“你告訴我幹什麽？你為什麽非要告訴我？”
“不是你剛剛一直在問？還诓我五百貫？”
“我那是開玩笑，開玩笑你懂麽？難道其他人騙你你也說？！”
“那自然不是，只有你知道。”
這他媽就是問題的關鍵啊啊啊啊！
陸嘯炸毛了，“這麽大一個秘密，你就得把嘴封死啊啊啊！你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害我吧？！我在茹娘面前壓根沒有秘密，若是被她發現了，她肯定會告訴阮青黛，你……”
話音一頓，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怒不可遏地，“晏聞昭，你故意挑撥我和茹娘的關系是不是？！我憑什麽要幫你保守秘密？”
晏聞昭似笑非笑，語調也拉長了些，“自然因為你是我的好大哥啊——”
“……”
陸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氣得臉都黑了。
見狀，晏聞昭才不再逗他了，給自己倒了盞茶，一邊啜飲一邊與他聊起了家常，“這段時日在江北過得還好麽？”
“……好得很，沒有你給我添堵，我快活得很。”
陸嘯卻是徹底沒了與他閑話的好心情。
晏聞昭笑，“那就好。”
憋了好一會兒，陸嘯還是忍不住，沒好氣地問道，“有件事，我一年前便想問你，之前以為你失憶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答案了……”
晏聞昭放下茶盅，看向陸嘯，“嗯。”
“當初我們離開青神縣之後，你說你要放過阮青黛……”
陸嘯狐疑地打量他，“你那時候說的是真心話麽？”
晏聞昭頓了頓，好笑地，“你就想問這個？”
當初在定州軍營，他告訴了陸嘯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所以他還以為，困擾陸嘯一年多的是這件事。
陸嘯眉頭緊皺，“我當初是真的以為你要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帝，讓阮青黛在外頭做潇灑的畫師，兩人從此相忘于江湖……可後來你為了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你都瘋成這樣了，當時怎麽可能願意放手？”
晏聞昭想了想，剛要開口，又被陸嘯警告。
“直接點，別跟我繞彎子，我聽不懂。”
晏聞昭笑了，“那日……我的确對她撒了謊。”
陸嘯一臉了然，咬牙切齒地，“我就知道。”
什麽只要她活着，哪怕是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心滿意足……
這他媽根本就不可能！晏聞昭這厮只要還有一口氣，只要沒被人攝魂奪魄，就！不！可！能！
“她那時太懼怕我，我只是想暫時讓她放下戒備，好好過幾日安生日子。”
晏聞昭淡聲道。
陸嘯追問，“然後呢？”
“然後……”
晏聞昭垂眼，“待我除去容暄，再将上京城的一切都安置妥當，便舍去姜晏這個身份，以晏聞昭的名義來尋她。”
陸嘯一愣，“所以你早就想好了，不要這個皇位……既如此，你早些告訴阮昭芸不就好了？你們母子齊心協力對付容暄，這事情不就簡單多了？”
晏聞昭笑容淡了些，“……不樂意。”
“你若早些說了，便不至于挨那一箭……”
“挨一箭，更穩妥些……”
晏聞昭看了陸嘯一眼，“這你就不必懂了。”
陸嘯噎了噎，本還想要追問，可想着晏聞昭的瘋子思維，他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否則近朱者赤，近瘋者癫……
遲早有一天，他也要被同化了。
晏聞昭重新端起茶盅，袅袅白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的面容。
人若不痛，便不知愛。
他是如此，阮青黛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