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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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四五日, 容暄帶着晏聞昭和阮青黛一路往上京城而去,中途還換了水路,總算在冬至之前看到了上京城的外牆。
暮色沉沉, 阮青黛掀開車簾, 望向上京城的城門, 一時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年前,她費盡心思、賭上自己的性命才離開了這座城。
逃亡的這兩年,她想過無數被晏聞昭強行帶回來的情景,卻沒想到最後晏聞昭放過了她, 可她竟又被牽扯進了謀逆案裏……
有些事,躲竟是躲不掉的。
容暄的商隊到了城門口,阮青黛親眼看着他們拿出文書, 被城門口的守衛放行。
她放下車簾, 看向閉眼小憩的晏聞昭,“你的上京城, 如今已經像個篩子了。”
聞言, 晏聞昭才掀起眼,淡聲道,“鹬蚌相争, 漁翁得利。這兩年, 阮昭芸趁着我無心朝政, 急着在朝中樹立,拔除我的勢力, 所以才讓容暄有了可趁之機。如今他不僅将定州軍握在手中, 在上京城內也重新拾起了情報網……”
聽上去, 情勢倒是十分嚴峻。
阮青黛思忖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麽, 沒什麽底氣地反駁道,“你莫要将什麽罪名都扣在旁人頭上……”
晏聞昭無奈地閉眼,“好,與她無關,都是我的錯。”
二人說話間,馬車已經入了城,在仙瓊坊的後巷停了下來。
阮青黛下了馬車,一眼就認出容暄等人落腳的酒樓就是從前的頹山館,如今不過就是換了個東家,換了個名字罷了。
為了迎接容暄,酒樓今日歇業,一個頭發胡子都花白的老者迎了出來,“世子。”
“莫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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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暄對他倒是恭恭敬敬,十分客氣。
莫老往容暄身後看了一眼,認出了晏聞昭,面上露出幾分驚駭,“他,他……”
晏聞昭面無波瀾,“世子還未将已經擒獲t朕的喜報告訴你的部下?”
“莫老,我上樓與你細說。”
容暄帶着莫老往樓上走。
阮青黛目送他們二人離開,“那個莫老是誰?”
“平西王從前最信任的舊部,是容暄的義父,也是半個軍師。”
容暄的死士押着他們往樓上一間客房走,阮青黛忍不住看了晏聞昭一眼,壓低聲音。
“你對容暄的人手,倒是熟得很。”
晏聞昭笑而不語。
二樓雅間,容暄與莫老坐在熱氣升騰的茶案邊。
容暄将這一路上發生的事一一告知了莫老,“定州軍已經借着換防之由,駐紮在上京城外十裏,如今皇帝也在我們手裏,宮中只有一個攝政的太後,想必已無力回天……”
聞言,莫老面上卻看不出絲毫欣喜,仍是憂心忡忡,“阮昭芸不足為懼,只是那位皇帝陛下……倒是讓老身有些捉摸不透。”
“義父不必多慮。”
容暄喝着茶,淡淡道,“與姜晏這一路同行,我一直在觀察他,他的确就是個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瘋子。若您相信阮青黛在他心中,比任何事,甚至比他的性命都要重要,那麽您就不會覺得他的行為舉止有絲毫古怪了。”
莫老若有所思,“世子做事一向謹慎,老身放心,但還是不能不防。”
頓了頓,他又問道,“進宮時,世子可是打算帶上那姜晏和阮青黛做人質?”
容暄颔首,“有他們二人做質,不愁拿不到玉玺。姜晏願為平西王府平反,又願寫下傳位诏書,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煩。只要在寫好的诏書上加蓋印玺,一切便是順理成章。”
莫老點了點頭,“老身有個主意,世子可要聽一聽?”
“義父但講無妨。”
“皇宮畢竟有文武百官,有太後,有禁軍,是那皇帝的地盤。世子若真帶着皇帝一起進宮,老身就怕是放魚入海、縱虎歸山……畢竟世子這次入宮,人手不夠,萬一那皇帝在宮中設了埋伏,怕是會有危險。”
頓了頓,莫老也喝了口茶,“所以,世子何不找兩個身形相仿的自己人,易容成人質的模樣。皇帝和阮青黛,幹脆送出城,關在定州軍營。這算是兩手準備,一來,有人質在,仍是能震懾宮裏那群人,二來,萬一出了什麽纰漏,人質留在後方,我們也有籌碼再作談判。”
容暄思忖片刻,“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義父讓我再想想。”
“那老身就先不打擾世子休息了。”
莫老起身,行了個禮後就要躬身退下。
容暄一愣,下意識開口問道,“義父的茶,不喝完麽?”
莫老身形一僵,轉頭看過來,表情也有些詫異,“老身心中一直記挂着世子的大業,就連自己尋常飲茶的規矩都忘了……”
他折返回來,将茶盅裏的茶水一飲而盡,才快步離開。
夜晚的仙瓊坊也稱得上是上京城最熱鬧的街巷,頹山館的舊址更是處在最喧鬧的區域。
樓下不斷傳來青樓女子招引客人的調笑聲,還有酒客們醉醺醺的吵嚷聲,聽得阮青黛心中更加郁結。
她轉頭,看向倚靠在窗邊的晏聞昭。
這一路的奔波,他的傷倒是養得差不多了,臉色也有所好轉,只是眉眼間仍透着幾分病氣。
阮青黛望着他那副輕描淡寫、高高挂起的樣子,忍不住皺眉。
如今已經回到了上京城,想必容暄過不了多久就會進宮,可晏聞昭竟然到現在還是按兵不動。他的後招究竟是什麽?他總不會真的相信,只要他拿出诏書,容暄就會給他解藥吧?
阮青黛按捺不住,起身走向晏聞昭,“你到底打算……”
話剛說到一半,晏聞昭便在唇邊豎起了食指,示意她噤聲。
又是如此……
阮青黛神色微沉。
這些天但凡她想打探晏聞昭的計劃,他便總是用隔牆有耳、不得不防這一類的說辭推脫。
見阮青黛冷下了臉,晏聞昭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阮青黛蹙眉,剛要甩開他的手,卻見他掰開了自己的手掌,冰涼的手指落下來,在她掌心輕輕劃寫着。
阮青黛一愣,這才定神分辨。
「容暄身邊也有我的人」
晏聞昭寫完這一句,才掀起眼,看向阮青黛。
阮青黛沉吟片刻,也學着晏聞昭的樣子,在他胳膊上劃寫起來——「是誰」
晏聞昭笑了笑,搖頭。
這便是不肯告訴她的意思。
阮青黛抿唇,換了個問題,「你打算何時向容暄要解藥」
晏聞昭定定地看了阮青黛一會兒,才低垂了眼,在她手中寫道,「那日我并未服下毒丸。從你手中奪過藥盒時,我已用随身帶着的補藥替換了那枚毒丸」
阮青黛一怔,微微瞪大了眼。
「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
晏聞昭沉默半晌。
「想多看看你為我擔心的樣子」
“……”
阮青黛咬牙,一巴掌扇在了晏聞昭的胳膊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
“眉眉……”
見她動怒,晏聞昭連忙反手拉住她。
二人正僵持着,客房的門竟是忽然被敲響。
阮青黛與晏聞昭相視一眼,都收斂了面上的情緒。
晏聞昭走過去拉開門,門外竟是容暄和莫老。
“進宮的令牌,交出來。”
容暄伸出手,朝晏聞昭攤開掌心。
晏聞昭眸光微閃,随即面上掠過一絲不自然,“世子要令牌做什麽?左右我是要随你一起進宮的,到時有我這張臉,何需令牌?”
容暄似笑非笑,“我如今改了主意,進宮這麽冒險的事,還是不帶上陛下和郡主了。陛下将進宮的令牌交出來,明日一早我就會将你們二人送去城外的定州軍營,你們在那裏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阮青黛心裏一咯噔,不明白容暄為何改了主意,她下意識轉頭看向晏聞昭,見晏聞昭也微微蹙着眉,心裏便越發沒了底。
容暄打量着晏聞昭的神情,“怎麽,陛下對這個計劃是有什麽不放心的麽?”
“自然是不放心的,畢竟我體內還有一只快要發作的毒蟲,若世子在宮中出了什麽意外,誰來給我解藥?”
晏聞昭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一枚通行令牌,在手中摩挲着。
阮青黛觀察着晏聞昭的反應,順勢作出着急的模樣,上前道,“若想要令牌,先把解藥拿出來。”
容暄愣了愣,随即笑道,“急什麽?等我從皇宮回來,這解藥自然是會給你們的。”
他伸手要去拿令牌,晏聞昭卻将手收了回去,默然不語。
容暄唇畔的笑意帶了些譏諷,“姜晏,你是不是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你如今已經沒資格與我談判,我來要令牌,也不過是通知你一聲罷了……”
語畢,他一揚手。
他身後那幾個死士便沖了上來,一人壓制着晏聞昭的一只胳膊,強行将那令牌奪走,呈給了容暄。
阮青黛連忙上前扶住了被死士推搡開的晏聞昭。
容暄滿意地看着那令牌,轉向莫老,“莫老,那就勞煩您明日一早,将這二人帶去定州軍營了。”
莫老拱手笑道,“世子放心。”
容暄最後看了阮青黛和晏聞昭一眼,胸有成竹地轉身離開。
莫老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看了一眼臉色不好的晏聞昭,竟是吩咐下人帶他們二人去浴堂。
“這段日子舟車勞頓,二位辛苦了,應當好好梳洗一番,放松放松……”
晏聞昭看了莫老一眼,莫老移開目光,補充道,“這樣明日也好上路。”
“勞駕。”
晏聞昭淡淡地應了一聲,轉向阮青黛,朝她點了點頭,眉頭舒展。
阮青黛想了想,松開了攙着晏聞昭的手,随着莫老叫來的丫鬟朝女子浴堂走去。
在馬車上颠簸了數日,她身心俱疲,确實拒絕不了熱騰騰的湯池。
阮青黛剛泡進浴池裏,便有丫鬟進來,将她換下的衣物、為數不多的首飾通通拾掇起來,抱着就往外走。
“你們……”
阮青黛覺得奇怪,喚了一聲,可那兩人卻行色匆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浴堂,只留下了一疊嶄新的換洗衣物。
阮青黛心中存了個疑影,但浴池的熱氣升騰上來,她的腦子似乎也變得昏昏沉沉,于是便将這件事抛之腦後了。
與此同時,晏聞昭已經迅速沐浴完畢,卻沒有急着離開浴堂,而是攏衣起身,微敞着衣襟坐在湯池邊的屏風後,低眉垂眼地飲着茶。
浴堂的門被推開,一人走了進來。
水霧彌漫,直到那人走到跟前,面容才徹底清晰——花白的須發,渾濁的眼珠,滿臉的皺紋,竟是姜容暄的義父,莫老。
莫老走到晏聞昭面前,躬身行禮,“t陛下。”
再直起身時,他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被浴堂裏的熱氣熨平,眼角眉梢的老态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你這莫老裝得,還是欠幾分火候。”
晏聞昭将茶盅擱到一旁,“幸好容暄對自己這個義父足夠信任,否則你撐不到現在。”
莫老點頭告罪,“屬下已經說服容暄,用易容後的人代替您和郡主。明日一早,屬下将您二位送出城,陸統領會在定州軍的營地接應。”
“定州軍那邊,如何了?”
晏聞昭問道。
“一天前,陸統領已經帶人混入定州軍,控制住了領頭的叛将,暫時還沒有不利于我們的消息傳過來。”
說着說着,莫老一時有些忘形,說話也沒了顧忌,“明日您和郡主只要出了城,咱們就能徹底置身局外,到時候坐山觀虎鬥,容暄和太後都別想……”
晏聞昭驀地擡眼看向他,眼神凜冽得如刀子一般。
莫老渾身一激靈,瞬間噤聲。
片刻後,水霧再次彌漫開,晏聞昭那雙眼裏的寒意才逐漸變得模糊。
他靠向椅背,閉了閉眼,淡聲道,“行了,出去吧。再待久了,你易容的假面就要穿幫了。”
莫老一驚,下意識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鼻子,倉皇告退。
阮青黛在浴池裏泡了大半個時辰,甚至還閉眼小憩了一會兒,才恢複了氣力,和衣起身。
等她換好衣裳,擦幹發絲,推開浴堂的門時,剛好瞧見有兩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走上了二樓。
阮青黛步伐微頓,仔細朝那邊看了一眼,只見那男人穿着晏聞昭的衣裳,女子竟穿着她剛剛換下的衣裳,就連發髻都是一個式樣,上頭還戴着她那寒酸的首飾。
阮青黛一怔,追了上去。
那兩人跟着領路的下人,很快就拐進了一間客房,阮青黛只來得及看清他們的側臉,可光是一個側臉,她已經驚駭不已——
那兩人分明長着與她,與晏聞昭一模一樣的臉!
阮青黛僵在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
……好厲害的易容術。
難怪,難怪容暄不需要他們了。
阮青黛咬咬唇,轉身就朝她與晏聞昭的屋子跑去,想要将這一緣由告知晏聞昭。
她砰地一聲推開門,“晏……”
喚聲戛然而止,阮青黛微微瞪大了眼,眼底閃過一抹猝不及防的愕然。
***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輛馬車從頹山館後巷悄無聲息地離開。
車內坐着晏聞昭、阮青黛,還有莫老。莫老想要與晏聞昭說些什麽,卻被他一個眼神制止。
莫老不敢出聲,順着晏聞昭的視線看向馬車另一角,阮青黛正倚靠在角落,昏昏沉沉地打着盹,似乎還沒有睡夠。
車內光線昏昏,晏聞昭望着阮青黛困倦的側臉,心中有些不安。從昨夜沐浴之後,她似乎就一直打不起精神。
昨夜他回房時,她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方才叫她起來,她也迷迷糊糊,反應比以往遲鈍些。現下,竟又在馬車上睡了過去。
按照阮青黛以往的性子,這種時刻,她定是為這個焦心,為那個擔憂,怎麽可能睡得着?
馬車在城門升起的第一時間出了城,徑直往定州軍的影營地駛去。
快要入冬,晨間曠野上的風冷飕飕的。
阮青黛走下馬車時,被凍得瑟縮了一下肩。晏聞昭察覺到她的動作,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袍,替她披上,又默不作聲地站到風口,擋住了風。
面前已經是定州軍駐紮的營地,此刻正有一隊隊的将士在營帳間巡邏。
為了不打草驚蛇,莫老還是裝模作樣地演了一番,将晏聞昭和阮青黛“關押”進了一座營帳裏,然後讓那幾個死士回去複命。
晏聞昭和阮青黛一走進營帳,便見陸嘯竟然已經穿着定州軍的盔甲等在了裏面。
“陛下。”
陸嘯威風凜凜地走上來,“你交給我的差事,我可都辦得漂漂亮亮了,這次事成,論功行賞,我必須得是頭功。”
晏聞昭皺了皺眉,“很好。不過我現在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交給你。”
陸嘯神色一凜,“什麽事?”
“去叫個大夫來。”
晏聞昭轉頭看向身後的阮青黛。
趁大夫給阮青黛把脈開藥的工夫,陸嘯帶着晏聞昭去見了定州軍的将領,那人被五花大綁地捆在了柱子上,嘴裏還被填塞了一大塊布料。
“這就是你說的,已經勸降了?”
晏聞昭轉頭看了一眼陸嘯。
陸嘯咳嗽兩聲,“打仗殺人我在行,忽悠這種事,還是您自己來比較靠譜……”
語畢,也不管晏聞昭是什麽眼神,他打着阮青黛的旗號就往外退,“郡主那邊應該還需要人煮藥吧,我現在就去。”
逃命似的從主将營帳溜出來後,陸嘯就又回了安置阮青黛的營帳。
“郡主……”
陸嘯掀開帳簾,看清裏面的情景,微微一驚。
不遠處,他叫來給阮青黛請脈的大夫竟然昏厥在地,後頸還紮着一根寒光凜凜的銀針。而阮青黛已經沒了蹤影,而營帳內放置的一套盔甲也不翼而飛……
“糟了。”
陸嘯變了臉色,慌忙追出營帳。
陸嘯匆匆穿行在營帳間,目光飛快地在四周巡視,突然瞥見了營地入口處一個可疑的矮小身影。
陸嘯定了定神,加快腳步追了上去,一把扣住那人的肩,将他轉了過來。
果不其然,那甲胄下露出一張驚懼不安的姣好面容——正是要私自逃走的阮青黛!
“你……”
陸嘯沉着臉,本想發怒,可顧忌着四周還有巡邏的将士,只能隐忍下來,強行将阮青黛帶回了營帳。
“阮大姑娘,你又想去哪兒?!”
回到營帳,陸嘯才終于忍無可忍地問道。
阮青黛眸光微閃,“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如今這定州軍明面上是容暄的人,實則已經被你們控制了!”
“所以呢?”
陸嘯有些不耐,“定州軍的确已經被我們勸降了,你在這兒是安全的,還要到哪兒去?還是你已經知曉了陛下的計劃,非要回皇宮救你那位好姑母?”
“陸嘯。”
冷清陰沉的嗓音自帳外傳來。
陸嘯後背一涼,轉頭就見晏聞昭掀開帳簾,走了回來。
晏聞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
陸嘯噤聲,悻悻地掃了一眼阮青黛,不甘心地退到一旁,“是她先要逃……”
晏聞昭蹙眉,走到阮青黛面前,盯着她,“你要去哪兒?”
阮青黛連連往後退,眼神閃躲,就連說話都有些結巴,“我,我要回上京城……”
此刻已經天亮,朝陽初升,霞光照進營帳,落在阮青黛神色慌張,不太自然的臉上。
晏聞昭忽然察覺出一絲異樣,驀地伸手扣住阮青黛纖細的脖頸,将她一下拖到了自己面前。
“哎……”
陸嘯微微一驚,他還從未見過晏聞昭如此粗魯地對待阮青黛。
一想到要是這人要是脾氣失控,做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到時候遭殃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屬的,陸嘯下意識想要上前勸阻。
“你是誰?”
陸嘯剛邁出一步,就聽得晏聞昭冰冷的質問。
陸嘯一愣,僵在原地,詫異地看向被扼住脖頸、整張臉漲得通紅,眉眼逐漸扭曲的“阮青黛”。
晏聞昭死死盯着眼前那張因為窒息,逐漸與真容剝離的假面,雙眸裏翻湧的乖戾之氣再難壓抑,咬牙切齒地吼出了聲,“她在哪兒?!”
***
一輛馬車徑直駛向宮門口,被禁軍攔了下來。
車夫從腰間拿出令牌,亮給禁軍。
“什麽人?因何進宮?”
禁軍仍是要例行盤查馬車。
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蒼白而陰鸷的臉。
禁軍慌忙跪拜行禮,“陛下。”
晏聞昭揮揮手,禁軍這才起身,跑向宮門口,“放行!”
禁軍退至兩側,目送着馬車進入皇城。
車內,“晏聞昭”身邊坐着喬裝成随行侍衛的容暄,和被一把匕首抵在腰間的阮青黛。
直到徹底遠離了宮門,容暄才撤下脅迫阮青黛的匕首,緩緩收進袖中,“以防萬一,郡主見諒。”
阮青黛攥了攥衣袖下的手,望向對面幾乎看不出絲毫破綻的假晏聞昭,心中不解,“既然已經有了能以假亂真的人質,為何還要帶上我?”
“一真一假,更為妥當,若是将你留在姜晏身邊,我心裏總是不安。而且你以為,若想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這座皇宮,最重要的人質是誰?”
容暄笑道,“旁人或許會覺得是皇帝,可我心裏清楚,永嘉郡主你,才是一招制勝的關鍵。所以姜晏可以留在後方,但你,必須得随我進宮。”
阮青黛抿唇,一顆心蕩蕩悠悠地墜入谷底。
***
定州軍營t。
“陛下,那女子招了。”
莫老匆匆走進晏聞昭的營帳,将手指縫裏的最後一點血跡擦拭幹淨,如實回禀道,“她就是世子昨夜尋來代替郡主入宮的女子,可世子臨時改了主意,甚至連屬下都沒有知會過一句,就将易容後的她與郡主又調換過來……”
晏聞昭薄唇緊抿,臉色冷得駭人。
反倒是陸嘯着急起來,“難道是容暄提前得到了什麽風聲,已經識破了我們的計劃?”
莫老搖頭,“應當不是。聽那女子的意思,世子只是不放心将郡主留在陛下身邊,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用真的郡主牽制太後……”
莫老試探地擡眼打量晏聞昭,只見他臉上沒有一絲神情,眼神又變得像從前那般陰鸷。
營帳內靜了半晌,晏聞昭才忽地站起身。
似乎是已經預料到他要做什麽,陸嘯立刻伸手攔住了他,“你不能進宮!”
晏聞昭掀起眼看他。
“你別忘了,這是你為容暄和阮昭芸費盡心思布的局!從你離開上京城的那一天就開始落子,好不容易到了現在,就要收網了!你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在這個營帳裏靜靜地等着,等着上京城傳來消息,這場仗咱們就打贏了,你是最後的贏家!”
陸嘯提高音量,恨不得搖醒晏聞昭,“晏聞昭!你別忘了出宮時你是怎麽跟我說,你說這次微服私巡,是為了将叛黨盡數剿滅,找阮青黛不過是順道的事!難道你現在要為了她功虧一篑嗎?!”
晏聞昭神色莫測,唇畔突然扯出一抹笑,“你錯了。”
陸嘯頓住,“哪兒錯了?”
晏聞昭靜靜地看他,“剿滅叛黨,引出容暄,才是順道的事。”
陸嘯呆在原地,怒其不争地瞪着他。
瞧他這幅烏眼雞似的模樣,晏聞昭竟是破天荒笑了,“就算我輸得一敗塗地,也會想法子保下你們。放心。”
陸嘯惱火起來,“我不是……”
“陸嘯,我說過我是重活一次的人。上輩子你跟着姜嶼造反,是我的心頭大患。所以重生後,我才會給你五百金。那五百金不是為了救你和你的茹娘,只是為了買我自己的太平。”
晏聞昭擡手,有些突兀地在陸嘯肩上錘了一拳,“明白了嗎,蠢貨。”
這是他常常瞧見螭虎衛那些将士們互相示以親近的動作,可他是姜晏,他從未想過親近什麽人,所以這一拳做得既生疏又刻意,倒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過也無所謂了。
晏聞昭攥着的拳頭松開,又在呆若木雞的陸嘯肩上拍了拍,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