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太極殿。
空置的龍椅後懸着珠簾, 阮昭芸鳳簪華服坐在簾後,望着臺階下明顯少了一半的朝臣,微微蹙眉。
“蘇妄等人今日怎麽沒來上朝?”
阮昭芸沉聲問道。
一旁的內侍低眉順眼答道, “回太後, 蘇大人因病告假了。”
阮昭芸冷嗤一聲, “這麽巧。與陛下關系相近的大人們今日都通通病倒了?”
內侍不敢答話。
臺階下的朝臣們也面面相觑,心裏盤算着這大抵又是陛下一黨給太後的下馬威。
“天氣涼了,身子不适的大有人在。母後何必動怒?”
熟悉的聲音自殿側傳來。
衆人錯愕地擡頭,只見“晏聞昭”竟是穿着朝服, 帶着一個低着頭的侍衛從一旁走出來,在龍椅上坐下。
珠簾微晃,阮昭芸望着簾幕前的背影, 眯了眯眸子, “陛下的身子終于好了,能上朝了?”
“晏聞昭”看了一眼身側的侍衛, 清了清嗓子, “有勞母後挂心,已經無礙了。衆位愛卿,還有何事啓奏?”
階下一片靜默。
阮昭芸啓唇道, “若無事, 那今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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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二字還未出口, “晏聞昭”就慢條斯理地打斷了她,“衆卿無事, 朕倒是還有一件要事, 要與母後商議。”
阮昭芸挑眉, “哦?”
“換防的定州軍如今就在城外,只待朕的一紙诏令。”
晏聞昭揮了揮手, 一旁的侍衛呈上诏令,“朕已經起草好了,還請母後将玺印拿出來,蓋上吧。”
朝臣們彼此對視,都覺得有些異樣。
一紙待蓋印的诏令而已,何必這麽着急,要在朝堂上拿出來?似乎是要逼太後交出玉玺……
“此事不急,待哀家看過诏令,确認無誤再加蓋印玺吧。”
阮昭芸淡淡出聲,起身便要離開。
誰料剛一動作,“晏聞昭”身邊的侍衛就忽然拔出了刀,徑直朝珠簾後刺了過去。
鋒利的刀刃劃斷珠簾,簾幕應聲而斷,大小不一的珠子砸在地上,順着臺階一層一層地彈落——
電光火石之際,突然有一柄劍橫檔住了那刀刃,發出刺耳的一聲“铛”。
緊接着,那侍衛就被重重一腳踹在了肚子上,整個人飛了出去。
阮昭芸站在原地,就連退都不曾往後退一步,而她身前站着的,正是拿着劍的姜嶼。
“太後,沒事吧?”
姜嶼眉心微蹙,偏頭看了一眼阮昭芸。
阮昭芸冷笑一聲,拍了拍手。
下一刻,太極殿上瞬間就湧進了大波禁軍,朝龍椅上的皇帝蜂擁圍了過來。
“晏聞昭”瞬間慌了,厲聲呵斥道,“太後這是要做什麽?篡位造反嗎?”
在姜嶼的護衛下,阮昭芸從斷裂的珠簾後走了出來。
“哀家若是在篡位,那你這個冒充皇帝的冒牌貨,又是什麽罪名?”
此話一出,龍椅上的“晏聞昭”和殿內那些朝臣都面露驚愕。
朝臣們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這,這龍椅上的不是陛下?”
“太後說的冒牌貨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易容嗎?”
姜嶼走上前,劍鋒一挑,就在那“晏聞昭”的臉上狠狠劃了道口子。易容的假面破裂,露出底下的真容,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這宮裏果然設了埋伏。”
容暄涼薄的嗓音自殿外傳來。
與此同時,又是一撥禁軍闖入太極殿,與阮昭芸手下的禁軍兵戈相向,将殿內圍得嚴嚴實實。
太極殿內的氛圍瞬間擦出火星,變得岌岌可危。
容暄面無波瀾地從殿外走了進來,看向高高在上的阮昭芸和姜嶼。
“看來姜晏的确留了後手,若我猜得沒錯,是他暗中傳信,将我今日的計劃告訴了你們?”
阮昭芸避而不答,“容暄,你已經失了先機。”
容暄卻并不慌亂,反而笑了一聲,“是啊,沒了先機,幸好我還備了後手。”
話音剛落,他的兩個死士就将阮青黛押了進來。
“太後娘娘,禦史大人,我将你們的故人帶回了上京城,你們可要與她敘敘舊?”
看清阮青黛面容的一瞬間,姜嶼驀地變了臉色,手中的劍當啷一聲落了地,“眉眉……”
阮昭芸眸光微縮,擡手攔住了姜嶼。
與此同時,朝臣們也都一幅見了鬼似的神情。
“永,永嘉郡主?不,不對,是章懷皇後!”
“章懷皇後不是早就死在诏獄那場大火裏了嗎?”
“這,這莫不是跟陛下一樣,也是易容後的冒牌貨吧?”
“怎麽,太後娘娘也分辨不出真假嗎?”
容暄笑了笑,直接拔出了袖中的匕首,“那不如我用刀給您試驗一下……”
冰冷的刀刃碰上面頰,阮青黛身子一僵,分明雙手已經在微微發抖,可她仍是強作鎮定,低垂着眼,不往阮昭芸和姜嶼的方向看一下。
“太後……”
姜嶼臉色難看,略微有些失态,“那是真的眉眉!難道你認不出嗎?”
“……”
阮昭芸臉色難看,一聲不吭。
“太後娘娘,我也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你将玺印交出來,我便放您的寶貝侄女回您身邊。”
姜嶼驀地轉向阮昭芸,“太後!”
阮昭芸暗自咬牙,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緊。
一子錯,滿盤皆輸……
見阮昭芸仍是一動不動,容暄原本胸有成竹的臉上忽地蒙了一層陰翳,“都說太後最看重的便是永嘉郡主,看來此話也不能當真啊……”
說着,他眸色一狠,手裏的刀猝然落下。
一瞬間,阮青黛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她緊緊閉上了眼,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等等。”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制止了容暄的動作。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傳來,阮青黛難以置信地睜開眼。容暄的刀還貼在她頰側,令她無法轉頭,可那聲音,她卻是不用回頭便能辨認——是晏聞昭。
圍在殿門口的禁軍微微散開,披着深色裘衣、捧着暖手爐的晏聞昭一步步走了進來。
容暄眯了眯眼,本就不佳的臉色愈發難看,“姜晏……”
晏聞昭走近,背對着阮昭芸和姜嶼,轉到了他們正面t。
阮青黛怔怔地擡眼,與晏聞昭四目相對,眼裏瞬間浮起一絲霧氣,而掩藏在霧氣後的卻是一種終于迎來宿命的絕望和無力。
她分明告誡他很多次……
不要再執迷不悟。
為什麽還要來?
“我說過,我不會抛下你一個人。”
晏聞昭靜靜地看着阮青黛。
阮青黛紅了眼眶,驀地別開視線。
晏聞昭轉向容暄,“放了她。”
容暄像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姜晏,你如今已經沒有跟我談判的資格了,我此刻最需要的,是你母後手上的玉玺。”
晏聞昭回身,看了一眼警惕而防備的阮昭芸,“玉玺在她手上,她不交出來,我也沒有法子。”
“那我憑什麽要聽你的,放了阮青黛?”
晏聞昭輕描淡寫地丢下一句,“我在這座皇宮地下,埋了火藥。”
太極殿內倏然一靜。
晏聞昭的語氣太過平淡,以至于第一時間,所有人都以為他不過是在撒謊,甚至還覺得他大抵是從前沒有撒過謊,以至于表現得如此拙劣。
唯有阮青黛知道,晏聞昭說的一定不是假話。
她眸光微顫,不可思議地垂眼看向自己腳下踩着的磚地……
火藥?
晏聞昭眼神平靜,“在我原本的計劃裏,今日的太極殿除了太後和太後黨羽,便只剩下平陽之亂的餘孽。所以我提前在地下布置了火藥,機關就在這太極殿內,一踩中,就足夠炸毀整座皇宮,讓你們這些人葬身于此……”
話說到這個份上,太極殿內的人終于意識到危險,後知後覺地露出驚駭之色,卻一個個都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半分。
阮昭芸的臉色也變得青白,“你這個瘋子……”
最不能接受的還是容暄,他死死瞪着晏聞昭,轉頭對身邊的人吼道,“讓定州軍攻城!”
不等那死士拿出信號彈,晏聞昭已經擡手,露出了掌心的定州軍虎符,“定州軍已經歸降。”
容暄眸光驟縮。
“對了,那日我也并未服下你給的毒丸。所以容暄,你如今除了阮青黛,已經再無任何籌碼了。”
晏聞昭語氣尋常,可說出的話卻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紮中了容暄。
“不過你應該慶幸……”
晏聞昭話鋒一轉,深深地望向阮青黛,“至少,你把握住了最要緊的籌碼,還能絕地翻盤。我已寫下火藥的機關布置,就貼在這虎符後頭。”
頓了頓,他一字一句強調道,“放了她,我把我的籌碼都給你。”
阮昭芸眼睫一顫,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松開。
一旁的姜嶼也僵在原地,目光定在晏聞昭身上。
容暄原本已經到了窮途末路,而晏聞昭卻是勝券在握,可若他此刻将定州軍的兵符和火藥的機關布置都交給容暄……
那也就意味着,他徹底退出了這場三軍對壘。
容暄眉宇間已然有些動搖,他放下了貼着阮青黛的匕首,“當真?”
晏聞昭拿着兵符走過來,容暄卻還是擔心有詐,冷聲叱道,“站住。扔過來!”
晏聞昭頓在原地,握緊了兵符,“倒數三個數,你放人,我交兵符。”
容暄看了一眼扼制着阮青黛的兩個死士,朝他們使了個眼神。
兩個死士會意,在晏聞昭開始倒數時,緩緩松開了鉗制着阮青黛的手。
數到一的那一刻,太極殿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
晏聞昭如約将兵符抛起,兵符脫手,飛向容暄。而那兩個死士也将阮青黛一把推了出去。
阮青黛往前踉跄了一步,晏聞昭上前迎她,就在他伸手要攙住阮青黛時,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從他耳畔飛過——
只聽得“噗呲”的一聲,箭尖徑直刺入了容暄的手臂。
容暄吃痛,與飛來的兵符失之交臂。
他目眦欲裂,眼睜睜看着阮昭芸布置在暗處的弓箭手,再次搭弓,朝他射出冷箭,而阮昭芸的禁軍也趁亂沖上來想要奪走兵符。
容暄身邊的死士奮起反擊,而殿內的兩撥禁軍也終于交戰。
一片混亂中,容暄垂着傷手,擡眼看向不遠處那道纖弱的背影,心中的恨意瞬間滔天。
他用力握緊了手裏的匕首,提起最後一絲氣力,一把将匕首朝那背影狠狠擲砸了過去——
寒光從晏聞昭眼前閃過,他猛地擡眼,便看見那刀尖對準阮青黛心口襲了過來。
晏聞昭霎時白了臉色,一把拉過阮青黛,卻已經來不及躲開,只能用自己的手擋在了她的後背……
阮青黛栽進晏聞昭的懷抱裏,只聽得耳畔傳來一聲悶哼。
阮青黛驚魂未定,整個人還有些渾渾噩噩,直到察覺到後背傳來的濕濡感,才僵硬地轉過頭。
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只熟悉的、修長的手掌,此刻沾滿淋漓的鮮血,順着指縫止不住地往下淌。
阮青黛緊繃已久的那根弦猝然崩斷,聲音都打起了顫,“晏聞昭……”
那匕首雖被晏聞昭的手擋住,可竟還是讓她有種被刺中心髒,從心上狠狠剜去一塊的劇痛。
她近乎崩潰地捧住了晏聞昭的手,整個人都在顫抖。
上一世,因為她的絹帕被折斷的,便是這只手掌。沒想到這一世,這只手掌竟然又為了救她,被匕首刺穿……
連着幾滴淚珠落下,卻落在血液裏,根本沒叫晏聞昭發現。
晏聞昭白着臉,強忍着掌心傳來的鑽心痛意,攬着阮青黛往安全的地方撤去,“走,我帶你出宮……”
阮青黛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晏聞昭的身形瞬間僵住,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羽箭,艱難地轉身,看了一眼滿臉是淚的阮青黛,又越過她,看向她身後面容模糊的阮昭芸。
他眼底閃過萬千情緒,可唇角竟是淺淺一彎,最終眼前一黑,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