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诏獄失火?!”
坤寧宮內, 阮昭芸正在用早膳,得了宮外的消息後,臉色驟變, 手裏捧着的碗筷也砸在了桌上, 發出清脆的碎響。
芸袖站在一旁, 臉色也有些發白。
“诏獄為何會失火?什麽人幹的?”
阮昭芸驀地起身,拉住了芸袖,死死盯着她,“那眉眉呢?”
芸袖搖了搖頭, “沒有大姑娘的消息……”
頓了頓,她不忍心地補充道,“如今傷亡的那些人, 雖有女子, 卻已面目全非,無法确認身份……”
阮昭芸眸光微縮, 松開芸袖的手, 又坐回了桌邊的圓凳上,有些神思恍惚。
見狀,芸袖欲言又止, “奴婢還聽說, 火是從诏獄最裏間的獄室燒起來的, 螭虎衛那邊傳來消息,說可能是我們派去的人縱的火……”
阮昭芸一僵, “……武夷?”
縱火這種事, 宮裏那些女史和宮人定是做不出, 唯有武夷。
“可他為何要縱火?哀家從未叫他這麽做。”
阮昭芸蹙眉。
芸袖也不解,“武夷雖然平常性子古怪, 可娘娘交代他的事,他卻從來都是辦得妥帖的 ……更何況他們一家都對娘娘忠心耿耿……”
阮昭芸逐漸鎮定下來,“武夷不會無緣無故放火,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想必是他們進了诏獄後,出了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
Advertisement
她沉吟片刻,轉向芸袖,“皇帝那兒怎麽說?”
“陛下一早就去了诏獄,陸嘯不知為何竟然也出現在诏獄內,陛下似乎遷怒于他,若非他夫人臨盆在即,叫陛下動了恻隐之心,陸嘯今日怕是會血濺當場……”
“恻隐之心?”
阮昭芸眉眼沉沉t,“皇帝豈會有這種東西?”
“……”
芸袖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娘娘,我們可要查一查大姑娘究竟是逃出了诏獄,還是……”
阮昭芸眉頭緊鎖,終是搖頭,“不可。若眉眉真的逃出去了,我們一查,或許會讓皇帝發現端倪,到了那時,反倒會讓眉眉又一次陷入險境。若眉眉沒有逃出去……”
她話音戛然而止,搭在桌沿的手微微一攥,精致的護甲被死死攥進掌心。半晌,才勉強壓下了心中波瀾。
“派人去查武夷,莫要讓皇帝那邊有所察覺。”
芸袖垂首,“是。”
***
無星無月,夜色如墨,皇宮裏起了風。風聲到處肆虐着,發出陰森而哀戚的嚎叫聲。
往日燈火通明的九宸殿,如今卻全熄了燈。殿宇的輪廓在黑夜中殘存着暗影,乍一看竟顯得有些崎岖猙獰。
不歸提着一盞燈,輕手輕腳、膽戰心驚地朝殿門口走去。
離“诏獄失火”已經過去了三日,那日他原本在第一時間就得知了失火的消息,可就在他要向禦書房傳信時,卻在路上挨了一記悶棍,于是躺在草叢裏昏睡到了天明才醒。
等他醒來,诏獄的火已經燒完了,永嘉郡主也下落不明,陸大人被革了職,關在府中閉門思過,唯一的好消息……約莫就是陸夫人在失火那日誕下了一個女嬰。
沒了陸大人,诏獄之事只能交給大理寺的蘇妄大人去查。
那場火的源頭已經查清,正是聲稱來诏獄傳旨的女史和宮人。可他們為何要放火,又是受何人指使,如今卻已死無對證……可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還是永嘉郡主的下落。
其實無非兩種結果,若沒有趁亂逃出去,那便是從诏獄擡出來、還未來得及一一驗明正身的女屍中……
可皇帝顯然只相信前者,對後者不聞不問。
短短三天,上京城內、包括城外的所有官道,幾乎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如今從朝臣到百姓,無人不知皇帝發了瘋似的在找永嘉郡主。
可……死人又怎麽會被找到呢?
不歸提着燈,在殿外踟蹰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殿內一片漆黑,不歸只能借着手裏的提燈,小步小步地往裏走。
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酒氣,目所能及之處是被砸得亂七八糟的碎瓷片、硯臺和其他器具。
不歸心中愈發忐忑,停在屏風邊,沒有再往前走。
提燈微弱的光勉強照到了書案後,依稀能看見皇帝倚坐在圈椅中的身形輪廓,和他半阖着眼、疏冷漠然的側臉,而另一半面容則完全陷入黑暗中,辨識不清。
“陛下……”
不歸試探地出聲,“在诏獄那場火裏喪命的一共有六名女子,其中有三名死囚,一名女史,還有兩個……不明身份。”
一片死寂。
不歸甚至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見皇帝沒有要應聲的意思,他只能咬咬牙,硬着頭皮道,“蘇大人要奴才務必通傳,那至今難以驗明正身的兩個女子裏,有一位……是一屍兩命……蘇大人已叫仵作驗過,腹中之子約莫是三個月……”
話音未落,不歸的後脊便是一涼,只覺得殿內不知從哪裏襲來一陣冷風。寒意侵入骨髓,叫他生出一種自己馬上就會被凍死在這裏的錯覺。
宮裏的婢女不會有身孕,诏獄裏也不曾有懷胎三月的女囚,而唯一有身孕、當夜還進過诏獄的……唯有永嘉郡主一人。
“三個月……”
皇帝搭在額邊的手指終于動了動,“我們的孩子也是三個月……”
沙啞微沉的嗓音,卻出乎意料的,很清醒,沒有一絲醉意。
一陣壓抑而難捱的靜默後,皇帝才緩緩出聲,“你走吧。”
不歸微微一怔,錯愕地擡起頭來。
他本以為自己将這則消息告知,皇帝要麽暴怒,要麽崩潰,總之不會是像現在這般平靜……
“燈留下。”
皇帝又說道。
不歸放下提燈,直覺有哪裏不對勁。可畏懼讓他不敢再細想,最終還是如蒙大赦般匆匆退出了九宸殿。
殿門重新阖上,腳步聲遠去。
書案後,晏聞昭站起身,手指勾着一壺酒,緩緩走向那提燈。
他低下身,将提燈的蓋掀開,裏頭的燭火竄動一下,照亮了他蒼白瘦削的面頰和那雙黑沉的眼眸。
“如果什麽都改變不了,為什麽還要重來一次……”
他喃喃自語。
又不知何處起了風,燭火搖曳的幅度越來越大,晏聞昭臉上的燭影也随之晃動。明暗交錯間,他的神情似乎也變了,眉目間隐隐透着詭異和瘋狂。
“既然有一次……”
他唇畔的弧度忽而擴大,“為什麽不能有第二次?”
下一瞬,那勾着酒壺的手指一松。
伴随着“啪”的一聲,壺身墜地,四分五裂,酒液盡數澆在燭火上——
火焰噌地一下燒起來,直接點燃了提燈。
與此同時,地上早就傾倒好的酒液也被燒着,火勢瞬間呈燎原之勢蔓延開來。
晏聞昭甚至沒有往後退一步,仍是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那火舌竄上自己繡着龍紋的衣擺,原本烏沉的眼眸卻被火光映照得越來越亮……
宮門忽然從外踹開,陸嘯闖進來就看見這一幕,頓時一臉駭然地奔了過來,卻被騰起的火勢攔在幾米開外。
“晏聞昭你瘋了?!!”
顧不得什麽君臣體統,他甚至直呼其名地吼了起來,“你這個瘋子,你清醒點!”
晏聞昭無動于衷地站在火光裏,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陸嘯愈發驚駭,一邊朝殿外嚷着救駕,一邊又脫下外袍,朝攔在他跟前的火反複摔打,想要撲滅火勢。
晏聞昭終于覺得吵鬧,轉頭掃了他一眼,“你若再上前一步,朕便治你死罪。”
陸嘯動作一頓,随即又咬牙切齒地繼續手裏的動作,“瘋子……”
話音未落,他終于撲滅了身前的火,沖到了晏聞昭身邊。
他剛想故技重施,去撲滅晏聞昭衣裳上燒起的火,卻被晏聞昭一把推開。
“晏聞昭!你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怎麽還是個會殉情的情種?你現在死了有什麽用?能讓阮青黛活過來嗎?!”
火光裏,晏聞昭那張清隽的面容神态扭曲。
“你懂什麽?只要我死了,只要我們都死了……我們就能重新來過……”
陸嘯愈發覺得荒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們已經重活過一次,那為什麽不能有第二次?”
聽懂晏聞昭的言下之意,陸嘯忽地僵住,再看向那看着腕上紅玉念珠露出笑容的晏聞昭,他只覺得渾身打起了寒顫,就連身體裏的血液都因恐懼凝結。
晏聞昭還在自言自語,“她喜歡從前的晏聞昭,下一次,我一定裝到底,一定不會讓她看出端倪……”
“陛下!”
不歸帶着一衆螭虎衛闖了進來,看見殿內的火勢,亦是吓得肝膽俱裂,“陛下,陸大人!”
他的叫嚷聲讓陸嘯終于緩過神。
陸嘯強壓下心頭的懼意,再次靠近晏聞昭,吼出了聲,“若她沒有死呢?!若她沒有死,你一個人死了又有什麽用?!”
晏聞昭神色微頓。
若不是查到了什麽,陸嘯斷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趁他愣神的功夫,陸嘯已經強行撲滅了他身上的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晏聞昭你給我聽着……阮青黛是我看丢的,我賠給你!”
晏聞昭看着他,“你賠?”
“一年之內,我定把活人給你找回來。”
陸嘯一字一句道。
***
逃出上京城一年多後,阮青黛又夢見了诏獄,夢見自己回到了诏獄裏的那間獄室。這一次,被捆在刑架上的人成了她。
昏昏沉沉中,她看見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走近。
來人舉起手裏的匕首,寬大的袖袍微微落下,露出裏頭滿是燒傷疤痕的手臂,腕上赫然是那串紅玉念珠。
阮青黛眼睫一顫,眼睜睜看着寒光凜凜的刀刃貼上自己的面頰,又一路向下,最終停在了她平坦的腰腹處。
“眉眉,我們的孩子呢?”
見她沉默,青年又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自顧自地說道,“你已經離開我足足有……一年六個月十三日,我們的孩子應該已經出生了,他在哪兒?”
說着,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阮青黛慘白的臉上,黑沉的眸子裏終于暗潮洶湧,“眉眉,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阮青黛動了動幹澀的唇瓣,嗓子卻像是被烈火燒灼一般,發不出絲毫聲音。
青年低垂着眼,匕首隔着衣衫在她腹部緩緩劃動着,他似乎是困惑極了,問道,“為t什麽,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離開我?”
“……”
阮青黛眼前的景象忽然晃動起來,整個獄室似乎頃刻間就要坍塌。
下一刻,青年忽然丢開了匕首,轉而将點燃的火折子丢在腳下,任由那火舌同時攀上他們二人的衣擺——
“眉眉,和我一起,再重新活一回吧……”
阮青黛終于從夢中驚醒。
她伏在書案上,額上沁着冷汗,半晌才回過神,緩緩坐直身。
半掩的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她傾身,将窗完全推開,冰冷的霧氣鋪面而來,叫她終于清醒。
這裏不是上京城,而是青神縣,是蜀中的青神縣。
自武夷受姑母之命,帶着她從诏獄逃出來後,他們二人一路從上京城輾轉而下,每到一個州縣至多只會停留月餘,然後便要收拾行囊,繼續趕路。
三日前,他們終于來到了蜀中,就在山腳下的馬蹄巷租住了一間一進的小院子。
二人身上的盤纏已經用得差不多,所以需得在此處歇腳,待賺足了盤纏再啓程。
這樣的日子雖稱得上颠沛流離,可也是阮青黛心之所向。這一年多來,她已經見到了南靖疆域中一大半的山川江河,風土人情……
微冷的風透過窗鑽進來,飄進了雨絲,也卷起了書案上未完成的畫稿。
阮青黛回頭看了一眼,重新将窗戶掩上,又用鎮紙将畫稿壓好。
這一年多來,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帶上自己的一套畫具,在山野間一待便是大半日,不僅畫山水,就連生得奇異的一草一木都會特意畫下來。
這些寫意畫越攢越多,如今已經被裝訂成了厚厚一本畫冊。
忽地想起什麽,阮青黛朝屋外走去。
一推開門,便瞧見半隐在霧氣後的鶴鳴山和連綿不絕、濃淡不一的山脈。
這裏便是雪嶺寒江圖中的鶴鳴山,也是她自從看了畫後便一直想來一遭的地方。
青神縣地方不大,位于兩山環峙之間,擡頭便見山青如黛、連綿起伏,低頭則見“一江五河三十二溪流”縱橫交錯。
如今落了雨,江河溪流上蕩開圈圈波紋,升起袅袅霧氣,這青神縣就被襯得愈發如仙境一般。
霧蒙蒙的街巷裏,舍鱗次栉比、疏密有致。
山民們大多背着竹簍,赤腳踩在濕潤冰涼的青石板上,他們早就習慣了這個季節的多雨,甚至沒有人撐傘,只三三兩兩地坐在屋檐下,一邊吆喝着賣竹編,一邊等着雨停。
一身披蓑衣、頭戴笠帽的矯健身影冒着雨,快步走進了馬蹄巷。
阮青黛正在廊檐下靜靜地發着愣,院門便是被人推開了,那戴着笠帽的人徑直走過來,摘下笠帽。
正是武夷。
“這青神縣動不動就下雨……”
武夷皺着眉抱怨,轉頭瞧見一旁多了個馬紮,馬紮邊的地上還躺着一個編了一半的竹編,“你做的?”
阮青黛點頭,“今日下雨,不便上山。左右閑着也是閑着,我便想學着做些竹編。隔壁的夫人說,他們家就是開竹編鋪子的,我編好了可以直接給她送去。”
“盤纏的事我會解決,無需你動手。”
“盤纏是我們二人共用的。況且我有手有腳,若只讓你一人出門勞碌,這不公平。”
武夷原本以為阮青黛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對她并不大看得上。可這一年多的相處,卻也叫他發現阮青黛與那些上京城貴女不同,于是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他放下竹編,“郡主不必分得這麽清楚。你我是主仆,我自該好好侍奉。”
阮青黛低垂了眼,“……我已經不是什麽郡主了。”
這場雨一直下到天光黯淡,夜色降臨。
武夷回來後便閉門不出,許是在補眠。阮青黛便也待在自己的屋子裏,坐在窗邊點着燈,又繼續畫起了今日未畫完的雨中山景。
“這是鶴鳴山?”
一個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阮青黛轉頭,只見武夷不知何時站在了半掩着的窗外,正看着她作畫。
“你們這些人的眼睛,是不是與我這種粗人不一樣?”
武夷若有所思,“這普普通通的山被你這麽一畫,好像确實多了幾分韻味。”
“我這畫技算得上什麽。”
阮青黛笑道,“我曾見過一幅落雨後的龍泉山脈,畫得才叫傳神,我這不過是臨摹了一二……”
武夷奇怪地,“你在哪兒見過?上京城?”
“……”
阮青黛唇畔的笑意凝滞,眼睫也微微一垂,閃躲地移開了視線。
她自然不會告訴武夷,在上京城那座專門為她打造的別苑裏,有一間被八十一幅山水畫裝飾而成的殿宇,幾乎囊括了南靖所有疆域裏的山川江河……
武夷沒察覺出她表情有異,又問道,“上京城裏還有人見過這龍泉山脈,且畫得比你還好?”
腦海裏驀地浮現出一道風姿高徹、淵渟岳峙的玄黑身影。
阮青黛沉默片刻,才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時辰不早了,該用飯了。”
翌日,武夷一大清早就出了門。他經驗豐富,伶俐機敏,又會些拳腳,很容易就能找到适合他的活計。
而阮青黛也戴着面紗走出了馬蹄巷。
青神縣最熱鬧的街巷就在山腳下,沿街的攤販和店鋪除了賣竹編,便以繡品居多。
阮青黛看了好幾家刺繡鋪子,發現這些繡品雖精美,可圖樣卻有些單一,心中很快便有了成算。
她循着那些刺繡鋪子指的路找到了一家繡坊。
繡坊的主人是位三十出頭的夫人,見她氣質談吐不俗,還以為來了一樁大買賣,特意将她請到了廳堂。
“夫人找到我們這兒就對了,我家繡坊的繡娘莫說在青城縣,就是在整個眉州這一片,繡技都是數一數二的。”
坊主殷勤地給阮青黛斟了一盞茶,“尋常逢年過節,縣令夫人的衣裳、絹帕,都是特意來我們繡坊訂做的……”
阮青黛接過茶盞,卻只是在一旁放下,輕聲打斷道,“我今日來,的确是想與您做樁生意。不過不是買繡品,而是想賣些畫稿給您。”
坊主微微一愣,“畫稿?”
阮青黛從袖中拿出三張畫稿,遞向坊主。
坊主面上的殷勤之色斂去,讪讪地接過那畫稿,雖然還沒看上一眼,但口吻已經有些婉拒的意味,“繡品的圖紋花樣也就那麽一些,我們繡坊其實也不缺……”
話音忽然一頓。
看清那畫稿,坊主更是無奈地笑了一聲,連連搖頭,“夫人,我家繡坊就算收畫稿,收的也是工筆畫,您這寫意山水的畫稿,我們哪裏繡得出?更何況,我也從未見過将這種畫繡在繡品上的 ……”
“正是因為青神縣還沒有這種繡品,您若是繡出來了,便是一枝獨秀。”
坊主猶豫片刻,還是搖頭,“我家繡坊畢竟只是小本生意,賭不起這種敢為人先的嘗試……風險太高。”
阮青黛也不急,又從袖中拿出一方絹帕,溫聲道,“夫人,來青神縣之前,我經過了江南。其實這大半年裏,江南已經有了這種以寫意畫稿刺繡的繡坊。我特意帶了一方繡帕過來,給您品鑒一二。“
坊主接過繡帕,展開一看,眼裏頓時掠過一絲驚豔之色,“這是……江南那邊最新的式樣?看成品,倒是的确別具一格,不知賣得如何?”
“如今賣得還不多,但專供名門望族的閨秀和夫人。想必過不了多久,這種寫意繡品就會代替傳統繡品,風靡一時。”
阮青黛擡眼打量坊主的神色,“若等到青神縣其他繡坊也得了這個消息,夫人您可就失了先機了。”
其實最開始,阮青黛并不敢随意賣自己的字畫,生怕這些畫作流傳出去,萬一被上京城裏的人瞧見了,生出旁的事端。
直到行經江南時,她自己畫、自己繡的帕子被一位繡坊的坊主看見。那坊主覺得這繡帕上的寫意畫別有韻味,竟就窺見了商機,請她為自己的繡坊也畫上一些寫意的山水圖樣,得了不少貴婦小姐的青睐。
為繡坊畫一些刺繡畫稿,既低調,又不易被追溯……至此,阮青黛才找到了最适合她的謀生之計。
那坊主攥着繡帕,又看了看阮青黛的三張畫稿,終于下定決心,“夫人開個價吧。”
一炷香的時辰後,坊主親自将阮青黛送出了繡坊。
離開前,阮青黛還不忘叮囑坊主,“這些畫稿繡完後還是要交還予我的,您千萬莫要忘了這最要緊的一條。”
畫稿從筆法和用墨上,能辨認出作畫的人。可變成繡品後,再想要辨認,就是件極為不易的事了。
所以阮青黛将畫稿賣給繡坊時,哪怕少買些價錢,都會t将自己的原作畫稿收回。
可即便如此,在上一個落腳的鎮子,還是有一家繡坊将她的畫稿遺失了。雖然這一小插曲之後也并未發生什麽,可阮青黛至今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三張畫稿,賣了三吊錢。
阮青黛收獲頗豐地從繡坊離開,經過市集時,難得在茶肆略坐了一會兒,聽得旁邊一桌歇腳的官差雜役正在議論朝廷鼓勵耕作,以此減輕賦稅徭役的事。
“前兩年災情不斷,皇上這是體恤咱們這些受過災的百姓。”
“皇上是體恤民生沒錯,可這次減免賦稅,卻不是皇上下的旨意。你們還不知道嗎,一個月前,皇上病重,如今已經是太後在臨朝攝政了!”
阮青黛執着茶盞的動作一僵。
“皇上病重?”
其餘人也都面露驚訝。
“我聽說,自從一年前,永嘉郡主……不,不對,應該叫章懷皇後。自從章懷皇後殁了,皇上這身子就沒好過……”
說話的人張望了一圈四周,壓低聲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身子病弱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這裏。”
言下之意,竟是一國之君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