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夜深人靜, 睡意正酣。
诏獄四周一片漆黑，幾乎融入夜色。陰風森森，呼嘯的風聲聽着猶如凄厲哭嚎, 叫人不寒而栗。
阮青黛和陸嘯趕到诏獄外時, 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的車簾綴着雲紋金鈴, 一看便知是從宮裏來的。
“我已讓人往宮裏遞了消息……”
陸嘯壓低聲音同阮青黛解釋道，“但聽說輔相今日連夜進宮，聲稱京中又查出了平陽之亂的逆黨，陛下被拖住, 今夜應是出不了宮了。”
阮青黛垂眼，輕輕點了點頭。
她早就猜到，若姑母真的有所行動, 定是會想方設法支開晏聞昭, 或是拖住他……
晏聞昭想必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将她托付給陸嘯。
“郡主, 待會進去, 你務必跟緊我，最好也不要随意張望……”
陸嘯心中不安，忍不住低聲又囑咐了一遍, “這诏獄裏的景象, 郡主怕是承受不了。”
“陸大人, 我沒你想的那麽柔弱。”
阮青黛扯了扯唇角，“這诏獄, 我也不是沒來過……”
陸嘯微微一愣, 還來不及思考阮青黛究竟是何時進的诏獄, 就見她已經攏緊身上的鬥篷，朝诏獄門口走去。
陸嘯連忙跟了上去, 朝诏獄門外的守衛亮出了自己的螭虎衛令牌。
诏獄的守衛早就被晏聞昭換成了自己人，見了陸嘯，立刻躬身退到一旁，低聲通報，“一炷香之前，有螭虎衛帶着一位女史和幾位宮人來了诏獄，說是陛下對永嘉郡主已經有了處置，特來宣旨。屬下拖了他們片刻，剛剛才放他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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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陸嘯颔首，轉頭看了一眼阮青黛。
兩人快步走進诏獄。
陰暗而逼仄的甬道，潮濕中帶着些腥味的空氣，幾乎是一瞬間，就将阮青黛拉回了前世，回憶起前世被關押在此處的最後幾日。
可重活一世，再回到此地，阮青黛的心境卻大不一樣。
眼見着通往囚室的甬道才走到一半，陸嘯卻沒有再繼續往前，而是轉了個方向，朝階梯上走。
阮青黛微微一怔，叫住了陸嘯，“陸大人，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前世分明是被關押在甬道盡頭最深處的那間牢房裏。
陸嘯回身，“牢房裏不幹淨，陛下特意吩咐過了，不能讓你靠近。”
阮青黛微微皺眉。
“放心，陛下都安排好了，定不會讓郡主錯過自己想看到的。”
阮青黛将信将疑，猶豫片刻才跟着陸嘯往臺階上走。
這臺階比她預想中還要長一些，二人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盡頭。盡頭是一堵牆，似乎無路可走。
可陸嘯卻不知在牆上按動了什麽機關，暗室的門應聲而開。
看清暗室內的布置，阮青黛眸光一顫，面上掠過些錯愕。
這間暗室竟不是牢房，與整個诏獄的陰暗血腥格格不入，裏頭幹淨明亮，不僅燃着一整支燈樹，還布置了桌凳、躺椅，甚至角落裏還擺放着香爐，燃着清甜好聞的熏香，就如同尋常酒樓茶肆裏的雅間。
阮青黛怔怔地走進暗室，只覺得方才浸潤進她骨子裏的森冷寒意都逐漸被驅散，“這是……”
“原本是刑訊用的。不過自從知道你和陛下的計劃開始，陛下就囑咐人将這裏重新收拾了出來。”
說着，陸嘯走到了暗室盡頭，将靠牆的幕簾拉起，幕簾後竟露出一個小小的窗口。
阮青黛走近一看，才發現窗口正對着底下十數米深的獄室。
“陛下特意将你的替身關押進這間牢房，就是為了讓你安全待在暗室，也能将一切盡收眼底。放心，這窗口開得特殊，你雖能看得清楚，可底下的人輕易發現不了。”
聽了陸嘯的話，阮青黛這才看清底下昏暗的角落裏，果然坐着一個披頭散發、蜷縮抱膝的女子，她的臉被發絲遮掩，可身形卻與自己十分相仿。
“……他想的倒是周全。”
阮青黛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喃喃。
二人正說着，底下的牢房已經有了動靜。
阮青黛屏息凝神，又往窗口邊邁了一小步，湊近往獄室裏看去。
獄室的門被打開，一女史領着幾個宮人走了進來。
女史手中拿着聖旨，宮人們端着兩個盤子，一個盛着酒壺酒盅，一個則鋪陳着白绫，與前世的景象一模一樣。
阮青黛攥着簾幕的手微微收緊。
下一刻，女史口中宣讀的聖旨斷斷續續傳入她耳中——
阮氏罪無可恕……念及侍奉太後有功……賜自盡，保其全屍……
“全屍”二字在空蕩蕩的獄室間回響，是冷漠的，肅戾的，猶如最終落下的鍘刀，徹底斬斷了阮青黛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幸。
獄室中，蜷縮在角落裏代替她的那個女子紋絲不動，端着鸩酒與白绫的宮人們便紛紛擁了上去，就像曾經對待她一樣。将白绫纏上她的脖頸，摁着她的肩，叫她不得已仰起頭，朝她嘴裏灌下那劇毒的鸩酒……
“你不是永嘉郡主，你是什麽人？！”
一聲詫異的驚叫讓阮青黛恍然回神。
她緩緩垂眼，只見底下的獄室裏，那冒充她的替身已經從袖中拔出了短刀，領頭的女史猝不及防被短刀橫在了頸前，手中聖旨也啪嗒一聲落了地。
宮人們這才發現那女子并非永嘉郡主，一時慌了神，紛紛朝後退去。
然而下一刻，在诏獄裏埋伏好的螭虎衛已經蜂擁而出，将女史和宮人們層層圍住。
阮青黛臉色發白，不欲再看，後退兩步，将遮在窗口的簾幕緩緩放下。
見她如此反應，陸嘯也有些不忍，“郡主，卑職先送你出去……”
“……”
阮青黛閉了閉眼，微微蹙眉，手卻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腰腹處。
陸嘯心裏一咯噔，瞬間緊張起來，“我現在就去叫太醫！”
他拔腿就要往外跑，卻被阮青黛輕聲叫住。
“我沒事……”
阮青黛背對着陸嘯，站在角落的熏爐前，輕輕嗅着那熏爐裏燃着的安神香，神色微微緩和。
片刻後，她轉身，在一旁的躺椅上靠坐了下來，聲音仍是虛弱，“不過一時心緒難平，略微有些不适……不必請太醫……”
陸嘯僵在原地，仍是不放心。
“陸大人……”
阮青黛的聲音低了下去，“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
一聽這話，陸嘯腦子裏登時警鈴大作，想起晏聞昭前幾日的囑咐——無論如何都要對阮青黛寸步不離。
他糾結地頓在原地，到底是沒敢順着阮青黛的話退出暗室。
阮青黛看了他一眼，也意識到什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若是為難，便罷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靠在躺椅上，再次閉上眼。
見狀，陸嘯也靜靜地站在一旁，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暗室內陷入一片靜默，唯獨能隐隐約約聽得螭虎衛在底下獄室裏關押那些假傳聖旨的宮人的動靜。
不多時，獄室裏也沒了動靜，大抵是那些宮人已經被押走的緣故。
耳畔歸于沉寂，這出引蛇出洞的大戲總算落幕。
阮青黛沒事，她腹中的孩子也沒有大礙，自家夫人更是安t然無恙。
陸嘯緊繃了數日的神經總算在這一刻松了下來，許是因為這些時日不得安眠的緣故，他竟是忽然覺得有些困倦。
眼皮越來越沉重，陸嘯倚着暗室的牆壁，嗅着室內那越來越濃郁的安神香。忽然間，混沌的腦子裏乍然閃過一絲清明——
香氣不對，睡意也來得蹊跷！
可就在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時，一切卻為時已晚。
意識消弭，昏過去的前一刻，陸嘯只模模糊糊看見躺椅上的阮青黛起身，朝他跑了過來，嘴裏還着急地喚着他。
……死定了。
這是陸嘯腦子裏最後定格的三個字。
“陸大人？陸大人！”
阮青黛低身蹲下，喚了幾聲昏迷倒地的陸嘯。
直到确認沒有回應後，阮青黛眉眼間的慌張失措才轉瞬褪去。
她咬了咬唇，驀地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壺，快步走向角落，将裏頭的涼水盡數倒進了熏爐裏。
一盞茶的時辰前，她趁陸嘯不注意，将碧蘿留給她的迷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抖落進了熏爐中。而她在來诏獄前，已經将解藥混着涼茶服下……
眼看着那涼水浸潤了熏爐裏的香藥，後來之人再也無法發現混摻在安神香裏的迷藥，阮青黛端着茶壺的手微微顫着，可暗沉了多日的雙眸卻亮起了奇異的光。
若非晏聞昭為她準備了這間暗室，若非他擔心她受刺激，“貼心”地備下這安神香，她也不會這麽輕易就能迷倒陸嘯。
發抖的手指一松，茶壺墜落在鋪着軟墊的躺椅上，沒發出絲毫聲響。
阮青黛鎮定地打開暗室大門，披上鬥篷，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
所謂“殊途同歸”，為的不是證明姑母的心，而是為了成全她自己。
當日得知姑母對她痛下殺手後，她的确消沉了一段日子。若是前世的阮青黛，怕是真的會頹唐到底，可人經歷了一次生死，又有了所謂的志向，果然真的不同了……
時至今日，她終于領會了姑母在靈霞寺轉告她的話。
一個人若不看重自己，這世間便再無人會以她為先。
往後她會将自己排在第一位，她不會再因為任何事妥協，也不會再被任何人牽絆，她要離開。
在皇宮裏逃不出去，便想辦法去宮外的別苑、去陸宅、去诏獄……做正常人時被晏聞昭千防萬防，她便裝瘋賣傻，甚至服藥假孕，以此讓他放松警惕……
她想，總有那麽一天，能找到逃離的機會。
今日，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與此同時，诏獄甬道最盡頭的牢房內。
“我等是遵照皇上聖意來此宣旨，你們竟敢如此放肆？！”
攥着聖旨的女史不甘心地在牢房內厲聲叱道。
一宮婢走到她身後，擡起慘白的臉，赫然是當初在假山後私會螭虎衛，卻被阮昭芸當場捉住的那個宮婢。
她憂心忡忡地小聲問道，“姑姑，方才關押我們的好像是螭虎衛……難道是陛下已經知曉了娘娘的計劃……”
女史微微變了臉色，轉頭看向那宮婢，“我們既然來了這裏，就沒想着活着出去……若真是如此，理應自裁，也不能讓皇帝抓住太後娘娘的把柄……”
聽得自裁二字，那宮婢的肩膀微微一顫，手掌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小腹處，不甘心地咬唇，“姑姑……我不想死……”
女史蹙眉，“你別忘了，來之前是如何答應娘娘的……”
二人正說着，身後一宮人卻忽地站了起來。
“折騰了這麽久，原來這就是個陷阱，或許還是那個阮青黛和皇帝聯合設下的陷阱。”
這宮人的聲音冷漠而粗粝，與尋常宮人的尖利嗓音截然不同，聽着竟是個正常男子。
男人扯扯唇角，口吻頗有些刻薄，“如今我們已是自投羅網，你們是真的蠢，還是不敢相信？”
“……”
女史啞口無言。
“你們要在這兒坐以待斃，我卻不會陪着你們等死。”
男人甩開女史和其他宮人，徑直走到上鎖的牢獄門口，直接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燧石。
昏暗狹長的甬道，阮青黛低着頭，将面容隐在鬥篷之下，步伐匆匆。
可就在這時，身後竟是遠遠地傳來了驚呼聲——“走水了！”
阮青黛一驚，驀地轉頭，只見甬道盡頭竟是隐約冒出了火光，與此同時，一股燒焦的氣味也鑽入她的鼻腔，叫她控制不住地咳出了聲。
怎麽偏偏在此時着了火？！
阮青黛心下一沉，連忙轉身，想要朝诏獄外跑去。然而剛邁出一步，迎面就有成群結隊的腳步聲傳來，伴随着行動間盔甲的摩擦聲，一聽便知是诏獄裏巡邏的侍衛。
眼見着前方拐角處已經出現了侍衛的衣擺，阮青黛霎時變了臉色，連忙尋了身側一間空置的獄室，飛快地躲了進去。
她縮在角落裏，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石壁，只覺得那石壁上的陰冷瞬間浸潤進了她的身體，自五髒六腑蔓延開來，叫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随之凝滞。
混亂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漸行漸近……
阮青黛的一顆心幾乎懸到了嗓子眼，直到那群侍衛舉着火把、提着水桶，慌慌張張越過她所在的獄室，徑直朝前奔去，她才驟然松了口氣。
可一口氣剛松，下一瞬，又有一撥趁着火勢從牢房裏闖出來的死囚迎面沖了出來，竟是赤手空拳地與诏獄侍衛打鬥起來。
一時間，獄室外陷入混戰。吼叫聲、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以及火勢蔓延的聲音通通交雜在一起，聽得阮青黛心驚肉跳。
她別開臉，不敢往外多看一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打鬥聲才歸于沉寂，可燒灼的氣味卻越來越嗆人，阮青黛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在獄室地上的雜草堆了。
稍微定了定神，她扶着牆壁站起身，以衣袖遮着口鼻，踉踉跄跄地朝獄室外走去。
诏獄失火，再等不了多久，必然大亂。她此時若不趁亂沖出去，怕是就再無機會了……
如此想着，她顧不得再聽旁的動靜，滿腦子只剩下那數十米開外的诏獄出口。
阮青黛提起裙擺，就如同提起了一口氣，随即不要命地朝外奔去。
就在她踏出獄室時，一道黑影竟是猝不及防地出現，剛剛好與她撞了個正着。
阮青黛眸光驟縮，還來不及驚叫，脖頸已經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扼住。
“你……”
頸間的力道幾乎能将她脖子扭斷，阮青黛痛苦地漲紅了臉，迫不得已地仰頭。
掐着她的人用黑布蒙了面，可那雙黑沉沉的眼眸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火光閃過的一瞬，那人也看清了阮青黛的面容，漆黑的眼底也有一抹錯愕乍現。
“怎麽是你……”
那人蹙眉出聲，這才立刻收了掌下的力道。
空氣重新湧入口鼻，阮青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腦子裏卻已是一片昏昏然，眼前的景象也變得光怪陸離。
那人移開了扼在她頸間的手，阮青黛也驟然失去了支撐的氣力，眼前一黑，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
天光微熹時，晏聞昭才終于打發了難纏的輔相等人。
禦書房的門一打開，晏聞昭卻沒見着不歸，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進禦書房之前囑咐過不歸，诏獄裏有任何動靜，都要及時回禀。可現在人竟然不見了……
“不歸呢？”
他蹙着眉問禦書房外的禁衛。
禁衛卻搖了搖頭，說不歸兩個時辰前離開了一趟，就再沒有回來。
晏聞昭眉頭蹙得愈發緊，拂袖道，“去找。”
不歸還沒來得及找到，晏聞昭已經從連夜趕進宮的蘇妄口中得知了诏獄失火的消息。
見晏聞昭臉色不對，整個人像失了魂一般，蘇妄心中覺得蹊跷，出聲寬慰道，“陛下放心，诏獄雖走了水，可火勢不算大，死傷也并不嚴重，只燒了最裏頭幾間獄室。趁亂逃出來的死囚也都已被螭虎衛押了回去……”
聽見燒的是最裏頭幾間獄室，晏聞昭面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
蘇妄後面還說了什麽，他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前世诏獄失火，他從火海中帶出阮青黛屍身的場面。
不對，前世之事不會重演，也不應當重演……
從前放火劫獄的是那些平陽之亂的餘孽，可這一世，上京城的那些逆黨已經被他連根拔起，根本不可能再在诏獄放火；還有，這一世阮青黛也沒有服下鸩酒，沒有被白绫繞頸，她甚至根本不在那間獄室，身邊還有陸嘯……
想起陸嘯，晏聞昭回過神，終t于冷靜了下來。
他攥了攥手指，薄唇微動，“起駕……诏獄。”
短短一瞬，嗓音竟是已啞得不像話。
蘇妄面上的驚訝之色更甚，但也知現下的狀況不宜多問，便立刻替晏聞昭叫來宮人。
宮道上，馬車已經備好。
病了數日、連上朝都需要轎辇擡進乾元殿的皇帝，竟是一改此前的孱弱姿态，疾步而來。
看見馬車，他沉着臉，什麽都沒說，便從随行侍衛的腰間拔出了短刀，揚手一揮，便割斷了拴系在馬匹和車身之間的麻繩。
下一刻，他丢開短刀，徑直從馬夫手裏奪過了缰繩，飛身上馬。
鞭子在身後狠狠一抽，皇帝策馬朝宮外疾馳而去——
蘇妄、馬夫還有那些螭虎衛都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望着皇帝的身影發怔。
這哪裏還有半分頭疾難愈、病入膏肓的樣子？！
晏聞昭騎着馬，一路飛奔，終于在天光徹亮時趕到了诏獄外。盡管只燒了幾間獄室，可诏獄外仍是一片狼藉。
斷裂的木柱，燒焦的屍身，還有與死囚打鬥受傷的诏獄侍衛，正坐在一旁包紮傷口。空氣中彌漫着枯焦的氣味，和些許腥氣……
晏聞昭扯緊缰繩，翻身下馬。
他出宮匆忙，身上的帝王常服都未曾換下，那玄衣上刺金的龍紋向所有人昭示着他的身份。
一時間，無論是受了傷的诏獄侍衛，還是趕來救火的官兵，亦或是被攔在外圍看熱鬧的普通百姓，都紛紛跪地伏首，嘴裏高呼着“吾皇萬歲”。
晏聞昭臉色煞白，聽着那“萬歲萬歲萬萬歲”，只覺得自己的頭疾仿佛真的又發作了一般。
什麽狗屁“萬歲”，誰稀罕？
他攥着鞭繩，拖着有些虛浮的步子往前走。
就在這時，诏獄內又出來了一撥人。
只一眼，晏聞昭就看見了人群中六神無主的陸嘯。
見他的臉色同樣難看，晏聞昭出宮前被強自壓下的不安一時瘋長，可卻還是不死心地在陸嘯四周找尋着，仍是沒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那個身影。
一顆心陡然墜了下去。
陸嘯渾渾噩噩地從诏獄裏走出來，便察覺到一道鍘刀般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惶惶擡頭，正對上了晏聞昭深不見底的一雙眼。
陸嘯身子一僵，垂在身側的手指都蜷縮顫抖起來，便是從前在戰場上，在堆成山的屍體裏，他也從未如此害怕畏縮過。
陸嘯定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可晏聞昭卻已走了過來。
“……人呢？”
聽上去還算平靜的嗓音，可卻隐隐有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陸嘯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緩緩跪在了地上，嘴唇蠕動了半晌，才發出聲音，“我在暗室裏……睡着了，醒來之後，郡主……就，就不見了……”
他低着頭，不敢擡頭看晏聞昭，“我方才已經四處探查過……诏獄門口的侍衛未曾看見有人離開，可此刻獄中已經沒有，沒有活着的女子，唯有被燒毀的獄室裏……有幾具女屍……”
陸嘯的頭埋得越來越低。
頭頂靜了一瞬，才傳來晏聞昭空洞而漠然的聲音。
“陸嘯……”
陸嘯微微一抖。
“你跟了我這麽久，該知道我的脾氣秉性……”
晏聞昭垂眼，卻沒有看向陸嘯，而是盯着诏獄裏飄出來的滾滾濃煙，盯着那從獄裏擡出來的一具具屍體，緩緩道，“我偏激多疑，從不信任何人，可若真是到了山窮水盡、迫不得已的地步，一定要我将性命托付給誰……我只會交給你……”
“……”
恐懼如潮水般褪去，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卻是自責和愧悔，陸嘯咬咬牙，剛想擡起頭解釋自己昏睡許是迷藥所致，眼前卻是寒光一閃。
一柄短刀橫在了他的頸間，随之而來的便是晏聞昭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
“可你将她弄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