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阮青黛伏地的身子一僵,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走到她身側,她才用手掌撐着地面, 緩緩直起身來。
眼角餘光之處, 是一片罩着玄色霧紗的白衣袍角。
“父皇、母後。”
晏聞昭先是向帝後二人行禮, 随即才垂眸,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阮青黛。
“表妹方才的話,兒臣在屋外都聽見了。”
晏聞昭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上座的皇帝, 薄唇微啓,“兒臣以為不妥。”
“……”
阮青黛撐在地上的手指蜷進掌心,微微攥緊。
“表妹的志向固然遠大, 可旁人卻不會這麽想。父皇若當真賜她遠游, 只會叫百姓以為天家賞罰不分,以怨報德。表妹定是也不想因為一己之私, 毀了父皇的清譽, 對嗎?”
連聖上的清譽都搬了出來,阮青黛臉上的血色霎時褪了個幹淨,哪兒還再敢懇求, 只能一聲不吭地跪在原地。
見阮青黛失落的模樣, 阮皇後有些不忍, 可還是狠下心應和道,“太子這話說得有理, 陛下還是給眉眉賞賜些別的吧, 莫要讓天下子民寒了心。”
皇帝點了點頭, 剛想着要如何賞賜阮青黛,就聽得晏聞昭又出聲喚他。
“父皇, 兒臣以為,表妹與您和母後感情深厚,今日又舍身救駕、丹心不渝,可封為郡主……”
說到最後,晏聞昭側眸,對上阮青黛震愕和惱恨的目光,又掀起唇角,補充了四個字,“賜第京中。”
不,她絕不要做什麽郡主,更不要被留在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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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黛眸光顫動,猛地看向上座的帝後,“陛下、娘娘,郡主之位,青黛受之有愧。況且民女的父兄親族才剛剛被治了罪,民女是罪臣之女,怎能受封郡主……”
反駁的話剛說了一半,便又被晏聞昭雲淡風輕地截斷。
“若只因出身便被牽連,那孤與母後也流着阮氏的血,是不是也該褫奪封號,貶為庶人?”
阮青黛暗自咬牙,“……民女絕無此意。”
晏聞昭收回視線,“正因表妹是罪臣之女,才更應重賞,以示皇恩浩蕩、父皇寬仁。”
屋內靜了片刻。
阮青黛只能将最後的希望寄托于阮皇後,她求助地看向寵愛她多年的姑母,卻見姑母別開了視線,于是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那 ,就依太子所言。”
皇帝終于一錘定音,發話道,“來人,傳旨。阮青黛于钤山救駕有功,冊封為永嘉郡主,食邑千戶,賜第京中。”
阮青黛的心終于沉至谷底,眼裏僅剩的一絲光也湮滅,眉眼間黯然失色。
她神色怔怔,直到聽見阮皇後提醒她謝恩,才麻木地叩謝聖恩。
夜色深沉,風聲大作。
慎德堂廊檐下挂着的燈籠被吹得來回晃動,映在窗紙上的光暈也起了波瀾。
阮青黛神色恍惚地從慎德堂走了出來。
外頭侍奉的宮人都已得了消息,紛紛圍簇在階下,芸袖更是滿臉喜色,帶着衆人向阮青黛行禮,“恭喜郡主,賀喜郡主。”
阮青黛卻低垂着眼,充耳不聞地越過她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芸袖愣了愣,剛想上前關切幾句,卻見晏聞昭緊随其後跟了出來。
“都散了吧。”
晏聞昭神色自若,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與白日在馬車上時判若兩人。他朝提燈的宮人伸手,“孤親自送郡主回偃月閣。”
阮青黛渾渾噩噩地往偃月閣方向走着,一片亮光忽然自身後追了上來,照亮了她腳下的石子小徑。
可與此同時,一道更高大颀長的暗影如同山一般覆了上來,兩道身影交疊在一起,阮青黛的影子被完全罩在其中,就連一根頭發絲都無法逃脫。
熟悉的氣息,阮青黛不用回頭也猜到是誰。
“父皇和母後要為你擇選一處宅院做郡主府,你可有心儀的府邸?”
低沉溫潤的嗓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軟和示好,在寂靜的夜色中尤顯暧昧。
阮青黛埋着頭不回答,那聲音便自顧自地跟着她。
“魏國公府剛被查抄,你若喜歡,重新整修一番改做郡主府也未嘗不可,只t是離東宮太遠了些。孤倒是覺得從前的燕王府更好,就挨着東宮,離長公主府也近。你不是和姜清璃交好麽,叫她時常來府中陪你就是,但有一點,只能她一個人來……”
阮青黛眼睫抖顫,步履不停。只覺得自己像是溺了水,無助感如潮水似的從四面八方拍打而來,叫她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她終于忍無可忍地停下來,轉身看向晏聞昭,“姜晏,你我已然糾纏了一世,這一世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晏聞昭也停了下來,垂眼看向她,那張玉面在提燈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神色莫測。
“從前我害你斷手黥面,你要尋仇、要報複,我便認了。可這一次,我并未讓你落到那樣的境地,你我之間再無深仇大怨,你為何不能放過我,也放過自己,就當前世之事兩清……”
晏聞昭低笑一聲,聲音裏的那點讨好勸哄蕩然無存,語氣也變得冰冷,“兩清?”
阮青黛咬唇,“就算是傀儡散叫你受了那樣的苦楚,可你也已經賜死過我一次,要了我的性命……”
晏聞昭眉心一蹙,“什麽?”
誤以為他沒有聽清自己的話,阮青黛咬牙重複道,“白绫,鸩酒,你已經殺過我一次,還嫌不夠麽?難道還要将我押進诏獄,割肉剜骨才肯罷休?!”
晏聞昭眸底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錯愕。
白绫,鸩酒?
前世他一怒之下是将阮青黛關進了诏獄,不聞不問,可賜死的诏書寫一遍、燒一遍,何時真的蓋過印、交由宮人傳去诏獄?
而且阮青黛分明是死于烈火!
那日平西王世子謀逆作亂,在诏獄裏縱了一把火,放出了所有逆賊叛黨。而他得知消息趕到诏獄外時,诏獄裏已是一片火海,他不顧一切地闖進去,最後卻只帶出了阮青黛的屍身……
晏聞昭提着燈的手微微攥了攥,一雙烏沉的眼眸緊盯着阮青黛,盯着她露出恐懼和憎恨的眉眼。
所以,要告訴阮青黛嗎?
要告訴她,前世即便到了那樣的地步,他竟還是遲遲不肯下那道賜死的诏書,還是像個瘋子似的闖進火海留下一具屍體,甚至還執意與她生同衾,死同穴,将她這個诏獄“死囚”葬進了自己的帝陵?
可是憑什麽?他憑什麽向一個背叛自己的人解釋?
月色朦胧,樹影憧憧,四周靜得可怕。二人站在樹下兩相對峙,一聲不吭。
最終還是阮青黛率先敗下陣來,她驀地垂眼,轉身就想要離開,可手腕卻忽地一緊。
晏聞昭眸光沉沉,攥住阮青黛的手,薄唇動了動,終是出聲道。
“前世我從未下過什麽賜死诏書,若真有白绫鸩酒送進诏獄,也并非奉我之意,定是有人假傳聖旨,或許是那些平陽之亂的餘孽……”
說着,他又頓住,眉宇間透着絲煩躁和糾結,冷聲補充道,“我只是不願含冤負屈,并非在同你解釋。”
阮青黛一愣,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晏聞昭,面上浮動的懼恨似乎有一瞬的凝結,可下一刻便又被荒謬替代。
“我與平陽之亂毫無瓜葛,那些逆黨怎會處心積慮對付一個我?!”
“……”
晏聞昭啞然,無言以對。
的确,說不通……
阮青黛垂眼,幾不可聞地嘲哂一聲,“姜晏,前世你雖瘋癫,但至少敢作敢當。沒想到重活一世,你竟變得如此虛僞,謊話連篇,張口就來……”
晏聞昭眉頭蹙得更緊,“我方才所說,無一句假話。”
“我說我從未通敵,從未碰過傀儡散,你無論如何都不信。如今卻要我相信你沒有寫過那道賜死诏書?”
“……”
晏聞昭沉默,臉色發青。他扣在阮青黛腕上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摩挲了兩下,随即才丢開,“信不信由你。”
阮青黛深吸了一口氣,“不論我信不信,也不論你信不信,前世之事早已無跡可尋,不若就此放下,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畫師。”
晏聞昭的唇角吝啬地扯出些弧度,漠然道,“做夢。”
秋夜的風格外寒涼,卻涼不過他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阮青黛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徹底斷了念想。她閉了閉眼,背過身,抱着單薄的肩往偃月閣走。
晏聞昭注意到她的動作,眸光閃了閃,擡手扯下身上的披風,跟上去,罩在了阮青黛肩上。
阮青黛皺眉,想要掙紮,卻被晏聞昭扣住了肩。
動作間,晏聞昭手中的提燈砸落在了地上。這動靜立刻吸引了不遠處的禁軍。
“什麽人?”
聽得禁軍靠過來的腳步聲,阮青黛動作僵住。
“太,太子殿下?”
為首的禁軍勉強辨認出黑暗中的晏聞昭,試探地喚了一聲。
晏聞昭面無表情地阮青黛系好披風,語調緩緩,“秋夜風涼,郡主行走在外,萬不可再穿得如此單薄。”
語畢,他才克制地退開,重新提起地上的燈盞,看向那些禁軍,“孤奉母後之令,送郡主回偃月閣。”
禁軍首領恍然大悟,又問道,“此處離偃月閣還有段距離,可要屬下派人護送?”
還未等晏聞昭發話,阮青黛忽地上前一步,搶先應道,“也好,更深露重,就不勞煩太子殿下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向晏聞昭福身,“多謝殿下關懷。這件披風,明日偃月閣的侍女會送還清晖臺。”
幾個禁軍護衛着阮青黛離開,晏聞昭提着燈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的背影,眸底暗流湧動。
***
帝後二人在秋圍遇刺,虧得永嘉郡主舍身相救的美談很快便在上京城內傳揚開。酒坊茶肆間,百姓們都對此事議論紛紛。
“從魏國公府的嫡女,到東宮儲妃,一朝淪為庶民,結果還沒落魄幾日,又成了永嘉郡主,連帶着她那位夫婿也成了郡馬爺……這位永嘉郡主的命可真是好。”
“聽說聖上許她食邑千戶,還專門将從前的燕王府賜給她做郡主府。這般風光,便是嫡親的公主也不過如此吧。”
“其實永嘉郡主的身世本就金尊玉貴,當年魏國公府與寧國侯府,一個文臣一個武将,是上京城最顯赫的高門,這兩家結親誕下的女兒,也不輸皇室公主。只可惜他們夫妻二人不和睦,楚大姑娘早亡,才叫永嘉郡主變成了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可憐人……”
“不過福禍相依,若不是母親去世的早,永嘉郡主也不會在皇後娘娘身邊長大。那前陣子魏國公府被抄家,她多半也會與其他女眷一樣,沒入教坊司,哪還有今日的郡主之位?”
與東宮毗鄰的燕王府舊宅,二十年前就已經摘下了牌匾,直到前兩日才挂上郡主府的牌匾。
其實這處宅邸已經荒廢了二十年,若想要好好整修,至少也要等上兩三個月。阮青黛生怕自己和姜嶼還要在東宮的藏春臺繼續待着,便緊趕慢趕地搬了過來。
直到如今,郡主府裏仍是潦草破敗,園子裏到處都是雜草,池子裏還漂浮着枯枝落葉,假山上也垂挂着淩亂的藤蔓。
蘭苕和碧蘿從園子裏經過,見了這幅情景,面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偏偏這郡主府的兩位主人渾然不覺,仍是神色自若地踏着枯枝往府外走。
郡主府外停着進宮的馬車。
其實在阮青黛被冊封為永嘉郡主,遷至郡主府後,上京城的世家貴女們都遞了拜帖,要獻禮慶賀她喬遷,可卻通通都被阮青黛回絕。
時至今日,阮青黛已無心再在上京城的世家關系中斡旋交際,更不想再出風頭,所以住進新府邸後,一切從簡。
可進宮向帝後二人謝恩,卻是免不了的。
馬車在皇城外停下,今時不同往日,阮青黛雖是郡主,卻沒了當初乘車入宮的特權,只能從皇城門口徒步走去坤寧宮。
車簾掀開,姜嶼率先下了馬車。他穿着一身紫色錦袍、吊着一只在秋圍中受傷的胳膊,轉身攙扶着阮青黛下車。
阮青黛今日也穿回了織金綴玉的绫羅裙裳,腰間墜着熏球,發髻上也重新插戴了唯有宮中才能見到的珠釵步搖,與從前魏國公府大姑娘的派頭相比,竟是還要更勝一籌。
二人并肩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身後并未帶下人。
“眉眉,果然還是這樣的服飾與你更相襯。”
姜嶼的目光落在阮青黛身上,“荊釵布裙,實在配不上你。”
阮青黛垂眼,小聲道,“但我不喜歡。”
姜嶼面露詫異,“你不喜歡?我怎麽記得,你自小便喜歡盛裝華服。我每次見你,你都将自己打扮得端莊華貴,不像個小姑娘,倒像宮中的娘娘……”
阮青黛悶悶地掃了他一眼,他的聲音才逐漸弱了下去,咳嗽了兩聲,改口道。
“不t是宮中的娘娘,是公主,公主。”
“那是因為姑母喜歡。”
阮青黛垂眼答道,“你也知道,從前我行事,只顧着姑母喜不喜歡,不曾想過自己……”
那日在慎德堂,是她第一次真正說出自己想要的、自己喜歡的,誰料竟還是求之不得。
察覺到她心情又變得低落,姜嶼知道她并不願做這個郡主,也不願住在燕王府,于是轉移話題,調侃自己道。
“那日被貶為庶民逐出皇宮時,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進宮的機會了。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走上這條路,還是以郡馬爺的身份。”
說着,他側頭看向阮青黛,笑道,“如今在下的潑天富貴、身家性命,可都要仰仗郡主您了。若是将您惹得不快,在下便連安身之所都沒了……”
阮青黛也被他故作可憐的口吻逗笑,眉眼間的郁色也不翼而飛,“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日?”
見她開始打趣自己,姜嶼也愈發放松下來,自然地伸手牽住阮青黛,“可不是嗎?如今我與長公主裏的那些幕僚,也并不差別。往後我只能唯郡主之令是從,郡主叫我往左,我絕不往右,只求郡主莫要厭棄我。”
阮青黛先是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姜嶼牽着自己的手,她笑容微滞,剛想将手抽出來,迎面卻遇上了一隊宮人。
宮人們紛紛朝他們二人行禮,阮青黛便沒有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動作。
直到這些宮人走遠,她才不好意思地抽出了手,“姑母怕是等急了,我們走快些吧。”
姜嶼收回手,對此習以為常,從善如流地應道,“郡主有令,我自然不敢不從。”
二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坤寧宮。
阮皇後早已備好茶點等着他們。自貍貓換太子被揭發的那日後,她也是第一次單獨召見姜嶼,本以為二人相見會有些尴尬,誰料姜嶼倒是十分坦然。
“娘娘與郡主想必還有體己話要說,微臣就先退下了。”
姜嶼起身行禮,退下之前還不忘朝阮青黛笑了笑,“我就在外面走走,你不必着急,不必顧慮我。”
目送他離開,阮皇後忍不住感慨,“數日未見,嶼兒比從前沉穩多了。”
“嗯。”
阮青黛垂着眼,低低地應了一聲。
“本宮方才瞧着,你們二人還真像一對情誼深厚的眷侶。本宮還以為……”
阮皇後想了想,還是将後面的話都咽了回去。
她只知道阮青黛當初是被姜嶼奪娶,以為她心中定是還中意晏聞昭的,可這段時日,姜嶼落難,阮青黛卻并未離開他,而晏聞昭貴為太子,竟也忍了這口氣,聽之任之……
三人之間的關系委實叫她摸不着頭腦。
“罷了,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本宮也不便插手。”
阮皇後笑道,“總之你現在是永嘉郡主,本宮便放心了。眉眉,往後沒人能再逼迫得了你,你喜歡誰,誰便是郡馬爺。”
阮青黛咬了咬唇,“可我并不願做這個郡主。”
察覺出她的異樣,阮皇後轉眼看過來,表情變得複雜,欲言又止道,“眉眉,你還在怪姑母?就因為那日在停雲苑,姑母沒有成全你……”
“青黛不敢。”
阮青黛低聲喃喃。
阮皇後清楚阮青黛的性子,見她這樣便知她還心存芥蒂,忍不住微微蹙眉,嘆了口氣,“姑母也是為了你好……你自幼養在宮中,除了去靈霞寺進香,不曾有一日離開過上京城,怎麽可能知道遠游的艱辛苦楚?便是陛下微服私巡,帶着近百個随侍宮人,一路上也是勞累兇險,更何況是你?”
“姑母,這些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
阮皇後忽地站起身,說話的語調也比尋常多了些急切和強勢,“若只是一時興起想離京出游,姑母也不是不能依你。可你竟還想要在陛下跟前讨一個恩旨!若是陛下當真允了你,你可知道意味着什麽?那你便是要頂着他賜下的名號,一輩子在外頭颠沛流離、非死不得回京!到了那時,便是你後悔都無用了!”
阮青黛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她如何不明白,她心中很清楚。可這恰恰就是她想要的……
沉默片刻,她才掀起眼看向阮皇後,“姑母,我的确沒離開過上京城,不敢保證自己能一路無虞、平平安安。可您就算不相信我的能力,也該清楚我的性情……在您眼中,難道青黛就是一個莽撞行事又會輕易反悔的人麽?”
“……”
這一句倒像是盆冷水,兜頭澆熄了阮皇後的急躁,叫她無言以對。
“自小到大,我從未忤逆過您,也甚少向您求過什麽。可但凡是我說出口的,便都是我思前想後、斟酌再三的決定……”
頓了頓,阮青黛才心一橫,一字一句道,“無可動搖,絕不後悔。”
阮皇後面上浮起一絲怒意,“好,好一個無可動搖、絕不後悔……這麽多年來,本宮一直将你視作親生骨肉,可到頭來,就連想将你留在身邊頤養天年都不能如願!”
阮青黛望着阮皇後的眼睛,觸碰到了那裏頭掠過的震怒與失望,心裏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退縮。
她早就該知道的,這麽說會讓姑母生氣,叫姑母失望……
可下一刻,腦子裏卻沒來頭地想起了晏聞昭。想起了他們在煙水巷那方小小的院子裏,晏聞昭告訴她,為什麽總想着要讓旁人喜歡她,為什麽一直委曲求全,倚仗旁人的心意而活。
“姑母,我只是想離開上京城,并非是想要離開您。”
阮青黛緩緩開口,“我也想過,只要您願意,待我離開上京城,尋好安身之所,便能将您也接出去。您可以與我一同出游,也能在家中等着我……”
阮皇後怒極反笑,直直地盯着阮青黛,“本宮絕不會離開上京城。”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卻是叫阮青黛從前的打算全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