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阮青黛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緊緊地捂住心口,感受着裏面擂如戰鼓的心跳,腦子裏一團亂麻。
晏聞昭不過一介寒門書生, 怎麽可能成為夢裏那個折辱自己的九五至尊?且他素來溫和有禮、謙謙如玉, 跟之前那個性情陰鸷、手段殘忍的帝王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
摘下面具的那一幕在眼前不斷重現, 晏聞昭的臉也越來越清晰。
忽然,阮青黛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勁。
從前的那些夢裏,那個折辱她的帝王曾摘下過面具,她隐約見到過面具下的大片疤痕。可這一次, 晏聞昭的側臉卻完好無損,沒有絲毫傷痕……
看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今日之夢不過是她的臆測之夢, 與從前那些夢并不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 阮青黛先是松了口氣。下一刻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竟夢見和晏聞昭在荷塘小舟裏做那樣的事……
阮青黛本就通紅的臉霎時變得更燙。
耳畔仿佛又響起荷塘裏蕩漾的水波聲, 和唇齒交纏的濕濡聲, 她滿面羞惱,驀地躺回去,将臉深深地埋進了被褥中。
又是一夜無眠。
***
皇後為皇帝祈福一事并未在民間傳開, 除了阮青黛, 便只有欽天監和朝中少數幾個重臣知曉。
晏聞昭起初也不知情, 直到在殿試前一日,才從陸嘯口中得知此事。
“皇後離京?”
“我也是無意中聽到停雲苑的宮人說漏了嘴。聽說是去鶴鳴山為皇帝祈福。離京前一晚還特地來見了阮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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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聞昭手裏握着書卷, 眸光卻落在別處, 若有所思。
洗墨軒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晏公子。”
晏聞昭回神, 與陸嘯相視一眼,起身走出了屋子。只見碧蘿站在院門口, 向他福身。
“晏公子,我家姑娘有一物要贈予你。”
晏聞昭眸光微動,接過碧蘿手中的錦囊,解開系帶便從裏面拿出了一串祈福念珠。
“這是?”
“公子明日便要進宮參加殿試,我家姑娘特意在靈霞寺求來了這串祈福的紅玉念珠。望公子事事順心,一舉奪魁。”
晏聞昭垂着眼,又從錦囊裏翻出了一張花箋,卻不是他送去的任何一張。右下方畫着的寥寥翠竹,一看就是阮青黛的手筆。而正中央則寫着娟秀雅致的簪花小楷,只有四個字——萬事勝意。
晏聞昭唇角一掀,露出笑意,“替我多謝你家姑娘。”
“奴婢告辭。”
碧蘿又是一福身,離開了洗墨軒。
晏聞昭望着手裏那串紅玉念珠,眸光微閃。
神佛早就厭棄了他,他亦不信神佛。
前世,他即位後曾在靈霞寺養病,可一次頭疾發作,他卻直接命人将靈霞寺的佛像全都推倒,砸了個稀爛。
靈霞寺的和尚們敢怒不敢言,唯有皈無大師悲天憫人地看着他,叫他改邪歸正,回頭是岸。
“若有神佛,為何不渡我t?”
晏聞昭只似癫若狂地丢下這麽一句,便一把火燒了靈霞寺。
“大姑娘真是有心了。”
陸嘯的話打斷了晏聞昭的回憶。
他将那串紅玉念珠随意套在手腕上,卻拈着那花箋,細細地品味了良久,才突然問陸嘯,“那位武娘子最近可有異動?”
“她收了你的銀兩,還算安分。你打算何時用她?”
“再等等。”
陸嘯不解,“你究竟在等什麽?”
晏聞昭将花箋攥入手中,淡淡道,“等金榜題名,等大理寺對魏國公府出手。”
翌日一早,晏聞昭帶着陸嘯離開了別院。
殿試于太和殿舉行,本應由皇帝親自主持,今年則由太子代勞。考題唯有一道策文,一日便可答完,成績則在三日後的傳胪日宣布。
礙于阮皇後的囑咐,晏聞昭離開時,阮青黛沒能去送行。而殿試結束後,晏聞昭又按照規矩回了太學學宿,等待傳胪日,于是二人便有數日未見。
這些時日,阮青黛待在偃月閣裏總是心不在焉,神思恍惚。
不是修剪花枝時剪去了正盛放的花朵,就是翻看松竹齋的賬簿時,拿反了賬簿,想要定下心來做個針線活,還不小心紮傷了手。
“姑娘你最近是怎麽了?”
蘭苕連忙替阮青黛包紮了傷口,“應試科考的又不是你,你緊張做什麽?”
阮青黛咬着唇不說話。
碧蘿卻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姑娘是擔心太子殿下為難晏公子。”
阮青黛看了碧蘿一眼,秀眉微蹙。
“晏郎是有真才實學的,原本連殿試都不用參加,便可直接授官。他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被刻意針對……若是這次再因為我難以入仕……”
“姑娘,這殿試與太學的私試不同。太子殿下或許能左右太學的學士們,在晏公子的成績上做文章。可今日當着一衆閣老的面,想必他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名聲。”
碧蘿的話很大程度上安撫了阮青黛,可她心中仍是惴惴的。直到傳胪大典結束後——
“姑娘!姑娘!結果出來了。”
蘭苕飛奔着跑了進來,差點兒就被門檻絆了一跤。
阮青黛匆匆從屋中走了出來,“如何?”
“恭喜姑娘!”
蘭苕素日裏不喜歡晏聞昭,可到底是自家姑娘以後要嫁的夫婿,于是臉上也是喜不自勝,“晏聞昭是一甲第一名,新科狀元郎!”
此話一出,阮青黛懸了幾日的心驟然落地。
碧蘿也驚喜道,“晏公子果真是有麒麟之才,姑娘的眼光是極好的!”
阮青黛如釋重負地露出笑容,既為晏聞昭奪魁高興,也暗暗地松了口氣。
晏聞昭固然有進入一甲的實力,可是第一還是第二或是第三,終究要看姜嶼的臉色。姜嶼既然不計前嫌地點了他為狀元,想必是真的将從前那些事都放下了。
看來自己是被姜嶼興師動衆來贈金梳的那個雨夜吓壞了。
其實仔細想想,像姜嶼那樣自小高傲的人,被這樣下了面子,怎麽可能還糾纏不放?
況且晏聞昭這樣的才學,将來定是朝中棟梁。若為明主,自當惜才。怎麽可能因為男女之事就自斷一臂?
想到這兒,阮青黛的心情愈發松快,“你們去準備一下。今日在偃月閣擺一桌慶功宴,慶賀晏郎狀元及第!”
蘭苕轉頭就要去張羅,還是碧蘿冷靜些,提醒阮青黛道。
“姑娘,傳胪大典後,所有新科進士皆要去參加禮部籌備的恩榮宴,恩榮宴結束,狀元歸第,自是要與太學的同窗好友宴飲慶祝,今日晏公子怕是不得空吧?”
阮青黛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喃喃道,“我竟是糊塗了……”
想了想,轉向蘭苕,“那就等明日吧,明日你再去一趟太學,請晏郎過來。”
“哎!”
蘭苕幹脆地應了一聲。
***
另一邊,恩榮宴結束,狀元歸第。
從皇宮通往太學的一路上都圍滿了百姓,前幾年雖然也熱鬧但卻遠遠沒有今年的人多。無非是聽說今年的狀元郎剛過弱冠又風姿出衆,這才吸引了一衆男女老少。
鑼鼓鳴金,儀蓋攢動。
晏聞昭穿着绛紅錦袍,打馬走在長街上,身後兩側跟着歲數遠遠超過他的榜眼和探花,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落在他的身上。
只見這位年紀輕輕的狀元郎面如冠玉,氣度矜貴,目光不徐不疾地掠過兩側百姓,神情沒有一絲倨傲,反而含着謙和的笑。
只是這笑掌握地恰到火候,縱然再溫潤如玉,眉眼間也蘊着幾分清冷和高不可攀的威勢,如月如鶴,如人間谪仙,叫人一眼望去心生好感,但也不敢輕慢。
“這怕是近年來最年輕最貌美的狀元郎了吧……也不知有沒有婚配?”
沿街的女子們竊竊私語。
“你管人家有沒有婚配做什麽,他這樣的人物,便是連公主都配得上,你還敢肖想?”
“如今也沒有适婚年齡的公主啊,我想想還不行?”
聽着那些少女懷春的話語,混跡在人群中的陸嘯忍不住感慨。
晏聞昭這幅皮囊當真是他最好的僞裝,誰能想到有人生得如此光風霁月,內裏卻是又冷又黑的壞心腸呢?
旁人看不出什麽,陸嘯卻憑借這些時日的相處,一眼看出晏聞昭的心不在焉。這種時刻都能走神,別不是又在想着要算計誰吧?
不過這次陸嘯倒是猜錯了。
晏聞昭望着街道兩側的百姓,迎上他們充滿善意的笑容,聽着他們的歡呼稱贊,眼底卻是劃過一絲幽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也是他夢寐以求。可最後呢?他沒能成為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卻成了不能以真面孔示人的皇家恥辱,成了一位暴戾不祥、只能帶來災禍的君王……
晏聞昭垂眼,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唇角。
重活一世,他總算了卻自己一個心願。可走在這上京城的長街上,耳邊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卻沒有任何志得意滿的感覺,只覺得不過如此。
時間可以回到原點,事情可以倒退到沒有發生前,可人卻是回不去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路往前。
狀元歸第,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府上,可晏聞昭并非上京城之人,又是太學生,隊伍便在太學外停了下來。
太學的學士和學生們都已經等候在門外。晏聞昭下馬後朝他們作了一個揖,他們便紛紛蜂擁而至,圍簇着晏聞昭,将他迎進了太學。
晚間,九曜堂裏大設宴席。
人人都來向晏聞昭敬酒恭賀,他卻說自己在恩榮宴上已經貪杯,此刻不勝酒力,不能再飲。于是最後只與幾位學士和兩個相熟的同窗喝了幾杯。
他剛想脫身,一人卻是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晏兄,大事不好了。”
晏聞昭定睛一看,才認出此人是他的同鄉。
旁邊的人都圍上來道,“你胡說什麽呢?今日是晏兄的好日子,怎麽就大事不好了?”
那人喘着氣将一封信遞過來,“晏兄,今日我爹來上京城看望我,還特意将你的一封家書帶了過來。你母親……你母親她病危了!”
九曜堂裏倏然一靜。
衆人驚愕地看向晏聞昭。只見他臉色變得煞白,眉宇間的喜氣蕩然無存。
“你說什麽?”
他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一把奪過那人手中的家書。
“晏兄,我怎麽會拿這麽重要的事同你開玩笑?你母親病危,若你盡快啓程,或許還能見她一面。”
晏聞昭翻看着那封家書,上頭只有言簡意赅的幾個字——母病危,速歸。
他将那封家書揉進掌心,整個人竟是有些六神無主起來。
“晏兄……”
旁人擔心地喚他。
晏聞昭魂不守舍地擡眼,卻還是強顏歡笑,“今日怕是不能與諸位一醉方休了。晏某這就得收拾行李,回鄉一趟。”
衆人目送他離開九曜堂,不由唏噓不已。
竟偏偏在這樣大喜的日子聽聞噩耗……
陸嘯緊跟着晏聞昭出了九曜堂。
他方才雖然隔得遠,但也聽到了家書的內容,向來對晏聞昭冷嘲熱諷的他難得緩和了口吻。
“你打算何時回去?雖然此刻城門已閉,但你若想連夜離京,我也有辦法。”
“急什麽?”
直到走遠了,晏聞昭才堪堪出聲。
竟是輕描淡寫的口吻,沒有絲毫憂心和迫切。
陸嘯一愣,再轉眼看去,只見晏聞昭臉上的哀傷已經消t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又是平日裏那副寡淡冷靜的模樣。
“你先回去吧。今夜的席面我讓膳房裝了一食盒,你帶回去給你的茹娘,還有,同她告個別。”
他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替陸嘯操心。
“你方才是裝的。”
陸嘯難以置信的。
“若不然如何從今日的宴席上脫身?”
晏聞昭耷着眼,神色倦懶。
“那可是你的親生母親,你竟絲毫不關心。”
晏聞昭冷笑一聲,“無論關心與否,明日一早都得回鄉一趟,否則豈不是落了個不孝的話柄。”
都什麽時候了,他竟還在在意這些?陸嘯皺着眉在心中暗罵了幾聲畜生。
“走吧。”
晏聞昭邁步朝太學外走去。
“你不是說明日一早才走嗎?”
“今夜,自有今夜的去處。”
晏聞昭笑了一聲,手指摩挲了一下袖中藏着的錦囊。
***
偃月閣。
今夜的月色出奇得好,阮青黛心情也好,便拉着碧蘿和蘭苕登上了偃月閣頂樓飲酒賞月。酒壺裏裝的是宮中禦賜的果酒,也是阮青黛喝了不那麽容易醉的酒。
主仆三人靠坐在扶欄邊,氛圍格外的溫馨。蘭苕和碧蘿也是許久沒有聽到阮青黛這麽松快的笑聲了,心裏高興,也多飲了幾杯,說話越發沒有顧忌。
“雖說晏公子從前不參加殿試也能做官,可在太學直接授官,與科舉奪魁,到底還是有些差別。狀元騎馬游街,多氣派!可惜沒能出停雲苑看看。”
蘭苕抱着酒壺惋惜道。
“你從前不是都直呼人家的姓名叫他晏聞昭嗎?怎麽今日倒是改口叫晏公子了?”
碧蘿調侃。
“我從前那是覺得他身份低微,配不上我家姑娘。可既然他現在有了功名,眼看着就要平步青雲,那我勉強也能認下這個姑爺。”
阮青黛看着蘭苕只覺得好笑,也沒顧得上去計較姑爺這個稱呼,手指點了點蘭苕的腦門,“你呀,便是傳說中的勢力眼。”
蘭苕被戳得直往後仰,嘟囔道,“我只是希望有個與您般配的姑爺,最好要不輸太子殿下的那種。叫上京城的人都睜大眼看看……唔。”
碧蘿生怕她說這些話,又惹得阮青黛不高興,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好了,說姑爺就說姑爺,提旁人做什麽?”
三人正說着話,樓梯口卻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宮人走上來通傳,說是有人深夜到訪。
隔得有些遠,阮青黛并未聽清來的是誰,疑惑道,“什麽人?”
話音剛落,樓梯口已經出現了一道绛紅身影。
阮青黛一愣。
蘭苕掙脫開碧蘿的手,含糊不清道,“我是不是真喝醉了?我怎麽好像看見姑爺了?”
許是聽見了蘭苕的話,來人的步伐微微一頓,随即才從陰影中走出來。
皎白月光下,那張如玉面容被映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熟悉的五官,卻又與往常不大一樣。那雙清逸的眉眼覆着一層淺淡的紅暈,恰似遠山落霞。
“晏郎?”
阮青黛也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驚訝地起身,“你不是應當在太學與同窗宴飲慶賀,怎麽……”
晏聞昭望着她笑,眼中似有醉意,又蘊着癡迷,“可今夜我還是更想與你待在一起。”
此話一出,碧落和蘭苕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阮青黛眼底也閃過愕然,随即臉頰便是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晏聞昭素來雅正守禮,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跡……
察覺到氛圍變化,碧蘿立刻拉着蘭苕福身向晏聞昭恭賀,随即便忙不疊地下了樓。
直到她們二人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了,晏聞昭才收回視線,走到阮青黛跟前。
離得近了,阮青黛這才嗅到一絲輕緩而醉人的酒氣,與她身上清甜的果酒香氣截然不同,卻交織在一起,熏得她也有些醉了。
“你今日可是喝多了?”
她紅着臉望向行到近前的晏聞昭。
晏聞昭頓了頓,長睫一垂,在扶欄邊坐下。
他擡手揉捏着眉心,掩去眸底的清醒之色,低低地嗯了一聲。
“被他們灌了不少酒。”
語調緩緩,嗓音比平日裏更多了些沙啞慵懶,聽得人心裏發癢。
阮青黛垂在身側的手指捏了捏衣袖,心緒稍定,才轉過身,看向晏聞昭,“你今日是狀元郎,自然是人人都要來賀你的。”
晏聞昭掀起眼看她。
晚風吹動檐角的燈籠,女子唇畔噙着盈盈笑意,嬌靥上浮動着暖融融的光暈,格外婉約動人,溫柔得不可思議。
晏聞昭喉頭微動,手一擡,就握住了那只纖細的皓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那你呢?”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一個站着,一個坐着,阮青黛裙擺上垂系的環珮輕輕撞上了晏聞昭的膝蓋。發出叮鈴聲響。
阮青黛一低頭,便對上晏聞昭那雙攝人心魄的眼,心口一跳,竟是被驚豔到了。
自打她認識晏聞昭以來,他多穿白色或者青色。今夜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紅衣玉冠。如此熱烈的绛紅色穿在他身上,就像水墨畫忽然潑上了重彩,又像高山冰雪被灼化成了春水,總之叫人挪不開眼。
“我以為你今日定是不得空,才打算明日設宴替你慶功……”
阮青黛忽地回神,咬着唇小聲解釋。
“怕是等不到明日了。母親病重,明日城門開後,我便要回鄉一趟。”
說話時,晏聞昭一直盯着阮青黛,自然沒有錯過她眼裏的情緒變化,先是震驚,再是憂心,最後則與方才宴席上那些人一樣,歸為憐憫。
他心念一動,旋即低了眉梢,裝得愈發真切,目光平視,恰好落在阮青黛腰間薄荷流珠的系帶上。
“晏郎……”
阮青黛張了張唇,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最終只能勸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別擔心。”
晏聞昭嘆了口氣。
這口氣卻将阮青黛腰間的系帶都吹得飄動了兩下。
阮青黛這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姿勢和距離都過分暧昧,登時覺得晏聞昭微燙的鼻息都透過衣裳撲在自己的腰際,叫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下意識想要往後退開一步。
誰料還未動作,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松,那只扣着她的手竟是忽然往前一探,攬在她的腰後,徹底斷絕了退路。
緊接着,晏聞昭便湊了過來,極近地貼着她,鼻尖已經碰上了她腰間的薄荷色系帶,
阮青黛瞳孔驀地縮緊,整個人僵在原地。
男人溫熱的鼻息透過衣衫,噴灑在她的腰腹處。
她眼睫一顫,本能地想要逃開,可一想起晏聞昭此刻的處境,心中又生出些不忍,于是雙手無措地懸在半空中,臉頰上的紅暈燒得越來越旺。
“可我母親,并非是個好人。”
晏聞昭沉啞的嗓音忽然響起,語調空空,似難過,似寂寥。
“……”
阮青黛徹底打消了推開他的心思,默不作聲地聽着。
“我曾以為這世間所有母親都如她一般。直到去學塾結識了其他同齡人……原來他們的母親不會總是歇斯底裏地咒罵,不會動不動就拿着棍杖将他們打得渾身青腫。還有繡花針,原來在他們母親手中,那竟是穿線縫衣的慈母之心,到了我這兒,卻成了刺紮身體的刑具……”
晏聞昭緩緩說着,聲音裏沒有什麽起伏波瀾。可落在阮青黛耳裏,卻是掀起驚濤駭浪。
怎會有母親如此虐待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怔怔地望着閣樓外漆黑的夜色,竟是不自覺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記憶中,母親雖因藥物所致,情緒偏激,屢屢責罵她,偶爾卻也有和風細雨、母慈女孝的溫情時刻。
“我來上京城這些年,她甚至從未來過一封家書。沒想到這第一封,竟然就是病重的消息。”
晏聞昭話鋒一轉,低聲道,“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母親。父親去世得早,是她将我拉扯大,于我有養育的恩情。我心中……總是難受。”
阮青黛神色觸動,又因自己對母親也有這般愛怨交織的情感,于是看着此刻的晏聞昭,仿佛就看見了五歲那年在母親靈前悲傷無措的自己。
她心中翻湧起酸酸澀澀的滋味,似是憐憫,又似是別的什麽。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好好地安慰晏聞昭,就如同安慰當年的自己那樣。
阮青黛如此想着,當真也這麽做了。
待她回過神時,自己的手掌竟是已經落在晏聞昭玉冠下的發絲上,輕輕地撫了兩下t。
“……”
兩人皆是一頓。
晏聞昭的面容隐在暗影中,原本晦暗漠然的眼眸閃過一絲光亮。
方才那番話,雖然情感上有誇大渲染的嫌疑,可說的事樁樁件件倒的确是真的。只是他前世從未對阮青黛提起過。
那時他本就因自己的殘疾生出卑微之心,于是人前人後更不願再露出半分脆弱,叫人憐憫。
原來阮青黛并非不會心軟,只要他像這般假惺惺地示弱裝可憐,就能博得她的溫柔以待。
晏聞昭長睫半垂,在暗影中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阮青黛的動作雖頓住,但卻沒有收回手,“都過去了。如今我們已經不是孩子,不用再驚惶,也不必再将自己困在幼時的痛苦裏……”
面對傷害過自己的人,阮青黛總是選擇輕拿輕放,以德報怨,可他晏聞昭卻不是聖人。
晏聞昭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一邊望着近在咫尺的薄荷流珠衣帶,眸光深黯。
他的嘴唇只要再湊近一寸,就能叼住這衣帶用力扯開……
見晏聞昭半晌不出聲,阮青黛心中不安,猶豫片刻,懸滞在半空中的手又一次落下,落在晏聞昭的發頂,如一片輕飄飄的羽絮。
然而下一刻,手腕就被攥住。
阮青黛一愣,垂眼就見晏聞昭擡起了頭,那張微醺的玉面在月色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眸裏翻湧着莫名的情緒,“眉眉……”
他薄唇微啓,嗓音暧昧而沙啞。
那副神态,與其說是醉昏了頭,倒更像是勾引。
阮青黛耳畔嗡了一聲,整個人仿佛要溺斃在那道癡纏炙熱的眼神裏,只覺得身上的溫度越來越燙,臉頰、耳根,還有被晏聞昭手掌觸碰的後腰……
手腕被溫柔地桎梏住,阮青黛神色迷蒙,似是被蠱惑了一般,被那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拉扯着,微微俯身,與晏聞昭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直到二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鼻尖也快要碰上,晏聞昭才垂眼,不錯眼地盯着她的唇,啞聲道,“可以嗎?”
……什麽可不可以?
阮青黛腦子裏暈乎乎的,似是有萬千根線纏繞打結,理不出思緒。
“現在逃還來得及。”
晏聞昭又道。
阮青黛緩慢地眨了一下眼,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晏聞昭的薄唇已經貼了上來,小心而試探地吻住了她的下唇。
“……”
不知是什麽将阮青黛的反應磨鈍,卻又放大了她的感官,叫她連血液都在沸騰。是昏暗的夜色,是揮之不去的酒香,還是勾着她堕落的美色。
總之她沒有退開,而是縱容了晏聞昭出格的親吻。
夜色寂靜,就連閣樓上的穿堂風,似乎都停了。
阮青黛本以為這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剛想紅着臉退開,腰上卻是一緊,驀地跌坐在晏聞昭腿上。
她失去平衡,身子往後一仰,後背抵在了扶欄上。下一刻,晏聞昭便又欺身壓了過來,扣着她的後頸封住了她的唇。
這次卻是動真格的了。
唇舌侵入,強勢而霸道地掠奪着她的呼吸。
如此欲求深重,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拆骨入腹的一個吻,與那張溫和寡欲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阮青黛一邊戰栗,一邊心驚,甚至有種眼前之人并非晏聞昭,而是一個披着她熟悉皮囊的陌生人。
厮磨交纏間,阮青黛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可就在晏聞昭的手指在她頸側一下一下地擡起、落下,她混沌一片的腦子裏竟是電光火石地閃過什麽。
這樣的動作,似乎又沒有那麽陌生了。在她的夢裏,好像出現過無數次……
唇上忽然一痛,将阮青黛的注意力猝然拉了回來。
眼前的霧氣逐漸散去,露出晏聞昭那雙幽邃的眼睛,聽見他隐隐淬着冷意的聲音。
“眉眉,你在想什麽?”
阮青黛胸口起伏,眼睫抖顫,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下意識側頭,避開了晏聞昭的視線,“我……”
下巴被捏住,她的臉又被轉了回來。
“眉眉,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麽?”
晏聞昭低頭,唇瓣幾乎貼着阮青黛的臉頰,原本熾熱的氣息變得冰冷,撲撒在她的耳廓,“否則你與我親近的時候,為何還想着旁人?”
看似卑微的話語,語調卻拉得極長,暗藏着幾分乖戾。
阮青黛從未見過這樣的晏聞昭,心中忽然生出些恐懼,與噩夢中的恐懼如出一轍。
“晏郎,你別這樣……”
她伸手推搡起晏聞昭的肩膀,有些害怕地往後縮。
推拒的動作令晏聞昭眼裏的戾氣愈發暴漲,可就在阮青黛要看過來的一瞬間,他又清醒過來,驀地将人擁進了懷裏,扣着她的後腦勺,不叫她有任何機會窺視自己的真面目。
“對不起,吓到你了。”
晏聞昭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柔斯文。
再加上懷抱裏似有若無的梨膏糖香氣,阮青黛的懼意很快被驅散,整個人慢慢放松下來,她将下巴搭在晏聞昭的肩上,略有些心虛地小聲解釋,“我沒有在想其他人,我只是在想……”
話音頓了頓,她從晏聞昭懷裏退開,“那日在城郊,你曾告訴我,樹需立根,人要立志。所以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該有什麽樣的志向……”
晏聞昭眸子裏掠過一絲意外,“你如今想好了?”
阮青黛猶豫了半晌,才啓唇道,“朝碧海而暮蒼梧,睹青天而攀白日……我想離開上京城,去見識天地,去畫山水。”
晏聞昭微微一震。
他愕然于阮青黛竟會在這一世生出如此志向,更愕然于這志向的起始,竟是他随口敷衍的一句無心之言……
阮青黛擡眼看他,咬了咬唇,“我知道,在外抛頭露面,四處闖蕩,這對女子來說,實在是有些離經叛道……晏郎,你如今已經是狀元郎,往後在上京城,在朝堂上,定是平步青雲,封侯拜相。你得留在上京城,娶一位端莊賢淑的夫人……”
來停雲苑之前,晏聞昭已經設想過阮青黛會如何答複她,可無論是好的壞的,他通通都做了應對,唯獨沒想過,她竟是這種說辭。
破天荒的,晏聞昭覺得有什麽事情正在走偏,正在脫離他的控制,可他來不及細想,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今夜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在阮青黛這裏得到一個“名分”。
“我不要什麽端莊賢淑的夫人,我只要阮青黛。”
晏聞昭聲音沉沉,卻不容置喙。
阮青黛一怔。
“眉眉,我不會攔着你。”
晏聞昭鄭重其事地說道,“無論你想要做什麽,是想游歷各地,還是想做女畫師,我都支持你。”
分明知道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恢複太子的身份,而阮青黛可以成為太子妃,可以成為皇後,卻唯獨不會成為一名游歷天下的女畫師,可晏聞昭此刻還是這麽許諾了。
阮青黛愣愣地望着晏聞昭,眸底掀起波瀾。
“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晏聞昭盯着她說道。
阮青黛望進那雙眼裏,整個人險些要被溺斃。
她鬼使神差地重複道,“等你回來,我們就成親。”
***
晏聞昭離開上京城後,阮青黛便遵照阮皇後的囑咐,日日待在停雲苑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便學着晏聞昭那樣,畫一畫別院裏的景色,倒也不會太過無趣。
轉眼過了數日。分明已到了多事之秋,可這些日子裏上京城內卻猶如一潭死水,除了正在籌備太子大婚,竟是沒有絲毫波瀾。
這倒是出乎阮青黛的意料。
她隐約嗅到了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可轉念一想,這風雨應當不會牽扯到自己身上,便又寬慰自己,勿為未來之事煩憂。
“姑娘……”
碧蘿匆匆推開房門,手裏捧着一方長錦盒,“查清楚了,夫人當年的死因,都查清楚了。”
此事光憑碧蘿一人之力自然辦不成,可她還找了松竹齋的莫掌櫃幫忙,于是耗費了這麽多時日,才終于将阮青黛生母楚氏的真正死因查清楚。
“這些供詞,是崔氏手下的奴仆招出來的,有些替她搜尋藥材,有些潛藏在夫人身邊下藥……”
碧蘿掀開盒蓋,将錦盒中一疊疊供狀拿給阮青黛。
阮青黛接過來,只是粗略地掃了幾眼,臉色便有些發青。
一切正如她們猜測的那樣,崔氏圖謀國公夫人之位,收買了魏國公府的奴仆給她母親下藥,t害得她母親性情大變,與父親日日争吵,最後郁郁而終……
阮青黛忽地将供狀拍在了案幾上,身子都微微有些發抖,“崔氏這個毒婦……”
“姑娘,我們該怎麽做?”
碧蘿皺眉,“是不是該等皇後娘娘從鶴鳴山回來?不然崔氏那邊,有國公爺和太子護着,怕是很難動得了她……”
阮青黛咬牙,“崔氏在上京城手眼通天,我們搜集這些供狀,她不可能沒有察覺。若是等到姑母回來,她怕是會将這些證人,還有十年前下藥的痕跡都處理幹淨。”
“那,那這上京城,還有誰能直接治崔氏的罪?”
阮青黛蹙眉不語,忽然想起自己的夢,想起一些夢裏阮氏一族被抄家問罪的細節……
“有了。”
阮青黛驀地拉住了碧蘿,“去找大理寺,将供狀交給大理寺!”
碧蘿一愣,“大理寺……會願意插手這件事嗎?”
阮青黛斬釘截鐵地說道,“大理寺有位大人叫蘇妄,你幫我把供狀交給他。”
若她沒有記錯,夢裏便是這位蘇大人不畏權勢,一直揪着魏國公府的罪狀不放,若她将崔氏這些罪證送上門,他想必會追查到底。
從前,她是因為姑母才有所顧忌,可如今既知道魏國公府對姑母和元恪的所作所為,她只覺得阮氏一族都配不上如今的榮華,合該大廈傾頹、歸于塵土……
***
崇州望縣,雲山霧罩。
伴随着急促的馬蹄聲,兩個騎着馬的人影一前一後從山道上疾馳而過,直到進了山陽村,馬蹄陷進狹仄泥濘的小路,二人才翻身下了馬。
“這什麽破地方……”
陸嘯将馬拴系在一旁,望着自己衣擺上的泥點抱怨道,“茹娘剛給我做的新衣裳,轉眼就髒了。”
晏聞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等回上京城,再賠你一件。”
“你賠的和茹娘做的能比麽?”
陸嘯嘀咕了一句,順着他的視線望向不遠處有些破敗簡陋的屋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那不會就是你家吧?”
晏聞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改了個說法,“出生的地方。”
陸嘯看看那屋子,又看看晏聞昭,怎麽都不敢相信他是從這間破落屋子裏出來的人。
見晏聞昭拴好馬,就往另一邊走,陸嘯愣了愣,“你不回家?”
“先去看另一個人。”
晏聞昭頭也不回地離開。
二人越過一個小山坡,入目竟是一片墳茔。
陸嘯先是驚了一下,随即才跟上晏聞昭,走到其中一座墳前。
墓碑上刻着“慈父晏濟之”之墓。
還不等陸嘯反應過來,晏聞昭已經掀起衣擺,在墓前叩拜了下去。
陸嘯愣了愣,上前一步,将墳墓邊叢生的雜草清理幹淨,才從懷裏掏出一壺酒,澆在墓前,祭拜晏濟之。
晏聞昭直起身,看着陸嘯的動作,冷不丁道,“他不飲酒。”
陸嘯動作一僵,登時有些心疼地收起酒囊,“不早說,老子珍藏了一路都沒舍得喝……”
晏聞昭沉默片刻,才啓唇道,“多謝。”
被晏聞昭冷言冷語久了,乍然聽到一聲道謝,陸嘯還有些不習慣,“難得見你這麽恭順……”
晏聞昭擦拭着墓碑上的落灰,“他待我很好。”
可以說是兩世以來,待他最好的人。
會替他挨下許氏的棍杖,會為了給他買作畫的紙筆,賣掉自己最寶貝的書冊,會跛着一條腿爬上鶴鳴山,帶他去尋避世山中的公孫頤……
晏聞昭有時候甚至會想,這一世為何不能重生得再早一些,早到晏濟之過世之前,這樣他還能救下晏濟之,能留下這世上唯一一個疼他愛他的親人。
在晏濟之的墓前坐了好一會兒,晏聞昭才起身,帶着陸嘯去了許氏如今住着的屋舍。
二人敲開院門,面容刻薄、鬓發微白的中年婦人站在院子裏,正是許氏。
許氏正在洗衣裳,手裏還拿着槌打衣裳的棒槌,一看見晏聞昭,她登時豎起了眉頭,竟是擡手就将那棒槌砸了過來,“你還知道回來?!”
棒槌迎面而來,陸嘯連忙擡手,在晏聞昭眼前接住。
晏聞昭擡眼,對上許氏憎厭惱恨的目光,“你沒病?”
許氏叉着腰冷笑,“呸呸呸,老娘身子康健得很,你巴不得老娘早點死吧?”
晏聞昭靜靜地聽她咒罵了片刻,才問道,“是誰指使你裝病,騙我回望縣?”
許氏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眼神飄忽了一瞬,才又梗着脖子道,“什麽指使?聽不懂你說什麽!我本來就不許你進京,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竟然還偷走了你爹留下來的信物!信物呢?!還回來!”
晏聞昭暗自冷笑。
許氏雖不知她的兒子究竟被換成了什麽身份,但也猜到非富即貴,所以她便一直防着自己,生怕自己拿着信物,毀了她替兒子偷來的榮華富貴。
許氏看見晏聞昭這幅表情,就心裏不自在,她沖過來就想找晏聞昭要回信物,卻被陸嘯緊皺着眉攔了下來。
“你沒病是吧?沒病,我們就走了。”
陸嘯的口吻也不客氣起來。
一見他們要走,許氏登時着急了,嚷嚷起來,“去哪兒?你還想回上京城?!”
晏聞昭默不作聲地緩步退開。
隔着中間攔路的陸嘯,許氏歇斯底裏地尖叫着,“你不能走!你給我回來!你要是敢踏出院門一步,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聞言,晏聞昭離開的步伐終于頓住。
他回身,越過陸嘯看向許氏,唇角吝啬地扯起一點弧度,“那你就去死吧。”
院內倏然一靜。
陸嘯順勢松開手,飛快地摔上院門,跟着晏聞昭離開。
伴随着許氏追出來呼天搶地的哭鬧聲,晏聞昭和陸嘯已經徑直上馬,揮鞭離開。
天色已暗,兩人雖離開了山陽村,卻沒離開望縣,于是就在縣上的客棧住了下來,打算過一夜再趕路回京。
誰料天還沒亮,就連雞還未打鳴的時候,晏聞昭的房門竟是被轟地一聲踹開。
睡在外間的陸嘯一驚,驀地拿起了挂在一旁的刀。
下一刻,一群官兵竟是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晏聞昭何在?!”
為首的捕頭展開一份印着官府印信的緝拿令,沉聲道,“他弑母行兇,我等奉命,前來将他緝拿歸案。”
陸嘯呆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弑,弑母?”
捕頭面無表情,“婦人晏許氏,昨夜被人勒死在院中。”
屏風後,晏聞昭攏衣起身,眸光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