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庚毅?”寧桓茫然地重複了一遍他口中的名字。肅冼的目光始終落在牢籠中遍體鱗傷的指揮使身上,他開口向寧桓解釋道:“便是那位被朝廷判了謀逆之罪死在死人坡的鬼将軍。”
“鬼将軍!”寧桓心中一怔。可那位鬼将軍與喜樂佛又有何關系?
肅冼低垂着眼眸,一時間不知在思忖什麽。寧桓謹慎地望了眼四周,在他的耳畔邊小聲地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将汪大人救出來?”肅冼擡眸,望着牢房內粗喘着氣的指揮使,點了點頭。
短刀劈斷了外頭的鎖,寧桓與肅冼踩着被鮮血浸泡透的稻草走進了牢房。躺在地上的汪振寧一動不動,傷口比外頭看上去的更嚴重,皮肉與內衫血淋淋地黏附在一起,全身上下幾乎無一塊好肉。肅冼的目光落在了他微微高隆起的腹部,他蹙緊了眉,眼底盡是一片凝重之色。
汪振寧面無表情地睜着眼睛,眸子一動不動地凝望着頭頂的虛空,漸漸地他的眼中有了焦距,他撇過臉,嘴角虛弱地強扯出一抹笑容:“那厮不知給我喂了什麽。”他神色平靜,語調緩緩地道,“我是要死了嗎?”燭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額間的冷汗混着血珠滴落在身側的稻草上。
肅冼微抿了抿嘴,放低了聲音道:“蝕心蟲在腹內還能面不改色,您是頭一人。”
“汪大人,他沒事吧?”寧桓在旁小聲地問道,他眉宇間透出一抹憂慮之色。蝕心蟲,寧桓擰了擰眉,聽上去總歸不是好東西。
肅冼轉身看向呆愣地站在一旁的寧桓,他忽而問道:“怕疼嗎?”寧桓手指了指自己,臉上漸露出不解的表情,“怕啊,怎麽了?”世上哪有人會不怕疼?
肅冼撇了撇嘴,低垂下眼眸,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汪振寧道:“怕也沒用了,我需要用你的血救人。”
“救人?”寧桓看着一動不動的指揮使,雖不解肅冼話中的意思,但仍爽快地卷起了袖腕。他伸着小細胳膊望向肅冼,嘴裏邊小聲地嘀咕道:“我就不明白,既然是救人,你唧唧歪歪整這麽多有的沒的做什麽?”
肅冼掀起眼睑,望了眼寧桓。半晌,他沒好氣地哼哼了聲着急撇過了頭。他總不能告訴寧桓,自己是偷看了那本銀川的藏起來的話本,忽然想到了那個冷情大俠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抽幹了那個深愛着他的侍衛的血,最後後悔的情節吧。
“他呀,約莫是怕你多想了。”指揮使沙啞的嗓音在二人身後緩緩響起,望着他們輕笑出了聲。肅冼回頭望着指揮使臉上那挂着血污的胡子正随着他的說話聲一抖一抖地顫動,心上人?他抽了抽嘴角,輕輕“啧”出了聲,心覺自己簡直有病。
肅冼從外衫下擺處撕下了塊布塞進了指揮使的口中,“咬着。”他叮囑道。短刃在明黃色的火苗中反複擦過,直至表面開始散出灼熱的白氣。肅冼凝視着汪振寧腹部的那塊鼓起,刀刃緩緩在皮膚上劃開了道深口子。“嘶——”汪振寧抽着冷氣。
肅冼拉過身側寧桓的手腕割開了道細長的傷痕,殷紅的血珠順着他的手腕落下,在腹部的傷口處暈染開了血花。寧桓咬着唇大氣不敢出地蹲在肅冼身側,唯恐驚擾了他,圓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忽地,汪振寧蜷縮起了身體,豆大的汗珠自他額前不斷滑落,濕漉漉的頭發緊貼在煞白的面額兩側。他雙手攥緊了拳頭,發白的關節,從腹部傷口處溢出的鮮血,他腹部隆起的動作越來越明顯。此時傷口處出現了一個淺淺的白點,一條手指粗細的白蟲從血肉中探出了頭,正被寧桓的血液吸引,蠕動着身體朝外爬出。它的頭部呈現毒蛇似的倒三角,身體周圍帶着密密麻麻的尖利倒刺,每蠕動一下,倒在地上的王振寧就會吃痛到抽搐。
肅冼眼疾手快地用刀将白蟲挑了出,“滋滋”的響聲充斥在濕冷的牢房中,蝕心蟲被放在了火上,四周逐漸彌漫起了一股油脂腐爛後的惡臭味道,甚至掩住了濃郁的血腥味。肅冼從外衫下擺再次撕下塊布,紮住了汪振寧正在流血的傷口。
汪振寧拿開口中緊咬着的布,長吐了一口濁氣,此刻他渾身已被冷汗浸濕了,整個人如同從冰窖中撈出,他大口喘着氣,凝視不遠處盯着白蟲好奇打量的寧桓,問道:“那少年是何人,為何他的血有如此奇用?”
“他叫寧桓,是禮部侍郎寧賢重之子。”肅冼瞥過指揮使落在寧桓身上那道探尋的目光,手上的動作猛地用了力,腹部的傷口一下子被紮緊了,汪振寧疼得悶哼了出聲。肅冼眯着眼眸,站起身,彈了彈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略帶威脅地道,“我的人,別打他主意。”
“我也只是說說。”汪振寧哼笑了一聲,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真不可能來錦衣衛?我可以安排他做你的手下,可以先從百戶做起……”這邊,汪振寧等了半天也不見肅冼的回應,他疑惑地撇過頭,見肅冼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給那少年包紮手腕上的傷口。
“你會不會啊!紮得太緊了!”寧桓指責道。
肅冼一手桎着寧桓的手腳,嘴裏叼着白布的另一端,一手系着節。他纖長的睫羽垂下,低眸怒吼着道:“你能不能不要亂動?”
“明明是你的問題,怎麽怪我頭上了。我不動,你也紮不好啊。”寧桓毫不示弱地反怼了回去。
“臭小子。”汪振寧望着二人,笑罵着道。
汪振寧忽然想起那年他遇到庚毅時,似乎也是這麽一個年紀。“振寧,這輩子我只求過你這麽一件事。”那聲音帶着淡淡的哀傷,在他耳畔邊拖出一道長長的回音。
“我庚毅無父無母,三界六道,人生走一遭,也算得上功德圓滿。他不一樣,他有家有室,妻子腹中如今還有幾月大的孩子待他回家。”
千絲萬縷宛如場沙漠中的暴雨。來時,帶着滿心歡喜;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汪振寧的胸口頓時有點悶。
“你可知伏罪書簽下後便是死罪。謀逆之罪,當誅九族,淩遲處死。”他的喉間泛着股腥甜的味道,一字一頓,阖着眸,幾乎用盡了自己的全力。
他眸子一動,眼底的波瀾就像淡淡的微風拂過水面卷起的層層漣漪,半晌,風停了,水面也靜了。他的瞳孔烏黑的發亮,笑着道:“我知曉。”
寧桓看着昏迷的指揮使,擔憂地低聲詢問道:“汪大人他人沒事吧。”
肅冼低眸看了眼躺倒在地上的汪振寧,搖了搖頭:“蝕心蟲已取出,應該已無大礙。”
“那個鬼将軍究竟是怎麽回事?”寧桓雙眸亮亮,好奇地問道。
肅冼望了眼寧桓,語氣淡淡地答道:“我曾今調查過鬼将軍謀逆之事。”
“怎麽了?”寧桓追問道。
肅冼的雙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寧桓,眸底翻湧着一股複雜的情緒:“除了一紙伏罪書外我找不到多餘的證據,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三百兵馬該如何謀逆?”
“那他會是被冤枉的嗎?”
肅冼搖了搖頭:“聽聞鬼将軍押往京城的路上就伏誅,而殺了他的人正是指揮使。謀逆之事,不了了之,也無人為他伸冤。”肅冼出神地盯着眼前明滅的燭光,似乎透過這團火焰望向更遠的虛空,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眸底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他看向寧桓輕聲道:“可是自我入錦衣衛後,每年的三月十八,指揮使大人總會消失一陣。我也曾今好奇地跟蹤過,發現他每年的那個時候就會坐在死人坡下的老槐樹下,一個人喝酒。”
“後來呢?”
肅冼抿着唇,眸底的黑濃郁得發亮,像是融了夜半的月色:“後來啊。那個在每年三月十八荒郊野嶺外喝酒的人就成了我和他。”
肅冼勾了勾嘴角,似是憶起什麽往事,感概地道:“指揮使大人曾今喝醉酒與我說起,十四年前在死人坡他扔下了一個本該死去的嬰兒。”肅冼的眸子漆亮,“我本以為那嬰兒已死,沒相見如今竟還活着。”
“啊?”寧桓訝然得道,“活着?在哪裏?”
肅冼望着寧桓那雙黑葡萄眼眸,拍開了寧桓湊近的腦袋,沒好氣地道:“你哪來這麽多問題?”
“可是……”寧桓生氣得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可是你也不要每次說話說一半……
“可是咱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不然指揮使大人可真要出事了。”肅冼打斷了寧桓的話,哼哼地道。
寧桓聞言,頓時也苦下了一張臉,忘了方才的那些疑問:“咱們該怎麽出去?”寧桓有些憂慮,方才進來時是僞裝成了銅人的摸樣,如今汪大人連站都無法站立,又該如何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