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慘白色的月光下,青石板鋪成的磚面上緩緩多出了一道黑色的長影,一步一步自寧桓身後走來。悄無聲息的腳步聲不似會是活人發出,寧桓的呼吸一窒,他一動未動,握着刀柄的手使了幾分力,在地上的那道黑影與自己靴跟重合之際,猛然轉身,朝着身後黑影揮刀而去。
“肅冼?”寧桓手中的動作驟然在空中停了下,他詫異地收起刀望着肅冼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昏暗的角落中,肅冼低垂下眼眸,雙鬓散下的碎發幾乎遮住大半張面頰,辨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見他搖了搖頭,并不作聲。
人群宛如布偶戲中的布景,在青白霧氣氤氲下,詭異而又靜谧地朝着固定的軌跡往返走動。寧桓小心翼翼得看了眼身後,壓着嗓音問道:“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肅冼不作聲,他靜靜的擡起雙眸,眼眸掃過寧桓,背身朝着角落漆黑的陰影處走去。
“你怎麽了?”寧桓蹙了蹙眉,追在肅冼身後小聲地诘問道,“怎麽都不理我?”
“肅冼?”寧桓複又小聲地喚了一遍肅冼的名,肅冼依舊沒作聲。寧桓上前扯住了肅冼的胳膊,兀然發現他出門前換上的官服不知什麽時候成了一套便服,濕漉漉的衣服像是方從水中撈出,衣角處不斷得朝下滴着水。他渾身透着一股水腥味道,寧桓不禁皺了皺眉,方向要發問他這是怎麽了,此時目光落在他沾着泥濘的衣裳上,寧桓的身體忽地猛然一顫,若是他沒有記錯,這套衣服不是正是肅冼從鬼城出來時候穿着的那套。
這時肅冼停下了腳步,衣角落下的水滴在他腳下慢慢凝成一道水坑,他緩緩轉過身,面色發白,雙目空洞無神,宛如從水中爬出的厲鬼。他緩緩低下了頭,視線落在寧桓那張略顯僵硬的臉上,他語調平緩、聲音淡淡地問道:“怎麽了?”
寧桓猛地搖了搖頭,松開了那只拽着肅冼的手。寧桓面不改色地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道:“我就跟着你的身後。”肅冼點了點頭,轉過了身。
寧桓盯着“肅冼”的背影,心道不對勁,正想趁機逃跑,眼角匆匆瞥了眼外頭人影憧憧的街,身體卻兀然僵住。紙人的步伐在一瞬間定格齊齊望向了寧桓。“肅冼”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停下的腳步這時複又邁了出去。
寧桓微微擡頭,正巧瞥見遠處的皇宮。明黃的磚瓦,鮮紅的廊柱,在妖冶泛紅的月色下,巍峨的建築物上空似乎多了一層陰影,像是被複刻出的另一個皇宮。寧桓眯着眸盯着眼前人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這東西是不會放過自己了。他捏緊了拳頭,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陰影的深處透着一小塊光亮,朦胧的霧氣暈染在四周,盡頭的深處是一扇小門,門上鮮紅漆脫落大半,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外殼。“肅冼”靜靜地擡起眼眸,望向這裏的眼神顯得空洞而悲涼,他的右手緩緩地撫上了那扇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條縫。
“肅冼”邁過低矮的門檻,進了屋。這裏像是一處富貴人家的別院,茂密的梧桐樹葉覆蓋住大半的院子,奶白的月色下身側的池塘水閃着粼粼的波光,而長廊的深處則是一間氤氲着溫黃燭光的暖閣。
雕花窗棂,檀香木案,案幾上擺着幾本佛經,鎏金銅香薰爐子內幽幽散着甘松的香。寧桓不解地打量着周圍,心道此人扮成肅冼,引自己來這裏究竟是為何?
屋正中擺着面銅鏡,“肅冼”走到寧桓身後,在寧桓謹慎的目光下,啞着嗓音,問道:“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麽了?寧桓猛地轉過身,目光落在了那面圓鏡上,鏡中只呈現出一個模糊的白影。寧桓詫異地發現在這面圓鏡中他竟然看不見自己。
寧桓回過頭,看着“肅冼”,“我……我看到什麽了?”
“你看到了嗎?”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再一次出聲問道。他的五官在寧桓眼前逐漸開始融化,臉上的皮膚慢慢變得臃腫不堪,宛如一句溺死後懸浮起的屍體,“滴答”、“滴答”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時變成一襲白衣,水滴不斷地從衣角下掉落,“你看到了嗎?”
案幾上的花瓶“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碎成了幾瓣。燭光忽明忽滅地閃爍,暖閣內的精致的陳設忽然變得破舊不堪,檀香木案皲裂出了幾道裂痕,雕花窗棂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密密麻麻的蛛網結遍了頂上的房梁。
“你看見了嗎?”水滴聲“滴答滴答”地落下,白衣人一邊問着一邊朝着寧桓一步步走來。寧桓驚慌地趔趄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宛如被水淹沒,胸腔內透着窒息的痛感。
“寧桓。”
此時寧桓耳畔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喊聲。寧桓猛一回神,發現自己竟浸在水中。衣裳已水浸透,在這早春的夜裏,透着徹骨的寒意。冷白色的月光散水面,飄蕩着幾片梧桐的枯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水腥味。
“你在池子裏做什麽!”肅冼正站在離寧桓幾丈遠的岸上,擰着眉喊道。
寧桓慢慢浮起身,望着月光下自己映射在水中朦胧的倒影。“你看到了什麽?”寧桓的背脊一涼,腦海間忽然浮現出了一聲詭谲的問句。
他猛然望向肅冼,卻見他穿着一襲官服,一柄繡花彎刀懸于腰側。大概是夜深天寒,肩上還披着件黑色的狐裘披風。肅冼見寧桓一臉的茫然,沒好氣地道:“寧桓,我不管你做什麽,趕緊給我上來?”
寧桓聞言愣愣地點了點頭,泅着水上了岸。蒼白的月光之下,暈開的漣漪蕩開水中的倒影,在寧桓轉身的瞬間,破碎的水面上又重新凝成了另一個人的摸樣。
“你在皇宮裏做什麽?”肅冼問道。他正打算出宮,沒想到老遠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裏是皇宮?”寧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我怎麽會到皇宮來呢?”
“問我呢!你為什麽會跑這裏來?”他嫌棄地看着寧桓滴水的衣角,皺了皺鼻子,“還有你方才在做什麽?”
寧桓擰幹了身上的衣服,抿了抿唇,便将方才之事道了出。肅冼問道,蹙眉道:“這幾日你別回家了,先與我待在一起,那喜樂佛估計已經盯上你了。”
寧桓看着肅冼,驚奇地道:“那你不用進京輪值?”
肅冼的眸光閃了閃,撇了撇嘴道:“嗯,我輪休。”
“你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寧桓見肅冼一臉不自然,于是問道。
“你管得可真多。”肅冼不耐煩得哼哼了一句,他睨了眼寧桓還是解釋說,“皇上要撤了巡撫司衙門,以後都交由東廠接管。”
“那你……”那你這官還做得了嗎?
肅冼脫下披風,屈膝坐在蓮池邊,仰着頭望着寧桓譏诮地冷哼了一聲:“是啊。寧公子,您看我都救您這麽多回了,要不往後的日子靠您養我吧。”說着,把手中的披風朝寧桓身上丢去,沒好氣地道,“穿上!”
寧桓鼓了鼓腮幫子,不服氣地小聲嘀咕道:“我養你又不是不可以。”邊說着邊慢吞吞地套上了肅冼的披風,狐裘披風上殘餘着肅冼的體溫以及那股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的冷香味。
“這裏是皇宮,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寧桓套上披風,冷風終于吹得他不打哆嗦了,他不安地看了眼周圍說道。
肅冼笑了笑,看着眼下這片荒蕪的庭院似乎若有所思。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放心,這裏是皇宮禁地,沒有人敢來。”他挑了挑眉,看着寧桓問道,“知道為什麽嗎?”
寧桓詫異地望着肅冼,肅冼冷聲道:“因為皇上的胞弟就溺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