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寧桓沒入水中的那刻,周遭那些已經蠢蠢欲動的怨女頓時湧了過來,龜裂的白皮上陰冷的瞳眸在漆黑的水中閃爍着瑩瑩綠光,怨毒地注視着寧桓,朝着寧桓仄逼而來。
寧桓不安地後退,忽地滅魂刀朝着他身側揮刀而去,鋒利的刀刃瞬時穿透了身側那些怨女的皮膚,它們嘶吼着怪叫了一聲,露出了口中如昆蟲口器般密密麻麻的尖牙,瘆地寧桓頭皮一陣發麻。而灰白皮下溢出的黑色膿血與水中四處飄散的斷肢殘骸更讓寧桓一時間無處找尋肅冼的蹤影。
肅冼究竟在哪兒?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窒息的痛感逐漸灼燒起寧桓的胸腔。青面獠牙的怨女仍舊蟄伏他周遭等待時機。
而就在這時,水面上忽地暈開了數朵血花,新鮮的血液引得水下的怨女再一次發出騷動,喉間時不時發出壓抑的“咯咯”響聲。而寧桓則在那些躁動的怨女群身後終于找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寧桓擡頭望了眼水面,除去那些持續落下的血珠在水上暈染開花外,便再無了接下來的動靜。寧晟和庚揚沒有出事,他們是在幫自己引開那些怪物的注意嗎?
寧桓知道眼下就是一個機會。他眯着眼眸,肅冼的另一把“卻邪”刀被他銜在口中,右手中緊握着滅魂刀,朝着怨女群稀疏處揮刀砍去。
耳畔邊盡是那些怨女們憤怒的尖叫。寧桓終于破開了一道壁,此時他的手臂上、臉上、胸口已被尖利的爪劃開了數條血痕,他皮肉外翻,殷紅的鮮血從破碎成條縷狀的衣衫中淌了出來。可寧桓此時已顧不得身上的刺痛,他匆匆拽過了肅冼就是拼命地往遠處游去。
肅冼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唇色泛青,濕漉漉的額發緊貼在面額兩側,唯有緊蹙的眉宇與額前滾燙的體溫證明他仍活着。
我這就帶你出去。寧桓咬着牙心中默念着,也不知這話是說與自己聽,還是說與肅冼聽。身後的那些怨女齊齊朝着他們游來,飛揚在黑水河中的黑發與那些張張慘白可怖的臉令周身宛如十八層阿鼻地獄。
“寧桓。”身側人漆黑的雙眸忽而張開,幽幽望向他,薄唇輕啓,幽幽地低聲嘆息道,“你跟來做什麽,找死嗎。”
寧桓的身子發着顫,他死死閉着唇一聲不吭。他怕他這一張口,最後那一口氣逃沒了,兩人都得完蛋。
“寧……寧桓。”肅冼的眼神有些渙散,腦袋低垂下深埋進寧桓的頸窩,那被水潤濕的唇擦過寧桓的鎖骨,一點一點輕輕地磨蹭着。他卷翹的睫毛低垂着,虛弱而又乖順地趴在寧桓身上:“你聽我的,把我推出去,然後……然後你自己跑。”
寧桓的身子顫抖了起來,盈漫眼眶的淚來不及順着臉額落下,就融進了這河水中。寧桓咬着牙,硬生生地從口中擠出一句話:“你做夢。”
此時水底忽而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将河底照耀得通透,周遭的怨女開始慌亂退散。寧桓掃了那些仍蟄伏在暗處心有不甘得的怨女。汗濕的手心捏緊又松開,最後他将肅冼牢牢地鎖在身上,直接朝着那道白光游去……
那道白光中竟帶着一絲柔和的暖意,慢慢地,随着那束光變得愈來愈亮,周遭污濁的河水漸漸清了,連腥臭的腐味被一股香甜的味道替代。
“噗”的一聲,水面上蕩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寧桓的腦袋破開水面,口中大喘着氣。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沒相見這裏竟是一片蓮花池。池水清澈見底,渾然不見方才的黑河,池中巨大的蓮葉片片緊挨,只是那中間唯一點綴着的蓮花,模樣過于詭誕,顏色竟如火焰般豔冶。
肅冼趴在寧桓背脊上,雙眸緊閉,即便隔着那兩層布衣料,寧桓仍能感受他身上滾燙的體溫。“肅冼,肅冼”寧桓輕輕地拍着肅冼的臉,小聲喊道。
“一個沒魂的人你怎能叫的醒。”蓮花池邊的涼亭內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女聲,那女聲帶着些許嘲弄地道:“一群怨女就把你弄成這個模樣,你可丢不丢人。”
寧桓聞言,愣愣地擡起頭,只見涼亭內正坐着名女子,她支着下巴笑意淺淺地望着寧桓,蒼白的發絲正垂落在腰後,臉上卻僅是十七八的摸樣。眉眼如畫,說是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寧桓看了眼那女子,不安地咽下一口唾沫,出聲問道:“這位姑娘……”
話還未問出,就直直被那女子打斷了:“什麽姑娘。”女子不喜地蹙了蹙眉,“我是你姑奶奶。”
寧桓幹巴巴地扯出抹笑:“姑娘還是別開玩笑了,您方才說我朋友丢了魂?”
“都說是我是你姑奶奶。”橋上的女子不悅地朝寧桓一瞥,“才幾日未見,你這毛小子倒是學會給自己長輩分了,盡不學好!”
女子微蹙着眉,瞧見寧桓這滿身狼狽的模樣,語氣又緩了下,“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緊張什麽,他又不會死,丢了魂又不是丢了命,找回來便是了。”
寧桓噤了聲,怔怔地望着那名長相僅十七八、自稱是他“姑奶奶”的少女自言自語。半響,他才終于敢出聲問道:“那姑……姑奶奶可知道我朋友的魂現在在哪兒?”姑奶奶就姑奶奶吧,寧桓嘆了口氣,心道,反正他寧桓如今是能屈能伸。
“我又怎會知曉他把自己的魂丢在了哪一處。”女子的眼瞥過肅冼那張白俊蒼白的臉上,不屑地輕哼了聲,“左右是死不了。”
寧桓抿了抿嘴,“那姑娘,姑奶奶可知道該如何出去?”寧桓心道,若肅冼真是丢了魂,只能盡快出去,去三清山找他那些道士師兄師父們幫忙。
“又要走了?你這才待了多久?”女子聞言,不滿地眉頭輕輕一挑,她嘆了口氣,揮手道:“罷了罷了。真是兒大不中留了。走前把你身側的紅蓮花摘了去,姑奶奶這裏只剩這麽一株了,讓你那時候糟蹋不知道省着點用。瞧你這一身的鬼氣,那個北陰君就是這麽護着你?讓你給那些下作物的髒物作活靶子的?哼,他躲我倒是有一辄。”
“啪”的聲寧桓身側的一片巨大的蓮葉落了下,順着清澈的水波,飄蕩在寧桓身邊。寧桓遲疑地望向涼亭中的女子,只聽那女子冷哼道:“怎麽?不走了。”
寧桓讪笑了聲,急忙帶着昏迷的肅冼爬上了那片巨大的蓮葉之上。
“別忘了紅蓮花。”女子雖不滿但還是叮囑道。
那清澈的蓮葉池開始變得巨大遼闊,寧桓身後的涼亭愈來愈小,遂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涼亭內響起了另一聲輕輕的嘆息,“你又何必如此作弄他二人,你本可以輕易幫忙找到他的魂。”
女子輕哼了一聲:“他倒好了,讓我侄孫子沾染這些污晦東西,我就不能撒撒氣。”
“你啊……”
那片巨大的蓮葉帶着寧桓與肅冼二人漂了一陣,沒相見游到了最初村子的那條小河,這邊上就是村後山的将軍冢。終于出來了,寧桓抹過臉上的水,虛脫般的阖上眼,他緩緩長籲了一口氣,複又緩緩睜開。
寧桓背着肅冼走下蓮葉,在他腳邁入岸邊的那一剎那,蓮葉在河中消失了。寧桓回頭,見過方才蓮池內的景象,此時倒不覺得訝然。
那姑娘會是仙姑嗎?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寧桓來不及細想,只心念着快快送肅冼回家。這将軍冢果然如那村長所說,荒涼的黃土之上只點綴着幾棵蒼老幹枯的桐樹。
“小娃子,去哪兒呢?”身旁梧桐樹上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嗓音,寧桓詫異地往樹上望去,只見樹枝上正屈膝坐着名高大魁梧的壯漢,他身上滿是黃土塵埃的痕跡,唯那那張剛毅的面容與綴在上方的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在一片髒污中顯得尤為奪目。他胸前的铠甲已碎了,用一根黃繩堪堪地綁在一起,右手握着壺酒,左手空蕩蕩地挂在樹梢上。
“你若是回京城,”他仰頭飲了口酒,斜睨着樹下的寧桓,嘴角溢出的酒水順着脖頸滲進了衣衫。他滿不在乎地用袖口一擦,從身側拎起了一只貓,毫無憐惜地将貓扔了下,“記得帶上他,他也去京城,你們正巧順道。”說着,樹上人半勾起唇角,發出了幾聲不羁的笑。寧桓回過神時,樹上的人已經消失了。倒是那只虛弱的白貓,仍縮着身,扒在寧桓的腿邊。
寧桓蹙着眉,打量着地上的貓。白貓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湛藍色的眸子,似是剛醒,它歪了歪腦袋,琉璃般的貓瞳打量上眼前的寧桓,正對上了寧桓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眸,一人一貓沉寂了片刻,忽地,只聽那白貓“喵”的一聲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