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木推車拐過了一道彎,忽地那陣“轱辘轱辘”的響聲停了下。寧桓蜷在木桶中,心裏犯着嘀咕,這距城門的路程與來時比未免也太近些了,不想此時卻聽肅冼在外頭沉聲道:“出來。”
寧桓心中一怔,掀開了頂上的半條縫,探了出去。只見肅冼那雙藏在黑袍下的眼眸微瞥向了一側的角落,薄唇輕啓,再次道:“出來。”寧桓随即也朝牆角望了過去,是誰?
拐角的黑影中緩緩走出一名少年,他衣衫褴褛,滿臉覆滿了血沫。
“是你。”寧桓訝然地道。眼前的少年正是不久前失蹤在進鬼城中隊伍中的那一位,方才那些人找的果然是他?
少年走了出來,擡眸看了眼滿臉漠然的肅冼,又瞧了瞧他身側的寧桓,張嘴方想說話,不遠處忽地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腳步。少年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慌,肅冼也蹙緊了眉看着身後,他微微揚起下颚,朝少年示意道:“躲進去。”
少年凝視着肅冼,雙腳像是凝在了地上,并未動。肅冼不耐煩得催促道:“是不是想我直接把你捆上來?”
“上來。”寧桓扒在桶沿上趕忙朝着少年招呼道,少年猶豫了片刻後,腳步前挪了一步,攀着木桶快速翻了進去。桶蓋兒複又被寧桓掩上,木桶中的人屍被處理了幹淨,此時木桶當中僅剩了寧桓、寧晟以及那少年三人。
少年的身體不住地發顫。車輪軋過水坑,木推車稍稍颠簸了一下,撞得寧桓朝少年的方向靠了去。少年冰窖般的體溫令寧桓不禁一怔,寧桓擰了擰眉,不自覺地朝他看去,他身上怎麽會這麽涼?
沉悶的腳步由遠及近而來,外頭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聲:“婆婆,可曾見到這裏有人經過?”寧桓輕拍了拍少年顫抖的肩寬慰着,可心中難免一緊,會不會被發現了。外頭肅冼輕咳了一聲:“人?我可沒見到這裏有人經過。倒是你們這些人一個一個盡擋住我的去路。”那低沉沙啞如破舊水車般的嗓音,竟與那鬼婆子無異。
那銅人顯然是慌了,急忙道:“怎敢阻礙婆婆辦正事,我們……我們這就去別去看看。”銅人急急地退下了,聽着銅人腳步漸漸遠處的聲,衆人皆是緩下了一口氣。
“轱辘轱辘”的響聲再次響起,肅冼将木推車推至了一段路,拐進了一個無人的角落。車輪一停,上頭的木桶趔趄了一下。“出來吧。”肅冼道。
寧桓掀開了木桶蓋兒,大呼了一口氣:“怎麽停在了這兒?”寧桓觀察着四周,問道。
肅冼并未作答,只是面無表情地抱胸冷眼打量着桶內的那名少年:“你為何會混進這裏?又是如何混入這裏?”肅冼發問道。
少年站起了身,沉默得卻并不想說出實情。肅冼不耐地撇了撇嘴:“我可沒閑工夫陪你耗着。你若是一直不說,我可要把你送回那些銅人那了。”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倔強地不吭聲。
“你不用害怕他。”寧桓見肅冼地面色變得愈來愈差,少年卻一直抿着嘴不作聲,只好跑出來打着圓場。由于姿勢問題,他只能踮着腳攀上了肅冼的肩,一副“好哥倆”的摸樣笑嘻嘻地說道,“他人很好說話的。你若是有什麽苦衷直接說出來便可,肅大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說着,眨了眨眼,那雙圓溜溜的大眼向着肅冼尋求肯定,“我說得沒錯吧,肅大人?”
肅冼抱着胸,斜睨了寧桓眼,冷聲道:“松手。”寧桓習慣了肅冼的色厲內荏,手自然是沒放下,他扯着抹笑,沒事人般地轉過頭看着一無所措的少年道:“肅大人的意思呢,就是你有什麽冤屈速速報上來,他會為你做主的。”
少年凝視着二人,其實他也曾見過那名錦衣衛。在村子未出事時,那名錦衣衛曾帶着酒在将軍冢待了一下午。他倚在那棵葬着将軍屍骨的老槐樹下,嘴裏的酒喝一壺,傾一壺。當時他正躲在樹後,靜靜地望着他。他想,原來村人作污穢之地的将軍冢,也還會有人前來祭拜。那個被世人視為叛将的将軍,也會是有人敬重。
不過,那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之後,他也便再無見過那名錦衣衛。
“是鬼将軍。”少年出聲道,肅冼的臉色微微一變,“鬼将軍留下的兵符被那些人偷了,所以我……我想把它拿回來。”
“鬼将軍?”寧桓訝然地問道,“可是你曾說起過的,你們村後山的那個将軍冢裏的鬼将軍。”少年點了點頭。
“它們要鬼将軍的兵符做什麽用?”寧桓疑惑得轉眸看向肅冼,卻見他一臉沉思的摸樣。
“那兵符你找到了沒有?”半響後,肅冼出聲問道。
少年抿了抿嘴,失落地搖了搖頭。他擡眸看着遠處那座掩藏在黑霧與明明滅滅白光之下的宮殿,回道:“我懷疑它們把它藏在了那裏。”
那個宮殿嗎?肅冼的眼睫微掀,眸底閃過一抹複雜的光,他沉默了片刻後回道:“你先和我們出去再說。”
少年擰着眉,似在猶豫。肅冼索性冷言打斷了,勾了勾唇譏诮地道:“就算去了,你也只是去找死罷了。”
少年張了張嘴,可一時竟也想不出理由反駁,只好複又失望地阖上了嘴。
“那大人覺得,那鬼将軍是好人嗎?”少年小聲地問道,低垂下的頭顱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肅冼一怔,倒是未想見少年會問出這麽一問。他撇了撇嘴,想了想後,似是憶起什麽往事,嘴角微微勾起一上揚的弧度,露出抹笑。倒不是那種嘲諷的笑容:“他不是什麽好人。”少年驚愕地擡起了頭,卻聽肅冼繼續道,“但确實是個英雄。”
少年的身體微微發着顫,似是問出這一句便已耗盡了他所有的力,臉色幾番變化,最後他咬了咬蒼白的唇,幹巴巴地回應了聲:“是……是嗎?”聲音中帶着些許哽咽,他擡起頭,長呼了一口氣,眼底的眸光瑩瑩閃爍,他卻如搬開了心中的一座巨石般,露出了一個釋懷的笑,自問自答般地道:“是啊。”
“等出去以後,我們再想想辦法,說不準能拿回兵符。”寧桓見那少年似乎很看重那兵符,于是寬慰地道。
少年點了,寧桓見少年乖巧的配合,欣慰地拍上少年的瘦弱的肩。
肅冼瞥了眼扒拉在肅冼的肩膀的另一只手,撇了撇嘴。纖長的睫毛蓋住了眼底閃過的戲虐,他在寧桓耳畔邊小聲道:“這身衣服可是那鬼婆子的,說不準上面還有什麽髒東西。”
寧桓僵直地轉過頭,瞪大了雙眼,手猛地松開了。想起方才的巨型人面蟲,寧桓嫌惡地看了肅冼:“那你怎麽不早說?”
肅冼不作聲,只是譏諷地抱之以回視,嘴角漸露出了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口中卻并不作聲。寧桓憤憤得瞪視回去。
肅冼努了努嘴,對着二人道:“那些東西沒有找見他怕是還會再折回來,你們躲進去,先出去再說。”
寧桓點了點頭,回望了身後那瘦弱的少年一眼,忽地響起還不曾知道他的名,于是轉身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少年詫異地指了指自己問道。寧桓點了點頭,少年漠然的面孔忽地一愣,半響他裂開了一抹笑,道:“庚揚,我叫庚揚。”
“庚揚?”肅冼聞言蹙了蹙眉,疑惑得回望了過去。
“嗯,庚揚。”
“倒是個熟悉的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