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是夜,寧桓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自己正出席一場喜宴。大紅燈籠高懸于門梁兩側,四角被裁剪得正正方方的“喜喜”字端正得張貼在正中位置,寧桓坐在賓客席上,身側卻是空無一人,四周安靜得可怕,唯有紅燭在穿堂而過的冷風中搖曳,蠟淚順着燭身一點一滴落滿了周圍的果盤,像是祭品般的透着詭谲壓抑的氣氛。
這時忽聽到屋外有人高喊,“吉時到!”寧桓擰着眉,看向了屋外。
一個傧相先進了屋,蠟白的臉頰上抹着鮮豔的腮紅,過大的黑衣紅紋大襖子虛虛得堪挂在身上,銅錢般大小的黑眼珠子似白色宣紙上暈開的兩滴墨汁,一動不動得盯着屋內。
“新娘新郎到!”他嘴未動,聲音卻從真真切切得傳了出來。
“吱呀——”門開了一條縫,寧桓的心驟然一緊。
一雙黑色短靴和金絲鑲邊的鴛鴦繡花鞋先踏過了門檻,大紅的嫁衣落到了地上,綴滿黃色流蘇的大紅蓋頭遮住了新娘的臉,牽紅引着新娘和新郎,輕掃過了門檻。寧桓的目光掃過那張新郎的臉,頓時驚地瞪大了眼睛。因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肅冼的師兄,失蹤了的虛空道長。
寧桓掙紮得想要起身,可手腳卻像被繩索捆住牢牢地困在了椅子上,他張了張嘴,也只能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支吾。
“別掙紮了,沒有用的。”寧桓一愣,轉過了身。此時空無一人的廳堂內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賓客,黑壓壓的人群依舊保持着如死般的寂靜,他們個個面目蒼白,表情僵硬,以一種刻板的姿勢端坐在賓客席間。
寧桓看着身旁之人,頓時覺得冷飕飕的涼風灌入了他的五髒六腑,此刻與他說話之人竟是早已死去的姜鐵屍。他目光無神的看着寧桓,像是一直被*控了的木偶又僵硬地轉回了頭。
“一拜高堂!”傧相立于廳堂前大聲喊道。寧桓咽了一口唾沫,朝着自己身側看去,發現死去顧老頭兒和瘦猴竟也坐在席間。
“二拜天地!”寧桓嘴裏發不出聲,他面色焦急地看着面無表情目光漠然的虛空道長,掙紮得想要起身擺脫桎梏。
“夫妻對拜!”身着新郎喜服轉過身往寧桓這邊瞥了一眼,喜服之下能看見道袍白色的衣角,他蹙着眉,見着寧桓表情微愕。
“夫妻對拜!”虛空遲遲沒有行禮,傧相又重複了一遍。寧桓還在不斷掙紮着,這時一道陰冷的視線朝寧桓直直瞥來。寧桓一怔,感覺四下的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分,廳堂內紅燭搖曳,冷風吹起了新娘蓋頭前的黃色流蘇,她不知何時轉了身,那張蒼白的臉上布滿了血絲,掩住了整張臉,像是被剝去了人皮的頭顱只剩下盛着兩顆黑色眼珠的眼眶,而此刻那道陰冷的目光正對上寧桓的雙眸……
寧桓的身體像浸入了冰窖,整個人僵硬地動彈不得仿佛魔怔住了一般,而那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如扼住了咽喉的魔爪,令人喘不上氣。
寧桓的視線漸漸模糊,這時眼前忽閃過了一道白影,悄然在寧桓身側站定。鬼新娘的身體頓時猛地一怔,“你……”那沙啞的嗓音似乎長久間未曾說過話,如血般鮮紅的蓋頭落了下,随露出了她那張醜陋的臉。她一愣,于是慌忙地跪地,撿起地上的蓋頭匆匆掩住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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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白影終是嘆息了聲。他未說一言,卻見鬼新娘從地上緩緩地擡起了頭,兩行血淚自她那張血肉模糊的面額上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遂發出了兩聲清脆的響……
恍惚間寧桓聽到有人在耳邊呼喚他的名字,“寧桓,寧桓!”那熟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想起……
是誰在喚我?寧桓迷茫地想到。身側的那道白影動了動,他的冰涼的手指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回去吧,有人在找你”……
寧桓緩緩地睜開了眼,發現肅冼正蹙眉一臉凝重地看着他。
“怎麽了?”寧桓有些頭疼,他揉了揉腦袋滿臉迷糊地問道。
肅冼垂眸見寧桓終于睜了眼,随緩下了一口氣:“你出了一身冷汗,我怎麽喊你都不醒。”他微微擰了擰眉,語氣中帶着些許擔憂,問道,“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寧桓搖了搖頭,夢裏的場景斷斷續續的,他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夢見了一場喜宴,我坐在賓客席間,身側是已經死了的姜鐵屍、顧老頭兒、瘦猴他們。然後傧相走了進來……”寧桓的腦袋突然像針紮般的刺痛了一下,他抱着腦袋疼得蜷縮緊了身子,“然後……然後……”
肅冼皺了皺眉,打斷了寧桓的回憶:“這幾日接連發生太多事,做噩夢再正常不過,別再胡思亂想了。”
寧桓咬了咬唇:“可我總覺得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夢裏的事又豈能當真。”肅冼将那塊被寧桓掙開的枕頭重新墊回了他的腦袋下,“時間還早,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可是……”
“沒有可是。既然忘了,一會回到那個夢裏說不準就能想起來了。”
“還能這樣嗎?那我一會醒了,你記得快些問我,不然我又會忘了。”寧桓的思緒時斷時續,乍一聽肅冼這麽一說甚至覺得還有些道理,臨睡之前不忘囑托一番。
“嗯,我會記得的。”肅冼輕拍着寧桓的背,順手攏了攏淩亂的被角,催促着道,“快睡吧。”
第二覺無夢,寧桓醒來時外頭天已大亮。肅冼坐在床側:“醒了?”肅冼問道。
寧桓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得撓了撓腦袋:“你後來沒喊我啊?”
肅冼輕哼了聲,斜睨了寧桓一眼:“喊過了,睡得像死豬一樣,還打呼嚕,怎麽也叫不醒。”
“不可能!”肅冼挑眉看着寧桓,寧桓心虛的撓了撓後腦勺,後邊的嗓音徒然降了幾分,“我是說,我睡覺從來不打呼嚕。”
“呵呵。”肅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譏诮的笑。寧桓方想反駁,這時門外響起了幾聲敲門的響聲。寧桓噤了聲,二人默默地相視對望了一眼,肅冼撇了一眼門外,翻身下了床,門外站着的人正是蔣寧。
“肅小兄弟。”蔣寧看了看左右,湊到他身側低聲道,“可容我進去一敘。”
肅冼垂眸撥弄着自己的腰帶:“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清楚。”
“難道您就不想知道十年前的真相嗎?”
肅冼斜倚在門欄之上,聞言歪着頭輕蔑地挑起了眼角:“十年前的真相蔣師爺不是早就來特意告知過嗎”
“那關于血太歲一事呢?”蔣寧盯着肅冼,語氣果決,似乎料準了這一籌碼肅冼定不會拒絕。
果然肅冼擡起眼眸,他目光冷然地打量着蔣寧,半響後發出了一記冷哼:“進來。”說完他轉頭往屋內走去。蔣寧在門外長舒了一口氣,他謹慎地又看了看左右,跟在肅冼身後進了屋。
“說吧。”肅冼坐在桌邊,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頭也未擡地道。
蔣寧嘆了口氣道:“我确實是李運底下的一個管賬先生,只是早年在典當鋪裏做過幾年朝奉,識得幾樣寶貝,這事還得從十年前顧老頭挖出的那樣寶貝開始說起,當時顧老頭喊李運進山,我也随同跟了去,本意只想挑幾樣稱心的寶貝。”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血太歲,色澤如血,體溫,甚至還能如脈搏般跳動。顧老頭兒當時是在一個公主墳裏找見的它,它就長在那具公主的屍身上,連着根脈。”
“血太歲以人的精血為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色澤愈紅,則越為上品。顏色如血更是千年才能得一株,食之,方可長生不老,自古養血太歲者以藥人為皿,以求得百株內出一上品。血太歲出土講究不能斷根,所以當時我們只能将它和公主的屍身一起煉化。”他眼神閃過幾分晦暗,繼續道:“只是在煉制的第十天,那血太歲就不見了。”
“所以你想讓我們做什麽?”肅冼眯着眼問道。
蔣寧的眸光一暗,眼角閃過一絲狠栗:“這局恐怕就是當年的公主複仇設下的,七人局要破,這設局人必須得死。公主的怨魂雖邪魔,可也不過是借了血太歲的靈。死去的幾人都是在南樓出事,恐怕她的真身就藏于南樓。”
“你想讓我去南樓找出她的真身?”
“再下自然也會同去。”
肅冼勾了勾嘴角,他低垂着眼眸,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半邊的側顏,辨不清臉上的表情:“好。”他應道。
待蔣寧出了門,寧桓輕聲問道:“你信他的話?”
肅冼冷哼了一聲,:“一個字都不信。”
寧桓皺了皺眉:“那……”
“知道熔煉血靈芝最重要的是什麽嗎?”肅冼的的眼底暗色翻湧,嘴角露出了一絲嗜血的冷笑,“一個命格極硬之人的血肉。”
“當年我師伯因為自己命格,被家人視作不詳,最後被師祖收留在了身邊。”他的神情愈發涼薄,眸中深不見底。
寧桓聞言微微一愣:“你是說……”
“看看那個蔣師爺還想耍什麽花招。”肅冼輕掀眼睫,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該死的人總歸是一個也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