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前邊的蔣寧和毒寡婦已催了數遍,二人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南樓,寧桓不放心得又回頭望了一眼。小樓二層新房中的喜燭還在燃燒,燭影搖曳,映在了蒼白泛黃的窗紙上逐漸暈開了一層薄紅,在漆黑朦胧的夜中閃着一抹幽光。忽然一道人影走過了窗前,駐足停下,他斜倚在窗棂邊似乎在望向他們,寧桓的心中猛地一怔,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的那扇窗,手裏拉了拉一旁肅冼的衣袖。
“怎麽了?”肅冼回頭問道。
“窗戶邊有人。”可未待寧桓話音落下,那道人影便在寧桓眼前憑空消失了。“奇怪。”寧桓眨了眨眼,指了指窗那邊的位置,“可是方才明明還在那裏。”肅冼擡起頭,順着寧桓的目光看了過去,他睫羽輕顫,盯着那扇緊閉的窗若有所思。
“你們究竟要磨磨蹭蹭到什麽時候?我看你們兩個就是存心故意的吧?”毒寡婦不耐煩得朝着二人喊道,她心神不寧地轉頭看向了身側的蔣寧,不安地道:“蔣師爺,你可真瞧見瘦猴他一個人往外面去了?您确定您沒看錯?”
蔣寧的半邊面額都虛掩在黑暗中,他點了點頭道:“他拿着燈籠,确實是出了這宅府的門。” 毒寡婦的雙目遲疑地游走在宅府與大門之間,久久未出聲。
“不是要出去找嗎?”肅冼走近,在二人身旁發出一聲譏诮的冷哼,眼神嘲諷地掃過蔣寧和毒寡婦,“掌燈的不在前頭引路,怪我們後面的人磨蹭,二位可不講理啊。”
蔣寧撇過臉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面色猶豫的毒寡婦,輕聲道了句:“那走吧。”
宅府之外的四方天地下,只有一盞明燈在黑暗中點燃,照見的也不過是幾步開外的距離。風陰冷刺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重的濕氣,腳下的土地越踩越松軟,像是從泥潭深處伸出的惡爪牢牢地拽住每一個踏進禁地人的雙腳,然後把他們拖下去,拖下去……
寧桓發梢上的霧氣漸漸結成了白霜,每一個步伐都異常沉重,不過才走了半個時辰,卻已是一副氣喘籲籲的摸樣。
“瘦猴這是跑哪裏去了?”毒寡婦比寧桓好上不了多少,此時也已經是頭冒冷汗,整個人顫顫巍巍地直不起身。
“再往前頭找找。”蔣寧喘着粗氣道。
“不用走了。”肅冼忽然出聲,“走了大半時辰,也不過是繞着圈子走出了百步遠。”肅冼微抿着薄唇,盯着不遠處那個熟悉的黑色輪廓道。
蔣寧愕然,他沉默了半響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看來那東西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了。咱們只得先回去了。”他想了想又道,“說不定瘦猴他也早已經回來了。”毒寡婦微喘着氣,點了點頭。
灰白磚瓦砌成的高牆上仍雕刻着熟悉的圖案,兩側門微敞,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古宅南側那棟小樓的影子,只是……
“咱們是來錯地方了?”毒寡婦蹙着眉問道。
Advertisement
朱色大門的兩側不知何時被挂上了兩盞大紅燈籠,貼着紅豔的“喜喜”字,就連古宅四周的牆垣上都挂滿了昭示喜慶的紅色綢帶,在寂靜無風的當下,随風飄蕩。衆人此刻正在站在石階下躊躇猶豫,忽然蔣寧手中的燈燭閃了一下,燭火滅了,周圍頓時被黑暗侵蝕,唯有門口高懸的紅燈籠仍然閃着詭谲的紅光。門“吱呀”一聲自己敞開了。
肅冼深沉的眼眸中漸漸湧上了一層暗色,他淡淡得瞥過蔣寧和毒寡婦二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來這屋主人是在辦喜事啊。既然二位有了請帖,為何不進屋去看看?”肅冼勾了勾嘴角,恍如沒有看見毒寡婦臉上的怒氣,越過了門檻徑直走了進去。
寧桓的目光匆忙得瞥過面色難看的二位,跟着肅冼也進去了。蔣寧和毒寡婦在屋外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跟進來了。
雖說外頭布置地張燈結彩,可裏面的擺式依舊是他們離開時候的摸樣。寧桓跟着肅冼先來到了大堂,八仙桌上仍擺着那幾道人肉飯菜。姜鐵屍的人頭軟趴趴地立在正中,顧老頭的屍體卧在了地上,邊上是被肅冼扯下的童子賀壽圖和幾塊碎磚。
“你覺得瘦猴他回來了嗎?”寧桓站得老遠,恨不得裏大堂裏的那兩具屍體十萬八千裏,他單手捂着鼻,一邊和肅冼說話一邊打量着周圍。
肅冼用刀撥開顧老頭兒蜷縮的屍身,屍體發着臭已經長出紫黑色的屍斑。他站起身道:“記得那件新房裏請帖排列的順序嗎?若是我沒有記錯,李運、姜鐵屍、顧老頭兒之後就是他了。”
話雖如此,可是瘦猴究竟在哪兒呢?是死是活?仍是一個謎。寧桓正思忖着,“滴答”這時一滴水擦着寧桓的鼻子掉落在地上,周圍泛起了一股血腥味。寧桓擰着眉後退了一步,“滴答”又是清脆的響聲,這一次落在了寧桓的鞋尖,白色的布靴上瞬間暈染開了一朵鮮紅的花。寧桓猛然一驚,擡頭望去。只見瘦猴正姿勢詭異地倒挂在房梁上,他垂着頭,翻白的死瞳正對上寧桓的眼睛。
寧桓倒吸了一口涼氣,寒氣頓時如冷霜般覆上了頭皮,他往後踉跄了幾步,正巧撞上了進來的毒寡婦和蔣寧二人。
“發生了什麽事?”毒寡婦蹙眉沒好氣得問道,寧桓指了指上方,二人順着寧桓的視線看去,頓時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地失了聲。
鋒利的短刃朝着房梁上方飛了過去,随着“咔嚓”一聲響,吊着瘦猴屍身的繩索被剪斷了,屍體随之應聲而倒。寧桓看着地上的屍體,身體徒然一僵。他終于知道那種古怪地姿勢是如何擺出的了,整具屍身除了頭部以外,身體就像被重物碾過,如一灘去了骨的死肉般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肅冼用短刀挑開了包裹在屍身外側的衣物:“全身上下除了腦袋,所有的骨頭都被人抽掉了。”
毒寡婦呆滞的站在一旁,全無了之前的威風,整個人宛如被抽去了魂魄般的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黑色的指甲使勁得抓着手腕,嘴裏不住地喃喃道:“他、他真的回來了。”
“肅小兄弟,你看這……”蔣寧看着地上的屍體支支吾吾得出不了聲。
蔣寧想讓肅冼出主意,肅冼眯着眼,自然是沒理會,他目光沈然地看了一眼門外,面無表情地擡起頭拍了拍衣袖對衆人道:“既然今日已死過了人,那二位可以安心回房休息了。”
“可是……”肅冼神情冷然,全然不顧後面大喊的蔣寧,帶着寧桓徑直走出了大堂。
廂房之中,寧桓盤着腿坐在床上,看着桌邊閉眼沉思的肅冼,輕聲地詢問道:“你在想什麽?”
肅冼睜開了眼,黑亮的眸子緩慢地轉了轉,他看向床榻上的寧桓道:“我在懷疑……”
“懷疑什麽?”寧桓問道。
肅冼的語氣有些遲疑:“我在懷疑,也許七人局并非我的師伯所為。”
“為什麽?可是明明這些人都和青山道長有關。”寧桓不解地問出了聲。
肅冼搖了搖頭,俊俏的五官隐沒在一片陰影下,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着木桌:“第一,他們的死法皆過于惡毒,不像是我師伯所為。況且”,肅冼撇了撇嘴,“我師伯心意決絕一心從道,這大紅喜事更不可能是他所作。”
“只是現如今師兄未現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薄唇輕抿,想了想又道,“若是按照喜帖順序,下一個死的該是毒寡婦。只是我還有一疑惑未解,你可還記得師兄一開始說起過的李運。”
寧桓點了點頭。
“死時獨獨雙腿沒了。”肅冼微微眯着眼,“一個沒了雙腿,一個沒了左手,今天死的這個被抽了人骨,至于姜鐵屍,手腳具在唯獨胸腹一塊失了,我不懂,這個設局人他究竟想幹什麽?”
“這……”
肅冼回頭看向了寧桓,只見他正單手托腮支棱在一側的腿上,歪着腦袋似乎在思考肅冼方才的疑惑。這些天一直沒曾安心睡過,寧桓眼底的青黑之色如今已是很明顯了,就連那張圓潤的娃娃臉也消瘦下了大半,黑溜溜的杏仁大眼讷讷地盯着床板發呆,此時濃密的睫毛微微低垂着,随着主人的沉思一眨一眨緩緩地掀動,像是一尾輕羽躁動了肅冼的心梢……
“你……”肅冼不知何時上了床,寧桓見他微微一愣。
他外衣未脫,半倚在外側的床帏之上,将身側的被子全堆在了寧桓身上。見着寧桓一臉讷讷的表情,遂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笑。“用不着你操心。”他揉了揉寧桓的腦袋,伸手熄了桌上的燈燭。
“快睡吧,我守着你。”黑夜中他輕聲說道。
清冷的呼吸正像他本人,伴随着耳邊那道淺喃低語直直地掃在了寧桓的臉上。寧桓的臉微微一紅,不知是羞的還是躁的,他整個人往被子裏縮了縮,用鼻音小聲地支吾了一聲:“我不用你守着我。”
“嗯?”
“真的,我不會拖你的後腿。”寧桓從被窩裏露出了整個腦袋,認真道。他微微抿了抿嘴,想了想又自我修正道,“我會盡量不拖你後腿,有人來了我一定也會發現的。”
“所以呢?”
“所以我睡前半夜,到了後半夜我也能守着你睡,這樣咱們兩都不會太累,這樣行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在黑夜中緩緩彌散開,寧桓咬了咬唇,有點委屈心道肅冼果然還是不信任自己,一種失落的苦澀感逐漸漫上了心頭。他撇了撇嘴,方欲轉身。這是只聽到黑暗中有人輕笑了一聲,應聲道:“好啊。那我想想,三更起床你可不許賴。”
寧桓驚喜的撇過了頭,眨巴着眼睛看着身側肅冼的方向,他忽得又轉過了身,埋着頭在被窩裏無聲的咧出了一個笑,唇角的弧度還留在那,可嘴裏還是“冷冷漠漠”地只應了一個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