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寧桓頭皮發麻,他僵硬地轉過身。眼前人穿着大紅飛魚服披着一條黑色披風,待看清楚他的長相後,寧桓才松了一口氣,他拍着胸膛,小聲地埋怨着:“你怎麽回來了,還站那裏怎麽不吭聲,我都快被吓死了!”
肅冼沒作聲,站在離寧桓十步遠的地方,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他将真身像交過去。陰風堪堪地透過黑漆鐵門從寧桓耳側吹過,火光之中寧桓覺得肅冼的表情不對勁,像是罩着一層黑霧般透着陰霾。
寧桓有些猶豫。“把東西給我。”語氣聽不出起伏。就在寧桓打算将東西交過去的時候,銀川一個閃身直接将他拉到了身後,擋在了肅冼和寧桓之間。紙人蠟白的臉上露出了警覺的表情,她質問道:“你是誰!”
“他不是……”寧桓心中一顫,他終于明白那股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是從哪來的。
“肅冼”面無表情的臉上逐漸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這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嘴角幾乎咧到了耳後根,整張臉因為扭曲完全變了形。身上的衣物如香蠟般一點點融化,混着一灘白色的碎物一齊掉在了地上。只見一條白色的長蟲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體格肥碩,竟然兩人高,頂着長着一顆巨大的肉瘤,它扭了扭身子,細密的腹足支起了半邊身子,目光幽幽得看向了角落裏的寧桓。
“咯咯咯。”那白蟲嘴裏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是那個草蠱婆。”寧桓認出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寧桓并不覺得銀川是這個草蠱婆的對手,不然肅冼之前也不會特地讓他去找紅家幫忙。只是,出門被堵住了,一時間寧桓他們想逃也逃不出去。現下只能拖延時間,等着肅冼或者苗先生來救。
寧桓繞過銀川,走到前頭,臉上沒有半點驚慌失措的摸樣:“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快就被揭穿了嗎?”
草蠱婆這會兒是料定他們是出不去了,時間還不急,倒是饒有興致地問道:“說說,是為什麽?”
“雖然你知道我那朋友身上有兩把刀,可惜卻弄反了那順序。左邊短的是卻邪刀,右邊才是長的滅魂刀。其實我也挺搞不懂他這一點的,不過他似乎對單雙左右這種事情尤其在意,就說上回我們在街邊吃雲吞,老板給了七個,他死活不樂意,硬生生只要了老板六個。”
草蠱婆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也不知道怎麽回話:“你那朋友真挺講究。”
“可不是!”寧桓眼神一閃,朝身後的銀川做了一個手勢,又繼續道,“我已經回答了你一個的問題,這會兒該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吧?你們要巫鬼神真身像做什麽?”
“自然是有我的用處.”她陰恻恻地笑了起來,“這招拖延時間對我沒有用。”寧桓心道不妙。
“苗雨,我們找你可找的好苦啊。”黑漆大門之外傳來了一個渾厚的男聲,随着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了一群人。為首的男子寧桓曾見過,幾日前他曾出現在城南宣紙鋪前。
那只白色長蟲發出了一陣“咯咯”妩媚女人的笑聲,“喲,沒想到藍家還是找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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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了眼寧桓身後:“果然巫鬼神真身相就在這裏。”
火光一陣閃爍,黑漆鐵門裏頭探出了一只巨大的蜒蚰腦袋,滑膩的身軀上時不時浮現出一張張詭異的人臉。銀川在寧桓耳邊小聲得解釋道:“這些都是它吞噬的靈。”寧桓想到了那扇紅木門後挂在房梁上燕家人頭,不禁握緊了拳頭。
“姚老婆子沒用,這麽快就被你們給殺了。不過她養出來的蠱蟲到還是有幾分用。”苗雨大笑道。
男子神情緊張,他一路跟着那個錦衣衛來到了燕府,沒有料想到蠱王會出現。他從懷中掏出引蠱笛,寧桓從沒聽到過這樣的曲調,刺耳的令人不住想要捂緊耳朵,黑漆大門外傳來一陣“沙沙沙”的聲音,有什麽東西過來了,聽上去數量不少。
這時只見黑壓壓的蟲潮順着暗道朝暗室這邊湧來。成千上萬的黑蟲爬上了蠱王和草蠱婆的身體,瞬間覆滿了他們的全身,男子陰冷的目光慢慢轉向寧桓:“把東西交過來。”
寧桓緊抿着唇,往後退了一步,正靠在巫鬼神冰涼的黃色琥珀上。男子作勢要上前,寧桓對着銀川大喊了一聲:“動手。”水晶棺上的鎮魂符全被揭了下來,棺內的女屍從裏面爬了出來……
“是毒屍!”人群中有人大叫。寧桓裹緊了繩子,背起了巫鬼神的真身相趁亂沖開混亂的人群從暗室內跑了出去。
身後,蠱王身上覆滿的黑蟲開始一點一點消失不見了。惡靈張着嘴将黑蟲一點一點吞噬了下去。男子方制住毒屍,已是精疲力竭,一時臉色大變,被蠱王一個掃尾将他撞倒在了牆壁上,直接撕下了他的一條腿……
寧桓踉踉跄跄地從暗道中跑了出來,正巧遇上了被困在鬼打牆裏剛從裏面走出來的肅冼。肅冼一臉疑惑地看着狼狽的二人道:“你們怎麽了?”
“別……別說了,快跑。”肅冼一臉不明所以,被寧桓直接拽過了袖口,拖着往燕宅大門方向狂奔。巨大的蜒蚰直接從地底鑽出,擋住了二人的去路。草蠱婆挪動着她的蟲身向寧桓靠近:“把巫鬼神交出來。”
肅冼左手将寧桓拉到了身後,右手握着滅魂刀的刀柄,手微微收緊,卻始終沒有拔刀。“殺……殺了蠱王。”暗道裏出現的男子不知何時也跟着蠱王一同上來了,鮮血染紅了他大半邊的身子,“不然我們都得死!”
肅冼與蠱王僵持着,他突然出聲道:“寧桓,把東西給她。”
“可是……”寧桓明顯一愣。那把沾着姚婆婆心頭血的刀就在肅冼手上,他現在完全可以殺了蠱王。為什麽這時候突然要改主意把巫鬼神交出去?
“給他,聽我的。”肅冼一瞥,見寧桓滿臉不解,安慰地又補充了一句,“沒事的。”
寧桓遲疑地放下了背上的巫鬼神相,和肅冼退到了一旁。蠱王忌憚着肅冼手裏的刀,見兩人讓開了直直地就沖了過來,細密尖利的牙齒一下子咬在最外層的黃色琥珀之上,“嘎啦嘎啦”寧桓聽見琥珀碎裂的聲音,蠱王一個仰頭将它吞了下去。
“它……它把巫鬼神吞下去了?”寧桓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苗雨!你如今毀了巫鬼神真身,可便是與整個苗域為敵。”說話的是一個藍家人。
草蠱婆哈哈哈大笑了三聲,“毀了又如何,待蠱王把腹中的巫鬼神化沒了,我就是新的巫鬼神。”草蠱婆掃了一眼寧桓和肅冼,又将視線轉向了藍家的那群人,“接下來該輪到你們了。”
“這得看你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肅冼冷聲道。
此時,另一側的蠱王突然發起狂,倒在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巨大的尾部掃過長廊,掀翻了一排廊柱。他的腹腔部分多出了一個巨大的肉瘤,滑膩的鱗片下仿佛有東西在不停鼓動。肉瘤越來越大,終于破開了蠱王的肚子,從裏面伸出了無數只細長的手。寧桓突然想到了那一日夢境裏,從黃池中拉出來的那張透明人皮,這哪是什麽細手,是那日他在黃池中見到的長蟲。
很明顯肅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拉過寧桓的衣領,道了一聲:“走!”寧桓見遠處那群藍家人還呆愣在那裏,扯着嗓子喊道:“跑啊!那東西是蠱母王。”“啊—”有人發出了一聲嘶嚎,那名斷了條腿的藍家人直接被細手拖了過去,在蜂擁而上的細手之中,瞬間被吸成了一張透明人皮,人群這才四散開來。周圍的慘叫聲一聲疊着一聲。
肅冼把寧桓推到了一邊,“怎麽回事?”寧桓瞧着那邊快被吸成蜒蚰幹的蠱王,喘着粗氣問道。
“笛子呢?”黃色的細手朝寧桓伸了過來,他慌忙向後退了一步。
“笛子?什麽笛子?”細手被肅冼一刀砍斷。
肅冼又砍斷了另一條伸來的細手,幾乎咬着牙吼道:“巫鬼神的笛子!”
寧桓一拍腦門:“哦哦,笛子笛子,你說笛子啊。”
就在寧桓掏出短笛的那一刻,周圍細手明顯停了下來。肅冼從懷裏掏出一張符,割開了手指,用血直接在黃符上畫了起來,嘴裏念念有詞。
“你在幹什麽?”
“噓——招魂。”這招的是誰不用猜就知道。寧桓深吸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肅冼畫完符,擡起頭,他深深看了一眼寧桓,表情嚴肅地問道,“寧桓,你信我嗎?”寧桓被問得一愣,點了點頭。
“行,你現在吹着巫鬼神的笛子,走到蠱母王邊上去。”
寧桓明顯被肅冼的話驚到了,瞪圓了一雙大眼,“你是說我?”但見肅冼一臉慎重,沒有半點玩笑意思,驚訝的表情慢慢收了回來,他望着作亂的蠱王,咬了咬牙應道:“可以,我去。”
寧桓咽了一口唾沫,将引蠱笛放到了唇邊,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娘咧,他壓根兒就不會吹笛子。寧桓轉過身,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我不會死吧?說好了舍身取義的事情我可不做。”
肅冼低垂着眼眸,漆黑的瞳仁中似乎流淌着純澈的星河,他定定地望着寧桓,笑了笑道:“放心,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頭。”
寧桓的手在握住短笛的那一霎那就失去了控制,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幾乎吹響了一首自己從未聽過的曲調。寧桓一步一步朝着蠱母王走去,那些擋在身前的細長“黃手”繞開了他,直接讓出了一條路……
“黃手”窸窸窣窣如潮水般開始退回到了黃色的琥珀中,蠱母王破碎的身體重新拼湊到了一起,琥珀的裂痕上起了一層白絲,像是一個巨大的蠶繭,一會兒白絲褪去整個巫鬼神像又變成了一個光潔的琥珀。
寧桓恍惚間又看見了那個紅衣女子,他問道:“你是巫鬼神嗎?”
女子看着寧桓颔首微微一笑,眸光中帶着一絲釋然:“世間已再無巫鬼神。”
空靈的嗓音自四面八方傳來,如霧般在天地間回蕩。柔和的暖風帶着樹葉“沙沙”擺動,耳畔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蟲鳴,同時奏出了一曲莊嚴肅穆的葬歌。她是巫鬼神,在她離開的那一剎那,天地萬物都在向她告別。寧桓仰着頭愣愣地望向天際……
“哐當”,白玉引蠱笛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笛身碎成了兩半……
寧桓沒想到的是就算被吸成了蟲幹,那蠱王竟還有力氣掙紮。寧桓堪堪躲過他的利齒,被銀川圈向了一邊。肅冼沒有遲疑,直接跳到了蠱王身上,他拔出刀刃朝着七寸的地方狠狠劃了下去,黑色的鱗片被“切玉斷金”的滅魂刀割開了一道口子,肅冼直接将那沾有心頭血的利刃紮進了蠱王的血肉中。
蠱王掙紮了兩下,終于不動了。
寧桓癱倒在了地上,看着一旁的銀川道:“蠱王死了,蠱母王也走了?”
銀川點了點頭,她也還沒從剛才的事中緩過神來,紙做的脖子發出了“咔哧咔哧”的聲響。
另一邊,苗女見大勢已去,起身欲要逃跑,忽地遠處響起了一陣悠揚的笛聲,眼前的這只白色長蟲,肥碩的身軀如脫水了般慢慢幹癟了下去,逐漸在地上顯現出了一個女人的輪廓。她虛弱地捂緊肚子,口中時不時吐出一些黃紅色的血水。燕宅的上空中飛進了一群黑色的蝴蝶。苗疆女見狀臉色一變,慌忙要逃,只見層層疊疊的蝴蝶瞬間将她整個人都困住,笛聲愈來愈急,草蠱婆的掙紮也越來越激烈,須臾過後,蝴蝶群散了,
“苗先生?”一位黑衣長發的男子帶着一群人走了進來。寧桓已經累的不想動彈了,躺在地上嘟囔了一聲:“來的可真夠及時。”
黑衣男子在看見幹癟的蠱王屍體時明顯一愣,“這是……”
他看了看寧桓和肅冼,眼神帶着敬畏,躬身朝二人行了一個大禮:“苗宏代整個苗疆紅家謝過二位,做牛做馬,當無以為報。”
肅冼累得已經不想講話了,他擺了擺手:“巫鬼神真身就在這裏,真要謝把這裏外都打掃幹淨了。”燕宅經過蠱王和蠱母的肆虐後已經是狼藉一片,再加上這具龐大的屍體,的确不好善後,黑衣男子連忙道是。“還有那群人。”肅冼指了指角落裏的藍家人,“自己處理門戶。”
寧桓長舒了一口氣,他眼神定定望着遠處那尊又恢複了原樣的巫鬼神真身相,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蠱母王和巫鬼神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世間再無巫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