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夜色靜的可怕,周圍氤氲着青色的霧氣。寧桓睜開了眼,迷茫得望着周圍。藏藍色的床帏不見了,寧桓站在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古道上,寧府門前那條熱鬧的夜市變成了一排排年代久遠的青磚瓦屋,紙糊的窗子前見不到一絲光亮,滿地皆是死人用的白色紙錢。寧桓心口一怔,頓時睡意全無,咽了一口唾沫:“這,是哪兒?”
慘白的月色幽幽地照在古道之上,寂靜的夜裏只聽見寧桓的腳步聲。
走了一柱香,朦胧的霧色中出現了一群人影,個個身着白衣,步伐略有些僵硬。寧桓終于見着了人,長舒了一口氣,追了上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道:“這位兄臺,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白衣人慢慢地轉過了身體。他的臉奇長,面色白的滲人,嘴唇烏黑青紫,眼珠被挖去,留下兩個黑洞洞的血骷髅,寧桓一驚,猛往後退了幾步。這時,所有的白衣人都停了下來,他們面目猙獰,有的剜去了眼珠,有的割去了嘴巴。在這詭谲的靜默中,齊齊地看向了寧桓。
寧桓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牙齒和舌頭都打着架:“打、打擾了。”說完轉身撒腿就跑。
那群白衣人并沒有追上來,寧桓一人在古道上徘徊了很久,這條路漫長地似乎沒有盡頭,寧桓筋疲力竭地坐在了地上。
遠處一盞明燈在黑暗中朝他慢慢靠近,寧桓站起了身,只見一黃衣小童站在路邊。見了寧桓,他恭敬地行了個禮:“公子,這邊請。”
寧桓皺眉,疑惑地問道:“你是誰?”小童沒有作聲,只是掌着燈籠候在了路邊,似乎在等寧桓動身。
寧桓瞧了瞧眼前這條曲折蜿蜒的古道,他思索了片刻,最後示意黃衣小童在前邊帶路。寧桓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霧氣漸漸散了,小童領着寧桓到了一個頗為氣派的府邸前。寧桓擡起頭,只見府邸門前牌匾上的鍍金大字心中一震,上書“姚莊”。
寧桓糊塗了,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生疼,可為什麽這府邸和昨日看到的不同?還是京城內有兩個姚莊?
寧桓留意地往左側看去,沒有那尊巫鬼神像。
黃衣小童領着寧桓進了門。和昨日見過的不同,這裏的姚宅住着不少人,從耄耋老者到垂髫小兒。可寧桓很快還是意識到了不對勁,這一片本該是祥寧熱鬧的景象,一直詭異地保持了一副如畫般的死寂。
耄耋老者在下棋,垂髫小兒在嬉鬧,“踢踏踢踏”靴子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卻能清晰的聽到腳步聲,一個人的腳步聲。
黃衣小童在前邊停下了,他指了指裏屋道:“進去吧,婆婆在裏頭等你呢。”
寧桓點了點頭,手卻握緊了袖中的短刀。從燕府回來,寧桓就在身上藏了把短刀,沒想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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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公子,你來了?”寧桓進了屋,屋內響起了一個滄桑老者聲音,這聲音甚是耳熟,寧桓認出了,正是昨日那個姚老婆子。
“您,找我有事?”寧桓四下張望卻一直不見那老婆子的影子。
“咳咳。”老婆子出了聲,聲音聽上去卻比昨日裏虛弱了許多,“別緊張,我不害你。你上回走時我在你身上留下了我的蠱,我讓它帶你來的。”
寧桓恍然,原來那擦過褲腿的東西不是自己的錯覺。可這老婆子找自己做什麽?
“婆婆找我來可有什麽事?”寧桓問道。
“咳咳。”老婆子咳了幾聲:“早前你與肅家小子一同來,有些事情我不便說。”寧桓心中一顫,聽那婆婆繼續道,“我知道你在調查子言之事。他與我有恩,一個月前的确在我這裏買了一批奇貨。”
寧桓定了定神,問道:“燕伯伯在您這裏買了什麽?”
“煉蠱王的五毒蟲。”老婆子的聲音頓了頓道,“燕家,現在可還好?”
寧桓抿唇,搖了搖頭。
老婆子沉默了半響,長嘆了一口氣:“糊塗啊!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會是這樣。我勸過他, 沒用啊。”
“婆婆可知道燕伯父他為何要練蠱?”寧桓問。
老婆子的聲音聽上去甚是無奈:“我問過他,他不說,只說是為了救人。”
救人?寧桓本以為燕老爺練蠱是被錢冕所迫,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蠱王現還在燕府內?”老婆子問道。
“是,不知婆婆有什麽辦法引開蠱王。燕伯父的屍身如今也在燕府尚未收殓,我想若是……”
老婆子自然明白寧桓的意思:“那五毒是我從苗疆帶出來的,養在宅子裏也有四十年了,食人血後能一日長十幾丈長。你取我心頭之血,用利刃刺入它七寸之中便可。”
寧桓皺眉:“取您心頭之血,那您?”
老婆子嘆息道:“寧公子不必擔憂我一個老婆子。活得太久了,若不是子言當初救了我,我也早該死了。這都是債啊。”
“煉蠱花費了我太多的精血,沒想到無恥藍家人趁此來暗算我。我大限快到,蠱王之事本該我來處理,如今只能講此事托付給了你。”
寧桓有些詫異:“婆婆如此信任我?”
老婆子笑了笑:“沒猜錯你身上那股子味道是香木蘭吧?子言既然将一切托付給了你,我便信你。你來了,我也能安心走了……”
“只是事到如今我還有一事放心不下,聽聞巫鬼神廟中巫鬼神真身像失蹤,被人帶進了京城。那裏面封存着蠱母王,如今被不少人觊觎。若是放出來,便是後患無窮啊。老婆子還請拜托寧公子找回真身,歸至神廟了。咳咳……”
“婆婆?婆婆?”寧桓大喊了幾聲,屋內無人回應。寧桓繞了一圈終于在角落中看見一個黑影,只見一條一人多粗的黑蛇盤在藤椅上方,頭垂地,俨然已經死了。
寧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小時候燕伯父來寧府做客和講給他,他都快忘了的趣事,說他十幾歲的時候曾在一個道士手下救過一條黑蛇。
“那蹩腳道士非說要黑蛇是精怪,那黑蛇縮在籠子裏我見它實在可憐,便花了十兩銀子從賣蛇人的手中買下放生。沒想到那天入夜,就夢見一個黑衣窈窕女子,說自己就是那黑蛇,為報答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
“燕兄,莫說胡說你的這些聊齋詭事了。上回你說的美人蛇,吓得桓兒他一個月不敢去庭院了。”
“哈哈哈,堂堂男兒膽兒可不能這麽小……”
認出了黑蛇的身份後,寧桓的心中不免有些怆然。他表情肅穆地跪地行了一個大禮,連着三叩首。離開前,掏出了前胸藏着的短刀,刀刃沒入了蛇的七寸,鮮血頓時濺滿了寧桓的前襟,他小心翼翼地将沾有老婆子心頭血的短刃插回了刀鞘之中。
寧桓出了裏屋,姚莊又變回了昨日見到的破舊模樣。滿苑的人消失了蹤影,只留下一地蟲潮般的蛇群。寧桓剛踏出一步,圍在裏屋門外的蛇群自動退卻,正好留出一條通往大門的口子。一條黃金蟒在黑壓壓的蛇群中顯得尤其突兀,口中銜着一個素布錦囊慢慢向寧桓游來。
寧桓微微一愣,接過錦囊,是肅冼之前送他的那個,許是方才死命奔跑時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你是方才的那個黃衣小童?。”黃金蟒吐了吐蛇信向一邊游走了。
寧桓走出了姚莊,正巧看到肅冼騎馬等在門外,他疑惑地問道:“你怎麽在這?”
“等你。”肅冼回道。
寧桓擡頭,目光直直地看着肅冼道:“你早知道了?”
肅冼抿着嘴沒有說話,寧桓有些生氣,他現在不想看到他,直接繞過了他往他身後走去。
肅冼見狀急忙跳下了馬,“我一開始只是聞到了你身上香木蘭的味道,有些懷疑罷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寧桓的路,寧桓左右走都不是。“你生氣了?”
寧桓冷着臉搖了搖頭,用力推開了肅冼又要離開。肅冼扯住寧桓一邊的衣袖:“四十年前差點殺死姚老婆子的正是我爺爺。想必你也知道了,她是一條成了精的黑蛇,正從苗疆逃了出來,躲在捕蛇人的籠子裏。要不是當時燕子言救了她,她早就被我爺爺殺了。所以作為肅家人,她簡直恨我入骨更別說告訴我關于苗疆蠱事了。可你就不一樣了,你是燕子言摯友的兒子,她自然會把事情告訴你。”
寧桓鼓着腮幫子,仰起頭,漆黑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肅冼。
肅冼勾住寧桓的肩膀往自己身側拉了拉,寧桓犟不過他手上的裏,被拉了回來。肅冼洩了氣般的嘆了口氣:“寧公子,您瞧我這不是特意來接你,找您賠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