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孤墳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悵。”那聲音哀怨,細婉似女子。寧桓慌忙地扯住了肅冼的衣襟,問道:“什麽聲音?”
肅冼疑惑地蹙了蹙眉,似乎并沒有聽見那歌聲。寧桓不死心得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你沒有聽見一個女子在唱歌嗎?”
肅冼搖了搖頭。寧桓面露惑色,皺緊着眉,自言自語地道:“莫不是我聽錯了?”
肅冼難得沒有嘲諷寧桓膽兒小,謹慎地叮囑了一遍,道:“這地方很古怪,你跟在我的身邊別亂跑。”寧桓忐忑地望着四周,點頭應是。
山洞越往深處走,頭頂上的白蛹越是密集,走到了盡頭,前頭已經看不見路。寧桓還在想方才女子的歌聲究竟是真是假,就被肅冼一個閃身拉向了一邊。寧桓向前趔趄了一步回過神來,不解地擡頭看向肅冼。肅冼不說話,只是噓聲示意他安靜,目光卻落在了另一個地方。
只見一只巨大的人面蛛正蟄伏在洞穴的中央。蛛身長約五丈,粗壯的螯肢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瘤,仔細一瞧竟還在不斷攢動。寧桓猛地一怔,這些哪裏是肉瘤,分明就是方才見到過的人面蜘蛛。瞧着這密密麻麻的規模,恐怕數以千百計。寧桓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蛛王仿佛聽到了響動,擡起了它巨大的頭顱,黑色的頭發下露出了一張怨毒的婦人臉。她面色慘白,眼眶中不見黑色的眼珠,面目猙獰地露出了滿嘴鋒利的獠牙。
“待在這別動。”肅冼在寧桓耳畔邊小聲地說道。他左手搭在了“卻邪”刀的刀鞘之上,右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巴掌大的紙人。
紙人離開了他的手掌直直得落在了地上,須臾後變成了一人的大小。只見它面色蒼白如紙,面頰兩旁卻塗着濃豔的腮紅,漆黑似銅鈴般的眼一雙眼睛轉了轉。
這……這姐姐我見過啊!寧桓心道,這不就是昨夜義莊裏見過的“吊死鬼”嗎?
“大人。”紙人動了動嘴,銅錢般大小的紅唇就好像皮影戲中的角色一般一張一合,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寧桓指着白色紙人,驚訝道:“這……這東西原來還會說話啊!”
“老娘當然會講話。”紙人聞言,一張蒼白的面孔竟忽地轉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寧桓的錯覺,他竟從白影僵硬呆板如鬼魅般恐怖的死人臉上看出了十二分的不滿。
“這是銀川。”肅冼簡單得向寧桓介紹了一下,轉身朝紙人道,“你留在這裏保護他,我去處理人面蛛。”
“我不要!”白影嫌棄地上下打量着寧桓,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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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冼扶額,略有些無奈:“銀川,你若再這般刁蠻任性,回去後我可不會給你錢買胭脂了!”
寧桓挑眉看着紙人抹在臉上那兩坨腮紅,心覺好笑,原來胭脂是這紙人姑娘自己畫上去的,可就是京城雜戲班裏的醜角也不會這麽塗抹胭脂水粉啊。這麽一想,寧桓倒覺得眼前的鬼影有點可愛了。
另一邊,肅冼把寧桓拉到了一旁,小聲耳語道:“銀川非常在意自己的長相,昨夜你被她吓暈過去,她自覺得你是嫌棄她的長相,所以記恨上了。等待會多說兩句好話,就當哄姑娘家的,她自會原諒你了。”
這……哄姑娘家?寧桓心想,看了這麽多話本,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哄個姑娘家有什麽不可以,他一定可以。
肅冼見寧桓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便也放心了,他回頭對銀川道:“你好好保護寧公子。”
刀已出鞘,“滅魂”“卻邪”泛着寒光,寧桓恍然地看着,覺得眼前之人的氣場似乎都變了。清俊的臉上露出了寧桓從未見過的殺伐之氣,黑色的長靴踩在白色的蛛絲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在寂靜的山洞裏嚣張得宛如鑼鼓喧鳴。
巨型人面蛛很快發現了他,它轉過他巨型的腦袋,發出了震天的嘶吼……
寧桓擔憂地問道:“錦衣衛大人應該能打過這蛛王吧?”
“說到底就是一個蜘蛛精,想在‘卻邪’‘滅魂’的刀下活命,簡直就是白日做夢。”銀川的頭轉了一圈,她漂浮的身體離地約莫半尺,正好與寧桓對視,冷哼道:“你這個怕死鬼,莫不是見了這蜘蛛精就吓的要逃跑?”
寧桓連連否認:“冤枉冤枉,我真的只是擔心錦衣衛大人。”銀川哼了一聲。
寧桓可能知道怎麽哄姑娘開心,畢竟看了京城多少話本以後,紙上談兵也不是不可。可是當下是如何能讨一只紙人開心,雖說姑娘家們都愛聽別人誇漂亮,可是看眼前的這一位的打扮,一看也不是尋常姑娘。寧桓頓時覺得他又不行了,索性閉緊了嘴巴呆站在一旁不言語。
爹爹說了,男人少說話,女人少生氣。不過到也沒見得寧桓娘有少生氣過。
“孤墳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悵。”山洞裏又開始響起那哀怨的歌聲。
“你是誰?”寧桓猛地一擡頭,向着四周望去。
“孤墳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悵。”那鬼聲還在繼續缭繞。
寧桓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那女子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此時山洞中傳來一位女子悲涼凄婉的哀嘆:“公子,能救救奴家嗎?”都說魑魅魍魉精怪者善于蠱惑人心,寧桓皺眉道:“我自身都難保,如何來救你?”
只聽那女子道:“奴家被那妖邪困住了。在那蛛王身下藏着一個水晶棺,你将棺材打開奴家便自能出來。”
遠處肅冼與蛛王打得難舍難分。人面蛛王體型碩大,在肅冼面前形同一座小山,可即便如此,它尖利的螯爪和獠牙卻也不能碰到肅冼半分。肅冼踩着人面蛛前肢的螯爪,終于在它的一聲嘶吼聲下一躍上了它頭顱。上面爬滿了大大小小的人面蛛,青白色的巨大嬰兒腦袋,蛛身上邊還帶着粘稠的黃漿,像是剛剛出生。見到肅冼,便如蟲潮般的湧了上前。寧桓屏息看着眼前這一幕,但一陣刀光劍影後,地上也只留了一片“蛛”首離身的殘肢。
人面蛛王在劇痛中瘋狂的原地打轉,螯爪在地面劃出了一道深深地溝壑。可就在肅冼看似勝券在握時,蛛王突然停了下來,它緩緩地朝肅冼張開了嘴,蛛王的口中竟露出了另一張女人臉。
眼前的一切實在出乎意料,女人順着人面蛛王的嘴巴慢慢地爬出來。皮膚青灰,全身像是塗了層蠟油般滑膩,手足皆被砍去,爬行間露出腹部中央那塊黑漆漆大洞。
肅冼緊皺着眉,漠然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亂的神情。這是“濕屍”,意為大兇。
“人彘?”
“這是……”銀川瞧見眼前這一幕,全然不複剛才那般輕松,沒想到竟在這裏碰上了濕屍,她對寧桓道:“待在這裏別動!”寧桓來不及發問,白影帶着一道疾風就已經不見了蹤跡。
濕屍比人面蛛王要難對付的多。肅冼早年曾聽師父說起,說那一年齊王在四川成都起兵謀反,戰火燒了七天七夜,生靈塗炭,因為無法處置如此多數量的屍骸,無數死去将士的屍體被就地填埋,稱“萬人坑”。次年,有官吏上報朝廷,稱當地妖邪作祟,鬼魅橫行。皇上派鎮撫使蘇成效攜一十二位錦衣衛前往調查,遂在城北萬人坑內發現了一具濕屍,啖屍體以為食,聚萬人的怨怒化形而成。“鎮撫使殉身,錦衣衛僅剩二人存活,終降服了妖物。”
幾個回合下來,肅冼的身上新添了不少的傷口,全然沒有方才與蛛王戰鬥的優勢。身後,人面蛛群在虎視眈眈,眼前又新增了一個惡鬼相攔,腹背受敵,難以脫出困境。
寧桓眼見肅冼處于下風,心中焦急萬分。人面蛛王揮動螯爪想将肅冼扔下來,寧桓隐約看到了它身底下的透明的水晶棺,他想到了方才的那個女子:“若是我放你出來,可有什麽好處?”
“奴家可以助公子脫出困境。”那女子聲音一頓,繼而緩緩地道。
寧桓雖不信這女鬼所言,但當下也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她答應了就應該有辦法救他們離開。
寧桓微微蹙緊了眉,記得方引他進來的紙紮小童提過“喜子娘娘厭火”。“厭火?”自古火能辟邪克鬼,寧桓的黑眸緊盯着那蛛王,估摸着這妖怪大概怕火。只是若能用火驅趕固然好,可要是這普通的世間凡火要不能威懾住它反而惹惱了這蛛王又該如何是好。
寧桓眼見着蛛身上的肅冼漸漸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他焦灼地思慮着,半響他嘆了口氣,左右橫豎都是死,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孤注一擲地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