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Chapter 39
可能是因為白天見過陸飲光的緣故,晚上蘇慎玉做起了噩夢。
起初夢境渾渾噩噩的,看不出來內容和人物,漸漸地,他才意識到,這是他上輩子待在陸飲光那裏的一段記憶。
他答應了陸飲光的條件後,陸飲光果然同意他出去打工了。
但他不允許蘇慎玉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而只允許他做一些零工,理由是正式的公司職員不應該是豪門金絲雀該做的事。
起初,蘇慎玉去端盤子,去送快遞,但很快,他就通過從前的同學人脈關系找到了一份在辦公室裏的工作。
公司的人事小姐姐笑眯眯道:“你不想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也可以,我們這裏工作也不繁忙,工資日結,有事的話提前請假就可以。”
他從箱子底下翻出了一疊疊的白襯衫和西裝,那是父母曾經為他購置的,可惜他們還未等到他工作的那一天,就已經過世了。
他過上了早九晚五的規律日子,在工作間隙中和同事一起吐槽客戶的無理要求,交流老板的八卦,繁忙又快樂。
像一個正常人該過的日子。
也像是他的父母在天之靈希望他過上的日子。
有些熱心的同事要給他介紹對象,他連忙編個接口拒絕了。
同事友善地笑笑:“怎麽還羞澀起來了!”
一日,一個同事聊天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小蘇才看不上我們給他找的對象呢,我今天看見他過來時坐的車了,是個挺豪的牌子,我只在電視上看過,最少也得幾百萬呢。”
其它同事的目光頓時望過來,有豔羨、有好奇,也有單純的探究。
明明都是不含惡意的眼神,蘇慎玉卻覺得如芒在背,他急忙說道:“啊?是嗎,我都沒注意,今天是打了個網約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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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們哄笑一團,話題頓時轉到城裏開網約車的富二代身上了,看樣子是相信了。
蘇慎玉這才放下心來。
于是,晚上的時候,他對陸飲光說:“以後別讓司機送我上班了。”
彼時,陸飲光剛洗澡出來,只披着一條白色浴巾,頭發和脖頸上挂着細密的水珠,渾身都冒着熱氣。
聞言,他挑眉道:“為什麽?”
蘇慎玉與他擦身而過,走向淋浴間:“我不想讓同事看見。”
一條手臂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迫擡起頭,在下巴被鉗制的同時與陸飲光接了個不那麽愉快的深吻。
陸飲光溫柔的聲音中帶有一絲困惑:“你還要去工作嗎?”
“......我很喜歡。”
他聲音中的困惑意味更重了:“為什麽?只是跟着我不好嗎?”
他挽起他的手,摩挲着細瘦潔白的手腕以及指肚:“你看看,你的手都變得粗糙了。”
蘇慎玉不喜歡他這種輕佻的動作,這讓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囚籠中的鳥兒,一件可以被金錢衡量的物事。
他不關心他的心情,不關系他的想法,而僅僅擔心他的價格有無折損而已。
于是蘇慎玉幹淨利落地說了聲:“不,難道你想爽約?”
陸飲光盯着他,慢慢地笑起來,連那雙美麗的桃花眼中都漫起一陣氤氲的笑意:“不,我從來都尊重你的選擇。”
假的。
都是假的。
蘇慎玉剛要掙脫開他的手去洗澡,陸飲光卻猝不及防地湊了上來,貼在他的脖頸後面道:“今天別洗澡了,你身上有一種微微的汗液味道,讓我很心動。”
那日之後,蘇慎玉本以為陸飲光會找出其他理由,拒絕他去工作,卻沒想到他竟什麽都沒說。
他只是在晚上精力更旺盛了些,折騰他也更晚了些,這讓蘇慎玉總是在白日昏昏欲睡。
這其實不是什麽大事,但令蘇慎玉漸漸感到害怕的是,公司中漸漸流傳出了關于他的傳聞。
起初是幾個素來與他沒什麽交集的其他部門的同事,他們看到了陸飲光來接他的場景,還拍了下來。
消息傳到他所在的部門的時候,之前與他調笑的幾個同事笑着道:“小蘇啊小蘇,你怎麽還刻意隐瞞啊,真是把我們當外人。”
蘇慎玉心頭一跳,追問道:“我隐瞞什麽了?”
他在心中默默祈禱,千萬不要是被他們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同事開口了:“隐瞞你出身有錢家庭啊。”
一張照片被傳了過來。
蘇慎玉看着照片上的陸飲光和他自己,心頭一跳,一陣寒意瞬間爬上了脊背。
這張照片是在大街上被偷拍的,陸飲光和他之間的距離極近,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不認識。
同事仍在追問:“這是你的哥哥,還是你的男朋友呀?”
也有人在問:“這人看起來真有精神,西裝革履的,與我們小蘇也相配,應該是一位大老板吧?”
蘇慎玉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他後背襯衫的布料都被冷汗打濕了。
“我......”
一位與他平素關系較好的同事以為他不想說,解圍道:“去去去,都圍着在這幹什麽?人家小蘇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那是他的自由,倒是你們,不會忘了這周有個大項目要結吧?”
圍着的同事們都唉聲嘆氣地離開了,關系好的同事善解人意道:“小蘇,你別往心裏去,也別怪他們,他們也沒有什麽惡意,只是一天天在這兒工作閑慣了,就知道聊八卦。你要是感覺不舒服,就和姐說一聲,我以後不讓他們說了。”
蘇慎玉連忙道:“沒有,我只是......”
他剛過來工作一段時間,感覺同事們都是很好的人,也不想和他們弄得太僵。
但這件事雖然暫時塵埃落定了,但他的心裏,卻逐漸産生了更深的憂慮,甚至疑神疑鬼起來。
有的時候,即使是在開闊的街區上行走,他也會經常産生一種錯覺,仿佛身後有人在遙遙地跟着他,在監督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猛然停下腳步,再一回頭,卻根本沒看見跟蹤者的蹤影。
只有因看到他異常的動作而心生驚訝的行人。
有一次,陸飲光在晚上問他:“你最近怎麽有一些緊張?”
蘇慎玉未經思索,就脫口而出道:“沒有......”
“真的沒有發生什麽嗎?”
蘇慎玉望進陸飲光的眼裏,見他的目光坦坦蕩蕩,僅有單純的好奇和關心。
于是他道:“什麽都沒有。”
他怕陸飲光知道這一切後,會以不能洩露他們之間的關系為理由,不允許他出去工作了。
他沒有看見的是——
陸飲光眸色深深,猶如一池深不見底的寒潭,半響才笑着道:“那就好。”
然而,事情的發展終于超出了他的預計。
他早該想到的,陸飲光作為公衆人物,被人識破身份是早晚的事。
那日他一來上班,就敏銳地感覺到辦公室裏的氣氛不對。
明明所有人都在做自己手頭的工作,時不時聊兩句八卦竊竊私語也實屬正常,但他總覺得,他們在私下聊天的時候,總是不經意間看向他。
不算是惡意的眼神,但一下又一下,毫無緣由,又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蘇慎玉都無心工作,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畢竟最近他經常感覺有人在跟蹤他,那麽産生被人議論的幻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想着,他拿出了藏在包裏的抗焦慮藥,趁同事不注意的時候吃了一片。
午飯後,蘇慎玉終于忍不住了,裝作不經意問與他交好的同事:“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想到,上次還安慰他的同事這次眼神卻有些躲閃,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後問道:“那天照片上的總裁真的是你的親戚或是男朋友嗎?”
蘇慎玉感覺自己被驚雷擊中了,一切的懷疑、一切的擔憂在這一瞬間都從虛空中落下,塵埃落定,在他的心上砸出一個坑,他磕磕巴巴問道:“什麽意思?”
同事眼中慢慢流露出一抹懷疑,她開口道:“是這樣,有同事查到了,那位與你一起走的人竟然是豪門陸家的公子。”
望着蘇慎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猶豫着,繼續說道:“可是,陸家沒有姓蘇的親戚,陸公子也沒有公開的男朋友,也沒有結婚,所以你是......”
蘇慎玉嘴唇顫抖着,嗫嚅着,無法說出一個字。
他沒有辦法說謊。
他深知,從陸飲光的身份被爆出來後,他所說的每一句謊言,都會如同紙包不住的火,輕輕一戳,就會放縱燃燒,焚盡整片森林。
于是,他聽見同事最後開口道:“所以,你是陸少包養的情人嗎?”
那聲音極輕,與他卻不啻于一聲炸響在高空中的審判。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不含有一絲感情色彩:“我是。”
他聽見同事議論的聲音紛紛響起,是嘲笑,是諷刺,是咒罵他出賣身體甘為下賤,是譏诮他婊.子也想從良。
那些話語如同最尖利的箭矢從空中射來,一箭箭射穿了他的心。
身體上的痛是有限度的,當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暈過去。
可心理上的痛楚是沒有限度的。
縱使中傷的語句将他的心髒一層層剝開,然後在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刺了個鮮血淋漓、腸穿肚爛,他仍舊好好地站在原地。
他仍舊好好地站在原地,收拾他的東西。
他到這裏工作時間不長,堪堪一月有餘,東西很快就收拾完了,但他卻覺得仿佛過了一輩子那麽長。
那天往後,他再也沒有來上過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