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第10章
第 10 章
吳蔚恍惚間看見海豚從蔚藍躍起,劃出新月痕跡。
據說海豚大腦溝回縱橫,腦均重超過同為哺乳動物的人類,學習能力更是遠超猿類,對于某些領域的認知能力極其恐怖,可如此智慧生物卻被人類統治着,甚至是奴役着,只因為他們沒有雙手。
沒有将智能外化的工具,再龐大的精神也只能困在身體內。吳蔚嘗試着将所有精神關聯到自己的手指,再以手指撬動整個身體機能。她的十只手指白皙修長,适合出現在黑白鍵上,可是此時卻安安靜靜的飄在白瓷磚海洋上,死一般的寂靜。
與死了沒什麽區別。
吳蔚能感受到白瓷磚的冰涼,卻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離開冰涼的地板,就像死人能感受到蛆蟲在體內血肉裏蠕動,卻只能接受自己即将腐化的現實,迎向無邊無際的痛苦。
痛苦會麻痹?
不,痛苦只會深刻,冰冷透過皮膚刺向吳蔚的精神,使她的思維也即将凝固,如同生鏽的齒輪趨于停滞。如果不能控制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吳蔚躺在地板上無奈的想着。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身體突然站了起來,右腳後撤一步,借力猛的向前沖去,前面是一堵牆,頭直直撞向牆。吳蔚面無表情,她連顫抖和困喊都做不到,任何生物都有求生欲,可是眼下她的求生欲像是雨滴落到了海洋裏,怎麽找也毫無蹤跡。
額頭鮮血緩慢流淌,身體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不斷撞擊牆面,一場瘋狂的自殺。
衣服滿是血跡,牆上也遍布血斑,撞擊的痕跡一處又一處,單純的痛已經不足以此時吳蔚的煎熬,她寧願做具的屍體,一點點腐壞,哪怕蛆蟲會在身體裏鑽來鑽去,也好過現在看着身體不斷求死,精神卻無能為力。
吳蔚已經感受到顱骨的凹陷,再這樣下去頭會碎掉,可是她不能死,她還沒有找到……找到什麽?她突然蒙了一下,緊接着耳邊響起一陣低語。
找到他……
找到他……
找到他……
低語如冰錐刺入腦海,吳蔚的神思從未如此清醒過,她眨動了一下眼睛,身體随即停止撞擊。心中喜悅之情正萌生呢,她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嘴,舉起右手送入嘴裏,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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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手疼,指骨似乎已經與手掌分離,只有血肉連接,蕩悠悠的。她牙齒磨動,吐出了那一節大拇指,大拇指沾着口水滾落到地上,裹了一層淋漓鮮血。接着是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最後吳蔚的右手只剩下個白骨支棱的手掌。
似乎是在報複吳蔚把木梳紮進喉嚨,她的頭被迫低下看着五根斷指,紅色的液體順着血管流淌。
“叮咚——”門鈴響了,燈也亮了。
控制吳蔚的神秘力量瞬間消失,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彎腰挨個撿起五根斷指,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三個男人站在門口,一老兩少,他們身穿警察制服的,胸口和手臂都佩戴警徽,神情嚴肅,略顯警惕。
“請開下門,我們有事情需要詢問你。”中年警察說道。
吳蔚離開貓眼,從衣架拿了件衛衣,咬着衣領套上後,隔門問道:“請問什麽事情?”
中年警察眼角皺紋明顯,似乎飽經風霜,他沒有繼續敲門,而是掏出證件給貓眼看了一下,又指着身邊兩人說道:“我是海市公安總隊的馬奇,這是馮鼓,張水原,請開一下門,我們有事想要詢問。”
吳蔚回頭看了一眼布滿血痕的客廳,若無其事的說道:“請稍等一會兒,我穿個衣服。”
馬奇收起警官證,笑着說道:“好的,我們只是例行詢問,不要緊張。”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離,那個名叫馮鼓的忍不住說道:“隊長,她今天下午在白雲寺鬧事打人已經有了口供,何必再跑一趟,随意毆打他人,在公共場所鬧事,造成秩序嚴重混亂,情節惡劣,已經構成尋釁滋事罪了。”
馬奇皺緊眉頭,看了後面陰影處的張水原一眼,低聲說道:“我們要按程序辦事,再者說,這個吳蔚是女人,不太可能打得過幾十個和尚,沒準是和尚們勾結串供,要污蔑他人呢。”
“和尚肯定誇大其詞了。”馮鼓接受了這個說法,突然他左右聞了聞,咽了下口水抱怨道,“到底誰家做鴨血粉絲啊,味道這麽重?”
抱臂靠在牆上的張水原一挑眉峰:“我要是你們,就進去看看。”
“進去?”馬奇吓了一大跳,急忙看向張水原,追問道,“水原先生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裏面出什麽事了嗎?”
“這麽重的血腥味,你問我出什麽事了?”張水原嗤笑了一聲,“當然是死人了。”
馮鼓聞言眼睛瞪得像牛蛙一樣,不解的問道:“不是誰家做鴨血粉嗎?”
馬奇氣得踹了他一腳,厲聲罵道:“鴨血粉,鴨血粉,這味道腥成這樣還鴨血粉,快去把門撞開,這不是哪個誰家夫妻打架,這可是命案!”
馮鼓呆愣在原地,神色間有些錯愕,小心翼翼的說道:“隊長,這可是防盜門,肩膀碎了我也撞不開啊,要不然下去找物業拿鑰匙?這麽高的樓層,他要跑也得插個翅膀。”
馬奇一時語塞,懊惱的回頭看了眼張水原,見他沒有露出不悅之色,更加生氣的踹了馮鼓一腳:“廢什麽話,滾去拿鑰匙!”
張水原靠在牆上安靜等待,任馬奇在面前如何伏低做小也不動神色,直到馮鼓氣喘籲籲的跑回來拿鑰匙打開了門,才站起身子大步流星朝門走去,一馬當先的進了屋子。
茶幾翻到,鏡子破碎,牆上地上都是血痕,靠近衛生間的地方,躺着一具長發女屍,木梳插在血肉模糊的喉嚨上。
馬奇看到屍體的臉一愣,嘴唇發抖,指着屍體說道:“這不是吳蔚,這是她的室友,邢談香。”他往後退了兩步,左右環顧四周,驚慌叫道,“吳蔚呢?吳蔚呢!”
馮鼓推開公寓內唯一關閉的卧室門,晚風吹動着窗簾,他急忙走向打開的窗戶,沒兩步就看見窗框上殘留的血手印,渾身一抖,半是震驚半是懷疑的回道:“她好像在殺人後……跳樓自殺了。”
馬奇聽見跑向了卧室,只有張水原還留在客廳,看了眼牆壁上撞擊的血痕,伸手摸了摸屍體完好無損的頭骨,露出一個饒有趣味的微笑。
樓下的灌木叢窸窸窣窣,不一會兒吳蔚貓着腰爬了出來。她嘴裏掉了個黑色垃圾袋,右手蜷縮在衛衣袖子裏,左手拿着一本書,躲避燈光走出了小區大門。
街上的人三三兩兩,吳蔚找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長椅坐下,單手翻開書頁拿出一張白紙,戴上衛衣寬大的兜帽,将沒洗幹淨血污的臉藏在陰影裏,走到人行路旁動了動鼻子,攔下一個渾身煙味的青年,壓低聲音說道:“兄弟,借個火。”
青年掏出打火機,問道:“兄弟,你煙呢?”
“點這張紙就行。”吳蔚伸出左手,把那張白紙送他面前。
青年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卻也沒問什麽,拿火機點着了那張白紙,拍了拍吳蔚的肩膀:“真心話大冒險吧,兄弟。”
“謝了。”吳蔚笑笑默認了,她拿着那張燃燒的白紙回到之前的長椅坐下,灰燼落在長椅上,風一吹都散了。吳蔚有些累的仰頭靠在椅背上,星光透過樹枝間的縫隙照在她的臉上,映出細碎的溫暖。她知道現在公寓裏會發生什麽,但是她不能留在公寓裏面,因為她确實殺了邢談香。
吳蔚閉上眼睛,今天晚上自己太莽撞了。她今天上午搶着陪趙女士去白雲寺,不僅是因為聽到祝九驚的名字,更是因為她想在不驚動邢談香的情況下提前回來,她要仔細看看那個空調。果然不出所料,那個空調有問題,它不是吹冷風,是在呼吸,像是壞掉了一般無緣無故的開啓又關閉。
吳蔚很确定邢談香在空調裏面,而短暫的交流也讓她斷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有一個亂七八糟的東西冒充了邢談香,在争鬥中絲毫沒有留手。直到無定型的肉團倒下變成了邢談香,她才知道自己錯了,不是有個東西變臉成了邢談香,而是邢談香的身體被偷了。
所以她确實殺了邢談香的身體,吳蔚嘆了口氣,但另一種意義上邢談香還活着,作為空調活着。
這件事的第一個受害者應該是尚佳佳,她搬到桃花苑小區後買了個二手空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個空調吞食了她,或者說她成為那個二手空調,總之就像吳蔚看到的新聞,從監控上看她沒有出門,沒有離開家,但是人們卻找不到她了。
在她失蹤後,她的父母從家鄉來到海市,為尋找女兒變賣了家電,可他們不知道自己賣掉的就女兒。
尚佳佳怕被認為是個壞掉的空調送去報廢,連呼吸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日夜不斷的擔驚受怕,多少愛也變成了恨,但作為一個空調,她還是出現在了附近的舊貨市場。
白玲是個銷售,她在桃花苑租了個便宜的隔斷間,夏天熱得渾身冒汗,就去把這個空調買了回來。空調吹了兩個月,白玲被吹進了空調裏,而尚佳佳有了一具身體,她可能去看過自己的父母,但她最終還是去找了白玲父母,享受久違的親情溫暖,還沒忘記把白玲這個隐患賣掉。
又一年夏天,非凡財富為校招來的新員工重新弄了一下公寓,正巧買下了這臺空調,倒黴的邢談香進了空調,困了整整一年的白玲終于逃出生天,她忘記了與尚佳佳的仇恨,沉浸在成為一個高學歷小美人的快樂,直到吳蔚發現邢談香有點怪異。
吳蔚呼吸越來越急促,失血讓她的視線模糊,手腳冰涼而無力,擊打斷掌帶來的痛苦已經不足以維持清醒了。
何異到底什麽時候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