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第9章
第 9 章
吳蔚推開公寓的門,客廳裏略顯淩亂,地上擺了四五雙鞋,沙發上搭着一件襯衫,茶幾上擦過牛奶的毛巾半幹不濕,今早急忙上班幾乎都是随手亂丢的。她邁過一個敞開的行李箱,對這些視而不見,徑直走到牆角的空調前。
空調沒有插電源,液晶屏也是暗着的,可當吳蔚走過來的時候,突然吹了她一臉的冷風,它在沒電的情況下自己啓動了。
吳蔚伸手拍了拍空調,和昨夜邢談香做的一樣,用常見的手段修理壞家電。空調像是驚懼的小獸,膽怯立即停止了吹冷風,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等候着她的裁決,泛黃的舊塑料殼上覆蓋着悲哀的氣息。
吳蔚盯着空調看了好久,又伸手輕輕拍了拍空調:“老實等會兒。”
明明是個死物,不知為何卻像是聽懂了這句話,柔柔的清風透過百葉窗吹拂着吳蔚的臉頰。
“別吹。”吳蔚按住自己的發頂,幾撮頭毛不服管教的支棱起來,使得好不容易能看的發型又和鳥窩差不多,她對空調說道:“我頭發都亂了。”
空調不再吹風,安靜的站在角落裏。吳蔚滿意的勾起嘴角笑笑,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接着看起昨晚的鄉村愛情,小村裏的情感直白而潑辣。
突然,她的眼皮跳了一下。
吳蔚拿起遙控器按下靜音,有人在門外,現在還不到六點,公司沒下班,應該不是邢談香。她起身拿起手機,拍拍衣服走到了門口。
嗡——
掌心的手機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來電。
吳蔚一邊劃了拒接,一邊打開了門,門外跑腿小哥一手拎着兩盒素齋,另一只手裏拿着手機,上面顯示的是被拒接的提示。
“你怎麽知道我在門口的?”小哥伸手把素齋交給她,沒忍住好奇。
“腳步聲。”吳蔚接過素齋,選了個經常用的解釋回答他,以前她說實話的時候,總被定性為撒謊,後來真撒了謊,反倒容易被接受。
吳蔚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素齋,不得不說那道素夫妻肺片尤其好吃,她幾口就吃了精光,當然其餘的五道菜也很美味,一集還沒播完,茶幾上就剩下空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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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七點版,吳蔚聽見門外鑰匙響動,回頭一看正是邢談香開門進來,手裏拎着一盒外賣。她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小黑裙,外賣也是昨天的那家。
“還吃青椒炒蛋?”吳蔚專注的看着電視,随口問了邢談香一句,沒有想要她回答的樣子。
邢談香掰開一次性筷子,一口米飯一口青椒炒蛋,吃得不亦樂乎,過了一會兒喝口水,對吳蔚說道:“我最喜歡吃青椒炒蛋了,可惜好久都沒有吃到了。”
吳蔚端起盤子一言不發的走向廚房,彷佛邢談香回答的這句話與她毫無關系。廚房沒有開燈,但她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把盤子放在水池,回頭才又去找開關。
“啪!”吳蔚按下廚房燈的開關,屋裏所有的燈卻關了。
“怎……麽停電了?”邢談香停下筷子,嘴裏吃得鼓鼓囊囊的,說話有些含糊。
吳蔚拉開窗簾往外面一看,對面的樓燈光依舊:“只有我們這棟樓停電了,可能是哪家短路導致的,老小區的過流保護裝置都不太好。”
“算了,我去洗個澡。”邢談香抽了個紙巾擦幹淨嘴,往衛生間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問,“蔚蔚你回來後燒水了吧?”
“熱水器一直開着,應該有熱水。”吳蔚回到沙發上,坐在靠空調的那邊,打開手機随意玩着消消樂。
“太好了!”邢談香撲過來抱了一下吳蔚,雀躍的往衛生間去。
水聲嘩啦啦的響。
吳蔚擡起了眼睛看向衛生間,手機也丢到了一邊,自從昨天晚上回來她就感覺到不對勁,但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在何異走後她就一直在想,躺在床上想到了今天早上。
今早看見邢談香擦粉底的時候,吳蔚看着鏡子裏的人,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像不是邢談香。
她長得和邢談香一模一樣,還化妝要化好久,而且還跟吳蔚從宿舍去上班……她應該是邢談香,可吳蔚心中的這份懷疑就是陰魂不散。
她和邢談香不一樣,吳蔚卻不知道哪裏不一樣。
她笑起來甜津津,眉毛裏藏着小痣,身高才到吳蔚的肩膀,穿起粉紅豹拖鞋噠噠走路,愛吃青椒炒蛋,總也吃不夠,這些都是邢談香,可吳蔚知道她和邢談香不一樣,至少有百分之一的不一樣,這不一樣就在她身上,卻很難說清。
邢談香擦着頭發出來了,她走到穿衣鏡前,把濕毛巾搭在脖子上,拿起吹風機吹頭發。
吳蔚觀察着邢談香,她的眼睛沒有任何提示,好像眼前這個人并沒有什麽異常,而吳蔚自己也從沒有單純的通過“看”來認識過這個世界,此時有幾分新鮮感。
邢談香吹幹後梳着頭發:“蔚蔚,你怎麽一直看我?”
吳蔚的新鮮感就過去,她經無聊得坐不住了,她站起來左右動了下僵硬的脖子,走到穿衣鏡前,接過邢談香的木梳替她梳頭:“我覺得你不是邢談香。”
“為什麽?我和她哪裏不一樣?”鏡子的邢談香幾乎是窩在吳蔚的懷裏,她突然用拿起一只眼睛往眉毛那裏靠了靠,“現在呢?”
吳蔚梳頭的手停頓一下,搖頭說道:“錯了,不是這裏。”
“是嗎?”她又把鼻子往下拉了拉,“這樣呢?”
“不是這裏。”吳蔚語調沒變,手也依舊給她梳着頭發,木梳每次都只梳到到脖子,梳齒也朝着裏面,正對她的喉嚨。
“那是哪裏不一樣啊!”她有些生氣了,手裏的修改變得越來越快,動作毫無章法。
吳蔚不知道自己懷裏抱着是什麽東西,可随着挪動五官,她變成了另一個人,吳蔚下午在車上刷新聞上見過的,白玲,一個租在桃花苑兩個月後失蹤的女人。
“快看看我,這下子沒得挑了吧。”白玲的臉有些扭曲,似乎剛挪動上去的五官不太牢固。
吳蔚停下梳頭的手,半摟住懷裏的人,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沒得挑,但我不喜歡,還有一個吧?”
尚佳佳在桃花苑租住了一個月後失蹤,她的父母至今還在海市尋找她。
白玲輕輕的笑了兩聲,又給自己換了張臉:“你說的是這個嗎?”
這張臉細長眉小眼睛,人中有點短,臉頰肉肉的,正是尚佳佳,她長得比較像在肉聯廠上班的父親,只有白皙的皮膚能隐約看出母親的清秀。
吳蔚正盯着鏡子看,突然就感到懷裏人的骨頭好像消失一般,變成了一團無定型軟肉。她的臉上已經不怎麽能看得出五官來,身體如同膠水緊緊黏住在吳蔚前身,勉強維持着人型,流質的皮肉緩緩朝後覆蓋過去,像是包裹吞噬掉吳蔚的身體。
如果是邢談香,肯定吓住了不敢動。
吳蔚鎮定自若,她無法擺脫懷裏的身體,就擡起握着木梳右手,如刀一樣砍向朝懷裏人的喉嚨,木梳齒一下子就紮進了氣管。
“啊啊啊啊啊!”她在吳蔚懷裏拼命掙紮,堅硬的指甲撕撓着吳蔚的手臂,雙腿在地上來回蹬動,哐的一聲踹翻了穿衣鏡。
破碎的鏡片倒映着房頂,吳蔚看不見懷裏人的樣子,卻還是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彷佛沒有知覺的雕像。不知過了多久,不斷掙紮的身體安靜了下來,沉沉的躺在吳蔚的懷裏。
吳蔚松開了手臂,懷裏的身體滑落到地上,紋絲不動,她不禁舒了口氣,沒停歇的走向腳落裏的空調,邢談香啊……
沒走兩步,吳蔚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惡寒,眼皮狂跳不止。
她身邊有人!
這間屋子裏,除了她還有別人在!
吳蔚站在原地,若無其事的拿出手機,随便找了個號碼撥出去。那個鬼東西沒有死,居然還在屋子裏,它到底什麽鬼東西?到底在哪裏?為什麽她就一直看不見?
“嘟,嘟……”
電話響了兩聲就斷了,比起被人挂斷,更像是被未知力量切斷的,吳蔚屏住呼吸,她知道自己發現那個鬼東西沒死的事已經暴露了。
“嘟。”
忙音響到第三聲,吳蔚拔腿跑向卧室。然而就在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切都凝固了。
公寓變成慢慢流淌的膠體,吳蔚的腳停留在原地,整個身體因為慣性向繼續向前沖,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疼,真疼,身體因為撞擊而産生劇痛,可是她卻沒有因為劇痛停止動作,仍然用手指摳着地上瓷磚間的縫隙爬向卧室。
卧室的書裏夾有一張紙,燒了它何異就會來到,在生命面前,求人還是求已不值一提。
夜色漆黑,整間公寓空蕩蕩的,潔白的瓷磚閃爍着無暇光澤,除了倒在地上的吳蔚,簡直是一塵不染。吳蔚的指尖通紅,指甲劈裂,身體卻一動不動,宛如琥珀裏的昆蟲,奇異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