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第2章
第 2 章
吳蔚天生一雙怪眼,打小就看見許多東西,咿咿呀呀的對着空氣說話,短手短腳亂比劃,親娘吓得在火炕上抖了三個月,終于在大冬天裏,把她丢到垃圾箱,轉身收拾包袱跟人跑了。酗酒的親爹回來見大門敞開,只顧着找媳婦,還好撿垃圾的陳瘸子看見了她,轉手把她交給了孫老婆子,也就是她姥姥。孫老婆子總愛邊摘豆角邊念叨:“你媽跟人跑了,你爸蹲大牢,你命賤,沒福分啊。”
吳蔚蹲在土竈旁燒火,聽見這話毫不在意:“明明是我命大,老天爺收不起。”
孫老婆子又急又氣,濕着手沒來及擦就捂她的嘴:”呸呸,小娃娃說話不作數,玉皇大帝,觀音菩薩,竈王爺,當不得真的,當不得得真。“
吳蔚千方百計掙脫出來,手腳麻利的孫老婆子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枯草葉子貼在她的眼睛上,半晌後才小心翼翼的拿下來:”別說胡話,也不怕再惹到髒東西,看不看得見?“
吳蔚望着她擔憂的臉龐,乖巧撒謊:”看不見。“
孫老婆子看着眼睛烏黑明亮的外孫女,寶貝似的收起枯草葉子,暗下決定改日再去隔壁縣找馬家的半仙買上些,雖然他要價要得太高,但東西有用就好,她只求外孫女能平安長大。
外婆的要求低,吳蔚生長得就過于放肆。小學她只是古怪了些,到了中學時候,別的女生在課間談論考級曲子和男團偶像,她已經摔碎啤酒瓶,用玻璃碴指着小混混了。等到高中,別的女生被學霸按在牆上親,她已經打遍全校無敵手,牢牢占據校霸的寶座。
規規矩矩上了幾年大學,如今吳蔚的性格收斂許多,但骨子裏依舊雷厲風行,罩着小弟小妹更是成了習慣。
“買啥手機啊,放個屁全屯子都聽見!”
吳蔚坐在沙發看《鄉村愛情》,客廳裏分針亂走,窗戶外天色黯淡,邢談香沒有回來。
轉了幾圈後,她拿起手機就給邢談香撥去了電話:“談香,天黑了,買不到飯就別買了,快回來。”
“我買到了飯,西紅柿炒雞蛋!周圍熱熱鬧鬧的,蔚蔚你不要擔心。”電話裏聽起來人聲鼎沸,邢談香本身的聲音在嘈雜裏變得模糊,“我坐公交回去,就一站路……咦,怎麽到桃花苑的公交沒了?”
吳蔚仰頭看了眼月亮:“定位發來,我去接你。”她說着從敞開的行禮箱裏翻出鴨舌帽,又随手撿了件T恤套在家居服上,揣好鑰匙就邁出了門。
桃花苑是老小區,過了飯點老人們紛紛出來溜達消食,養狗的年輕人一臉認命的拿塑料袋撿屎,吳蔚戴着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和那雙紅眼。樓下門市的各色飯店正忙着擺桌椅板凳,對于海市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才是下班的時間,而真正的夜生活還沒開始。
吳蔚低頭看看手機導航,又擡頭看看面前的天橋,有些牙酸,前一秒這天橋還是幹幹淨淨的,後一秒卻變了個樣。天橋大體還是白天見過的天橋,只不過多了一群銀色小魚在樓梯上下游動,追追趕趕。熙熙攘攘的人群對此毫無察覺,來回過馬路的人下意識都避開了天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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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蔚有些無奈,她不認識路,只能瞪着通紅的雙眼,小心翼翼的側身躲開魚群,像踩着砂礫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了天橋。
天橋坐落十字馬路上空,無論怎麽奇葩設計,都該有四個樓梯通向下面。
從東南方向的樓梯走上來,吳蔚盯着手機向西北方走去,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導航嘟嘟幾聲提示到了位置。
她擡頭看着黑黢黢的樓梯口,不禁懷疑起人生,地圖上顯示西北的樓梯口下不遠就是個大超市,不說熙熙攘攘,怎麽冷清也該亮起招牌吧,可是現在別說是人了,連個鬼都沒有,還超市呢。
什麽爛導航。
吳蔚分不清東南西北方向,認路只靠标志性建築,迷路就全部走一遍,她把手機揣進褲兜,只靠眼睛盯着還在建的高樓,在天橋上又繞了一圈,幾分鐘後,還是回到了黑黢黢的樓梯口。
不是導航爛,是鬼打牆,吳蔚嘆了口氣。
她從來沒有被鬼打牆困住過,小時候經常因為分不清所見是否真實存在而惹出亂子,全靠一拳揍上去,将鬼打牆變成牆打鬼。
七月的地面不涼,吳蔚靠着升降電梯坐了下來,這個電梯她試過,用是可以用,可按了到1L,門打開後卻還是在2L,下降的過程也有,真實的距離卻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掃視整個天橋,觸目皆是深淺不一的紅,沒有其他的顏色。捅了眼睛後,吳蔚就只能看見紅,紅色意味着一切正常,出現異色就代表着危險,比如那個樓梯口。
“嗡—”
手機震動了一下,吳蔚迅速按下指紋,屏幕反應的時間在眼裏卻有些漫長,微信收到了邢談香發來的語音。
“蔚蔚,你不用出來,我遇到一個小姐姐幫忙指路,公交上馬上就到。”
“算是要回去了,好累好累啊,我能睡上十二個小時,明天估計是起不來了,記得早上喊我!”
聽完這串消息,吳蔚舒了口氣,劃出鍵盤,幾乎卡着觸屏的反應速度回複:“好的,我回去。”她站起身,活動了下發麻的腿,環顧天橋。說到就要做到,既然答應了邢談香,自然要邢談香在到家前先回去。
出小區門到困在天橋上,她所見的唯一異常就是那群銀魚,按照既往的經驗,銀魚就是症結所在,可現在其餘方向的樓梯消失,只留下西南的,她根本回不去原位。
而西南樓梯口,亂紅深處藏着濃重而黏稠的黑色,像是流動的石油一般,智障都不會從這裏下去的。吳蔚翻了個白眼,極不情願的調動起了腦筋。
銀魚構成了這個鬼打牆,鬼打牆也掩蓋了銀魚的方向,自成因果循環,簡直巧奪天工。
是的,巧奪天工,卻不是天工。
正巧一個鬼打牆困住天橋,又正巧留出一個暗藏殺機的樓梯口,無論天橋上的人有沒有發現問題,想要走出困局,都必須要往西南走,這麽刻薄而精準的局,只會是人為的。
如果天要殺人,讓這個人吃飯噎死就好了,哪用大費周章,精密設計?
天橋是個周而複始的困局,但只要走下西南樓梯口,幹掉埋伏在那裏的人,這個局就形同虛設了。可設局人敢構建閉合循壞,必然事先就算好了力量對比,才有把握進入天橋的人在走下西南樓梯後一定有去無回。
吳蔚蹲在樓梯口,指尖垂在在地面,自暴自棄的任月光留照,她的眼睛漸漸恢複成華國人常見的褐色。
世界附着的紅痂脫落,周圍又變成五彩斑斓,這雙眼睛終于正常了,可正常得不是時候,在別人的殺局裏,有個預警總好些,真是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吳蔚嘆了口氣,伸出手指逼近視網膜,僅差之毫厘,手指卻又放了下來。
二十一年過去了,她還是對自己這雙眼睛心存疑慮,不願意總用。
據說五月六月七月初一出生的嬰兒最容易有雙陰陽眼,吳蔚生在五月初一,瞎子瘸子半仙們從小就說她有着一雙鬼眼,但她總感覺這雙眼睛并不是鬼眼,盡管她能看見鬼,還在大學離開外婆身邊後,靠捉鬼賺了些零用錢。
路口的交通燈亮着紅燈,大大小小的車輛停在十字路口,前燈照徹了四條寬闊的大道,好像四條白得發亮的緞帶,包裝着海市這個禮物盒子。
吳蔚扶着天橋的混凝土橋柱,腿一邁就站上了欄杆,找不到西北方向就不找,天橋四周都是出口,何必非要從樓梯下去?
安靜的白緞帶開始閃爍,綠燈亮了,天橋下車輛重新川流不息。吳蔚張開雙臂,身子前傾,亂糟糟的短發被風吹得如野草搖動。
車水馬龍,她如飛鳥。
車那麽近又那麽遠,吳蔚感覺自己好像在黑洞中無盡的下墜,沒有時間的概念,停止的剎那就是宇宙終結。她的身體穿過隔膜似的空氣,驀地,汽油味撲鼻,驚呼聲刺耳,汽車急剎入目。
“啊,有人跳天橋!”銀灰色比亞迪的車窗後是一張驚恐的臉。
風從十指穿過,地面近在咫尺,吳蔚左右搖動手臂,右膝屈起,準備迎接撞擊。
突然,萬物停住。
一個人穿黑風衣的男人,他接住了吳蔚。
他們的身後,黑色尼桑追尾了比亞迪,車主一臉憤怒的出來:“綠燈啊,大哥,你突然剎車幹什麽!拍好萊塢大片啊?”
比亞迪車主臉色猶帶着驚恐:“我……我看見了有人跳天橋……”
尼桑車主一臉不信:“什麽人?哪有人?我看你是疲勞駕駛出幻覺了吧?趕快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比亞迪車主聲音微弱:“我真看見了……”
車流從人體穿過,彼此的各自運行,互相沒有影響,好像是兩個世界重疊在一起,而他們永遠無法被發現。
吳蔚擡起頭看向風衣男子,風衣男子也低頭看向她。
有點眼熟……她應該見過這個人,是在哪裏?
吳蔚半合着雙眼,努力在腦海搜尋記憶,就是最近幾年,她看見過這個人,在哪裏?
邶市!
吳蔚瞳孔微縮,眼中模糊浮現了烈士公墓的照片牆,風衣男子的臉出現在那裏,那是一張黑白照片。
炎炎夏夜,她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