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第1章
第 1 章
“蔚蔚,你包裏有多餘的耳塞嗎?天沒亮火車也沒到站,居然這麽吵。”邢談香從中鋪伸下一只手。
吳蔚俯身看向床鋪下面,一個長着白毛的肉瘤縮在陰影裏,她皺了下眉,雙手抓住白毛用力一扯就将肉瘤撕裂,露出了幹淨的雙肩包。慘遭分屍的肉瘤顫抖着向兩邊各自蠕動,吳蔚連個眼神都沒給它,只拿起自己的包,甩了甩附着的膿血,從包裏掏出一個耳塞遞給邢談香:“快六點了,估計有人要下車,你還能睡兩個小時,抓緊吧。”
邢談香乖巧地接過耳塞,撕開包裝紙,伴着薰衣草的味道漸漸入眠。
火車在軌道上行駛,發出有咣當咣當的聲音,硬卧車廂裏都是疲憊的人,從邶市到海市要13個小時,最好的出行方式是飛機或高鐵,還在坐這種火車的都是時間不值錢的窮人,而吳蔚作為應屆畢業生,無疑比這車廂裏的大多數人都還要窮。
躺在充滿臭腳氣息的下鋪,吳蔚再一次打開手機查看賬戶餘額,越看心裏越堵,背井離鄉到海市工作,其實挺慌的。
窗外灰蒙蒙的天也漸漸亮了,廣播裏傳來将要到站的提示,列車員也開始在車廂裏走動,挨個把人叫起來換票。第一波人到站下車了,車廂裏的人基本就全醒了,廁所門前也開始有人排隊。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不知是誰開始外放起歌,吳蔚放下手機,環顧着整節車廂。十幾個皺着眉頭敢怒不敢言的人,以及一個頗為陶醉的青年,他脖子上挂着條不知真假的金鏈子,身材幹瘦,皮膚黝黑,口中正喵喵喵。
吳蔚在心裏默數到十,旁邊捶腰的老大姐嘟嘟囔囔着,哄着孩子的年輕母親手輕輕拍在了襁褓上,窗前打游戲的小夥子剛帶好了耳機,依舊沒人出面制止外。大家都指望着別人,所以大家都只是看客觀衆。白皙的手指抓了抓雞窩似的頭,她從鋪位上爬起來,兩三步走到男青年面前道:“把耳機帶上,外放很影響其他人。”
男青年翹着二郎腿,頭也沒擡,毫不在意的說:“戴耳機傷耳朵。”
吳蔚冷笑一聲,從他手裏一抽就把手機抽走了,男青年瞪圓眼睛看着空了的雙手,不敢置信的擡起頭來,他幹了兩年鉗工,手勁很大,這個細皮嫩肉的學生怎麽從他手機拿走手機,竟然還很輕松!
吳蔚正準備關掉外放,餘光卻看見車廂連接處有一團模糊的霧氣,大約是個人形,可肚臍位置嵌着嬰兒頭,在她看到的一瞬間,就随着喵喵喵的音樂搖擺,童稚可愛。她曾經看到過一句話,大意是那些聽不見音樂的人認為那些跳舞的人都瘋了,這情景還好,放音樂的人卻看不見跳舞的人才詭異呢。
好在,她能看到。
“戴耳機傷耳朵,看手機傷眼睛。”吳蔚手指一點關掉了外放,把手機放到男青年面前的桌板上,“不玩手機好,健健康康。”
這話簡直是教育小學生的,車廂裏目光彙聚在此處,男青年只覺得顏面盡失,狠狠拍了一下桌板,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準備好好給她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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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站起來的同時,男青年的氣勢頹了,他竟然比她矮……
身高能輸,聲勢不能輸,男青年活動了下手腕,高喝一聲:“搶我手機,還教育我,哪個學校的大學生,還有沒有素質啊!”自覺開口先搶到了理,被拍視頻也不怕,他一拳朝吳蔚揍了過去。
男青年直撲過來,拳頭是感受到了風的速度,他眼睛緊緊盯着吳蔚的臉,準備将擊中那刻的表情永遠留在自己的腦海裏。
吳蔚眯起眼睛,不緊不慢的往旁邊邁了一步,接着男青年感受到了鋼鐵般的力量。
“啊啊啊啊!”男青年捂着自己的手痛叫,拳頭打到的是中鋪的鐵床架,他的手指頭痛得像是斷掉了,腰像是扭到了一般酸。
完了,骨折了,還怎麽上工,今年蘋果要出新手機了哪有錢買?
男青年心裏涼得透透的,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憑他近二十年的打架經驗,那高個學生要躲開肯定會撞自己的胳膊,到時候自己順勢一帶就能勾到脖子,沒經驗的學生只能哭着求饒。可是現實卻不是他想的那樣,高個學生不僅毫無障礙的躲開了,現在望向自己的目光還特擔憂,跟看村口傻子似的!
男青年能看見吳蔚目光深沉,但他看不見的是,就在音樂停掉了一剎那,那個恐怖人形撲到了吳蔚的位置,頭靈活的四處轉動,尋找消失掉的聲音。而現在,它正與男青年臉貼臉在一起,下面的嬰兒頭似乎感到了什麽,張嘴露出了黃齒,幾乎是咬着男青年的肚臍吮吸,吮吸了一會兒,卻半點也沒嘗到了,只疑惑的流着口水。
“哎呦。”男青年臉色慘白,那只手青紫一片,指節也有些扭曲,頗為觸目驚心。
車廂裏圍觀的其他人本來覺得男青年很煩,見到他疼成那樣,看向吳蔚的目光就變了。
哼哼唧唧的老大姐也不哼哼唧唧了,開始勸和道:“這小夥子雖然開了外放,但也沒影響到我們坐車,你這學生弄得太過分了,他是要去廠裏幹活的,不像你們是坐辦公室吹空調的,給人家小夥子道個歉吧。”
吳蔚看着他們,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覺得格格不入,就跟人家是觀衆,她和男青年在戲裏,看得不高興了,還可以評論幾句打個星。
他們也在看吳蔚,小母親軟心腸,游戲男有熱血,都覺得老大姐說得對,男青年縱然有不是,可這大學生也太過分了。
邢談香坐在中鋪,她是跟吳蔚一起的,又被男青年一拳打在架子上弄醒,氣很不順,指着男青年說道:“他一個大男人向妹子揮拳頭,沒打到妹子傷了自己,你們竟然還讓妹子給他道歉,要不要臉啊?”
妹子?
群衆齊齊側頭看向吳蔚,明明看起來是高高瘦瘦小帥哥啊,聲音也是清朗好聽,竟然是個妹子?
老大姐覺得沒了臉面,低聲道:“女的就能不講理了?”
是誰不講理,大家很清楚,此時沒人附和她,女性在男權社會是弱勢群體,而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自然誰弱誰有理。
列車員從前邊的車廂走了過來,身邊還跟着兩個乘警:“你們怎麽回事?”
男青年有些尴尬,他總不能說自己開外放被妹子關了,然後要伸手打妹子,卻被妹子閃開了吧?于是,他抽着嘴角說道:“沒事。”
随着喀嚓一聲,火車到站了。海市站不是火車時刻表上終點站,卻是實際上的終點站,整個車廂的人等待了一路,就是為了來到這裏。
吳蔚踮起腳尖幫邢談香取下行李箱,又回頭看了那個人形霧氣一眼,它還在那裏徘徊,豎着耳朵尋找《學貓叫》的音樂。
吳蔚松開拉杆箱,把背包放在箱子上:“談香,耳塞給我一下。”
“好噠。”邢談香從斜挎包裏拿出粉色小盒子交給吳蔚,心裏卻有些疑惑,“都下車你要它做什麽?”
吳蔚笑了笑,沒有回答她,只打開小盒子将耳塞戴上。她試過許多次,當她看見了它們,他們就能聽見她;當她摸到了它們,它們就能看見她。她沒試過的是,如果她聽見了它們,它們會摸到她嗎?
與她不同的是,正常人沒有與它們的接觸邏輯。也就是說,它會在這裏等着聽學喵叫,比任何迷妹都要癡心,而當下一個《學貓叫》響起,它就會以這個聲音為媒介,摸到聲源。如果是用手機放出還好,它能摸到只是這個手機,要是有人唱出來,它就能摸到這個人。
乘客都下車了,乘務人員還在車上,就算這批乘客走了,下批乘客還會來,而且吳蔚可不敢保證它會永遠在原地,它可能跟着一個手機,來到一個都市,聽到許多《學貓叫》。
耳塞效果還是不錯,現在什麽都聽不見了。
吳蔚走到人形霧氣面前,蹲下身子看嬰兒頭的眼睛,而嬰兒頭卻左右亂看,它聽到了腳步聲和呼吸聲,卻看不見摸不到。但片刻之後,它就看了,有人按住了它的頭,正沖它笑。
吳蔚正視着它,勾起嘴角笑了,伸手捅進自己的眼睛,在漆黑中松開了自己的手。
我看不見你,你就聽不見我;我摸不到你,你就看不見我。
……
海市,過去是十裏洋場,現在是霓虹都會。
吳蔚看着鏡子,鏡子裏的高瘦少女雙眼布滿血絲,紅得像一只兔子。她嘆了口氣,拼命地拽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試圖想把它順,可手剛一離開頭發,那倔強的發絲又翹來起來,十分的耀武揚威。
“嗡——”
手機在客廳茶幾上振動,吳蔚穿着拖鞋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邢談香發來的視頻邀請。
“蔚蔚!”邢談香将鏡頭對準身後的大樓。
海市有許多寫字樓,但在高樓林立中,華盛大廈也是令人矚目,裏面的着名公司不勝枚舉,非着名公司更是難以計數。位于52樓的非凡財富正是其中一員,不顯山不漏水卻肥得流油。
“我辦了入職,簽了合同。”邢談香揚了一下手裏的文件袋,興奮得眉飛色舞。
吳蔚笑了一下,視頻裏的邢談香與她周圍的人形成鮮明對比,經過社會折磨的都市白領們正行色匆匆的向地鐵站走去。
“晚高峰,你先回來。”
“啊啊。”邢談香扭頭看了看,一邊走向地鐵站,一邊問道,“蔚蔚,今晚要吃什麽,我帶給你呀。”
“番茄炒蛋就好。”
邢談香關掉視頻,把手機放進包包裏。她和吳蔚不是很熟,認識不過一個月,确切的說,非凡財富只招了她們兩個應屆生,于是她去結識了吳蔚。
在這之前,她只聽說過她的名字。
那是在大一的時候,經濟學院有個女生在大課上說吳蔚在高中逼死過人,正巧被路過的吳蔚聽到了,伸手就打了那個女生一巴掌。
那個女生被打後非但沒有吓住,反而更加編排起吳蔚來。吳蔚知道後直接去了那個女生的寝室,一腳踹得那個女生骨折進了醫院,并在新生群裏發了一個附件,圖文并茂的講述了女生□□被她撞見的事情。
不出半個月,那女生就休學了,而吳蔚名震全校,衆人畏之如蛇蠍。
挂掉邢談香的電話,吳蔚起身走到窗邊,外面燈火輝煌,看起來正是燈紅酒綠的開始,可在她眼裏,月亮像只惡心的老蜘蛛,正在産下一串串黑卵,相互連結的膠質膜承受不住重量,黑卵就落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