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得失
049 得失
秦述默不作聲地坐在了夏昭身邊。
他已經明白夏昭在擔心什麽了，心底泛起一股柔軟的情緒來，伸手拈起她一縷烏黑的長發，從發尾開始繞着手指慢慢向上纏。
夏昭感覺到身側床墊的凹陷，因為影集蓋在臉上，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悶聲悶氣：“你想過我們以後會怎樣嗎？”
秦述輕聲說：“不是說要一起讀大學嗎？”
夏昭坐起來，那捋頭發也順勢從秦述手中逃脫，在她耳側張牙舞爪地翹着：“可是，現實是我們應該上不了同一所大學。”
他是清北的苗子，而她發揮最好的時候也能和他差上幾十分。或許可以考慮去同一個城市，但報志願的時候要填将近一百個，天南海北，誰知道最終會去哪裏。
她語氣很低落，沮喪幾乎要順着低垂的眉眼滴落下來。秦述感覺自己的心被輕扯了一下：“只要想，總會能一起的。”
夏昭腦袋動也沒動，只擡眼看他，因此看起來像翻了個小小的白眼：“……除非你學影視劇裏的腦殘故意在高考時考差，不然這個可能趨近于零。”
秦述被噎了一下，不過沒有反駁什麽，只是很嚴謹地和她分析：“你正常發揮能在650到670分之間，如果高三再努力一點，高考時心态也保持好，那還是有可能考到690分以上的。”
夏昭抓住了關鍵詞：“你也說了是‘正常發揮’和‘再努力’後。”
她終于找到了合适的由頭來抒發自己的觀點：“就像我這次期末，就因為……因為情緒沒有發揮好，老班也講了很多高三因為談戀愛和表白被拒高考失利的學長學姐。”
秦述默然看着她。
房間內的空氣似乎有些凝滞，夏昭梗着脖子和秦述對視，片刻後終于有些底氣不足地側過頭去。
秦述聲音很輕：“昭昭，你到底想說什麽？”
夏昭低頭玩手指，有些心虛：“我……我想說能不能讓時間倒退三個月，讓我們回到剛做同桌時的相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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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自然又融洽，且以學習為重。
“嗯。”秦述不冷不熱道，“回到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的時候。”
夏昭辯解：“那個時候我也沒有不喜歡你呀，只是和現在的喜歡不太一樣。”
說着她又嘆了一口氣：“要是在高中畢業前一直是以前那種喜歡就好了，現在這樣有點讓人困擾。”
“哦。”秦述的語氣近乎冷凝了，“你後悔了？”
夏昭嘟哝：“有一點。”
——她還回答有一點？！
是她一直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臉，意識不到他在生氣了嗎！還是說他的語氣還不夠冷？！
秦述盯着盯着夏昭的發頂，想繼續放冷一點語氣讓她意識到這種話不能亂說，最終出口的話卻帶了委屈：“……怎麽困擾了？”
“因為我喜歡你呀。”夏昭可憐巴巴的，“喜歡就容易患得患失，太影響學習了。”
秦述那點生氣被一個“喜歡”瞬間撫平了，他很篤定地說：“不會。”
夏昭擡起頭，對上秦述的眼睛。
秦述很認真地說：“只要我一直讓你‘得’，你就不會患得患失。”
只要我付出的足夠多，你就不用擔心陷入感情帶來的不穩定，我有信心能做到。
可夏昭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絲難過來，秦述聽見她說：“可是我做不到，我會讓你患得患失。”
夏昭覺得自己的話對秦述來說有些殘忍，可這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事實：“問題就在這裏，秦述。我們已經知道彼此的心意了，按理說後面應該付出時間來保持感情的穩固，但我們——或者說我，根本做不到。”
她想了想高三可怕的任務量，繼續補充道：“甚至會比原來相處的時間更少。”
夏昭現在回想起自己期末時的表現還忍不住犯怵，不敢想象如果當時是高考自己會出多大的錯。她咬了咬下唇，整個人都蔫巴巴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即便努力不去想，感情就在那裏。”
她深呼了一口氣：“在壓力大，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可能根本沒做什麽，它也會突然變成一顆炸彈爆開。”
秦述克制了一下，終于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肩頭，擔心道：“……昭昭，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她今天表現的太過擔心未來了，而且總是強調自己情緒不穩定——她明明是個樂天派，總能讓自己很快振奮起來。
夏昭本以為自己足夠冷靜才能這樣侃侃而談，可秦述這麽一問，她的眼眶卻倏地紅了。
“……有一點。”她的嗓音有些啞，“我怕我們這樣會影響我自己，更怕影響到你。”
“你好像一直在追逐我。”夏昭克制着不讓自己哽咽出來，“可我又不是太陽，更像是一塊絆腳石，你應該堅定不移地從我身邊繞過去，而不是停在原地等我。”
秦述怕極了她會哭出來。小時候那麽多年沒見她哭過，這短短幾個月卻已經見她眼眶紅紅好幾次，還幾乎全和他有關……還好還好，沒有眼淚流出來。
他原本打算為她拭淚的手輕輕捏住了她的臉頰：“還我的絆腳石，你再講這麽自輕自賤的話，先變成你自己進步的絆腳石了。”
“再說這種話就別叫夏昭了。”秦述手指稍微加重了些力氣，像在警告她，“改名叫夏頑石好了。”
夏頑石撥開了秦述的手，氣鼓鼓瞪了他一眼。
秦述心中舒了口氣，嗯，哄好了一點。
他自己并不後悔放棄了信息競賽，可沒想到夏昭會這麽在意，于是寬慰她：“我早就計劃如果在一中成績還不錯就不繼續參加競賽了，又不是因為你，你算什麽絆腳石？何況優秀的人那麽多，我又不是參加了就一定能拿到保送或者降分資格。”
而且，秦述心想，萬一他真兩個月前就拿到競賽保送資格了，那豈不是等不到昭昭意識到喜歡他了。
照她的性格，他離開學校和她聯系一少，即便有什麽感情萌芽也會慢慢消失——他以前不就是吃了這種虧。
所以還是陪在她身邊靠譜一點。好學校總會考上，昭昭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那也該去試試的。”夏昭不認同他的想法，“意外實在太多了，早拿到保送名額也早放心。”
就像她從沒想到過自己考試會出現這次期末這樣的情況。
秦述想安慰她說沒有那麽多意外，卻突然想起了自己中考時候發生的事。
他心頭驟然蒙上了一層陰影，也不再敢言語托大，只是說：“我一定會很上心的。”
“你的學歷崇拜那麽嚴重。”秦述裝模作樣地嘆氣，“要是我不上心學歷，以後豈不是會被你嫌棄。”
夏昭振振有詞：“學歷崇拜難道不是我省的優良傳統嗎？學歷很重要的好不好……”
話說開了之後夏昭整個人都敞亮了許多，反倒是秦述心裏的陰雲越來越重，好在夏昭有些急着回家，并沒有發覺在送她離開時秦述的眉頭已然輕皺。
在門關上的那一刻，秦述打開了手機備忘錄。
“……還有三個月左右。”他喃喃道。
還有三個月左右，他的大伯秦立國就要出獄了。
秦述仍舊記得最後一次見秦立國時的場景。矮小的秦立國在那時仿佛變成了一只猙獰的野獸，指着他的鼻子怒罵：“你和你媽都是白眼狼！是我把你爸養大的，沒有我哪來的你們父子倆……”
再多的恩也已經還盡了，他以前的人生已經被這個大伯毀了太多次，以後絕不能再出意外。
昭昭說的很對，不能對未來太過篤定，因為的确有可能帶來意外的不可控因素……或許他該再做些什麽。
秦述的目光定在了自己做過的物理競賽題上。
已經過去的就不要再想，還沒有開始的或許可以考慮。雖說他以前沒有參加過物理競賽，但好在一直有做競賽題的習慣，也不算毫無經驗。
退一步講，即便拿不到國集保送資格，能拿個銀牌走強基計劃降分錄取也可以，總歸有了個保底。
秦述下定了決心，給馮子俊發消息：“咱們學校有暑期物理競賽沖刺培訓嗎？”
馮子俊可能在忙，過了一會兒才回複：“有，這幾天就要開課了，我拉你進群？”
秦述：“謝謝。”
他根據群提示按部就班提交了部分材料，操作時看到手機上方彈出了新消息。
期末成績出來了。
*
夏昭半仰在沙發上，任憑一旁的手機不住震動彈出新消息，卻看也不看。
就這樣等了幾分鐘，她嘆了一口氣，看向旁邊一臉凝重盯着手機的夏鳳延：“……到底是多少名呀老爸，我都等煩了。”
夏鳳延沒回答，關上手機清了清嗓子：“昭昭啊，需不需要爸爸和老劉說一聲，讓你繼續留在實驗班？”
第二只靴子終于落了地，因為早有預料，夏昭表現得還算平靜：“……果然掉出組合前五十了。”
她撈起自己的手機，先忽視了其他人的狂轟濫炸，點開了組合排名成績單——第五十三名。
“可能有前五十的學生不願意留在實驗班呢？你要是想留下我們還是可以想辦法的。”夏鳳延仔細觀察着女兒的臉色，很是憂心忡忡。
夏昭經常因為考試沒考好沮喪，夏鳳延原以為“可能掉出實驗班”的說辭是誇張，沒想到真的掉出去了。
怪不得前幾天哭成那樣。
現在昭昭臉色這麽平靜，是已經調理好了還是心如死灰麻木了？夏鳳延有點坐立不安，再次确認夏昭的想法：“昭昭，你怎麽想的？”
“到了高三，大多數人還是願意進實驗班沖刺的吧。”夏昭仔細數着前五十裏出現的新面孔，大多數是2班的，還有零星幾個是別的班的前幾名。
1班和2班老師一樣，只是1班作為實驗班進度和任務比2班快。總體來講，普通班裏2班最優秀，很多1班考試失利的學生也大多被分到2班，以免要重新适應不同老師的講課風格。
“考差了就是考差了，掉出去了就是掉出去了，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夏昭笑了笑：“爸爸你拉得下臉去找老劉，我還沒臉留下呢。”
夏鳳延很嚴肅：“臉在這個時候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麽想的。”
“留在2班好了。”夏昭帶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說，“在陌生的班級裏當兩個月冷漠無情的學習機器，下一次期中我總會回到1班的！”
夏鳳延松了口氣：“你有計劃就好。”
能振作起來就很好，這股向上的精氣神兒是最要緊的，在幾班反倒是其次。他就怕女兒考試失利一次就覺得天塌了一樣，考試再重要也只是一場考試，比不上她的心情。
夏鳳延看了眼一直回消息的夏昭，溜去陽臺給江月華打電話。
“昭昭挺好的，安心開你的會去吧。”夏鳳延拿起水壺澆了澆陽臺上的花，“嗯，她說要自己再考回1班去。”
“咱家昭昭就是争氣，壓根用不着擔心。”江月華的語氣驕傲得仿佛剛才自己沒有火急火燎催電話，“你們該收拾的行李收拾一下，不是說要來北京這邊參觀高校嗎？其他該準備的小劉都幫我準備好了。”
夏昭心知肚明夏鳳延溜去陽臺幹什麽，自己也一條一條回複同學朋友發過來的消息。
“我沒事，早有預期，現在心态很平穩。”
“嗯，先去2班吧。”
“我總會考回來的，你們記得幫我同步一下1班的複習進度。”
吳嘉木把最後一條圈了出來：“這還需要我們做？秦述不幫你？”
夏昭冷漠地掠過了這條消息，對着皓月和李琪琪發貓貓頭哭泣表情包：“我只是考差這一次，很快就回來了，你們不要在我不在的時候另覓新歡呀。”
李琪琪的無語幾乎要透過屏幕噴出來：“怎麽想也是你在2班勾搭別的小姑娘的可能更大吧。”
夏昭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才打開了和秦述的對話框。
頁面上沒有詢問，沒有安慰，只孤零零躺着一行字。
“昭昭，看到記得抽空給我打個電話。”
她确認了一下夏鳳延的行蹤，進卧室鎖好了門，撥通了語音電話。
響了兩聲後電話被迅速接起，秦述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小心翼翼：“……昭昭。”
“秦述，我要先去2班了。”夏昭開口時比剛剛等夏鳳延說名詞的心情還要緊張幾分，“我……我要先去适應兩個月和你相處少的日子，我們彼此适應一下這種高三應該有的相處狀态。”
秦述嘆了口氣，聽起來有些淺淺的無奈。
“我覺得，你應該适應的是怎麽在我在你身邊的時候還能潛心學習的狀态。”他輕聲問，“不然等你考回1班怎麽辦？”
夏昭有點卡殼：“……好像，好像有道理。”
秦述握緊了手機：“不過我們可以在暑假就學着适應。”
他站在陽臺，目視着夏昭家的方向：“昭昭，暑假和我一起自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