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擔心
048 擔心
再次踏入他的居所,夏昭依舊心如擂鼓。
上一次來時情緒劇烈湧動,讓她腦海中并沒有留下太多關于這裏的細節,這次則全然不同。生活的痕跡映入眼簾,夏昭幾乎能在眼前勾勒出他在這裏做了什麽的具體場景。
可依舊心潮翻湧,依舊思緒起伏,只能靠身邊人的話語當做安撫與鎮定。
“我想了很久該送你什麽。”秦述推開卧室門,小戶型并不像夏昭家裏那樣有空留做書房,書桌設在了卧室窗邊,“然後發現我能給你的,你都不缺。”
夏昭目不斜視,克制着自己可能滑到他床上的目光:“禮物是什麽不重要,心意才最珍貴。”
秦述輕輕“嗯”了一聲,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冊子:“我也覺得只有我的心意勉強配拿出來送你。”
他語氣很輕,夏昭并沒有聽得太清,也沒有追問,只被他遞給自己的東西吸引了注意:“這是什麽?”
“自印的影集。”秦述的聲音有些緊繃,“……你看看喜不喜歡。”
夏昭對“影集”兩個字有點應激,一時間有些不敢翻開,心虛氣短地吞了兩口口水:“那、那我看了啊。”
封面是很普通的淺綠色硬皮,沒有什麽落款和裝飾,線裝讓整本冊子很容易攤開。夏昭坐在書桌前,翻開,看到扉頁上被印下的屬于秦述的字跡。
To 昭昭:
17歲生日快樂。
撲面而來的油墨香氣讓夏昭鎮定了些,她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後翻。
第一頁印着的赫然是一堆麥草垛,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泛出燦金色澤,在一瞬之間就勾起了她的某些記憶。夏昭愕然地看了一眼秦述,随後又繼續看圖片右下角的幾行小字。
今天和昭昭在麥草垛後面搭了竈臺烤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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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烤糊了,裏面還是生的,我們沒敢吃。
昭昭說那就把紅薯厚葬吧,它裏面還是生的,說不定能長出芽來。
我幫她挖坑,覺得紅薯死得有點慘,可能不願意長了。
字跡很工整,不過非常稚氣,像是小學生寫的——這件事也的确發生在小學。夏昭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秦述:“這是你以前寫的?”
她眼睛裏躍動着亮光,看起來對這份禮物還算滿意。秦述放下心來,點了點頭:“裏面的字都是我寫的。”
夏昭對比了一下扉頁他現在的筆跡和以前的,頰邊笑出淺淺的酒窩:“你寫字一直很好看……這是怎麽印上去的?”
秦述的目光移向了書架:“把以前日記上的東西掃描提取一下,再重新排版就可以。”
夏昭喃喃道:“日記?”
她腦子裏瞬時浮現出李琪琪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句“正經人誰寫日記啊”,忍不住開始算如果秦述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那到現在他到底寫了多少。
秦述喉結動了動:“……你要看嗎?”
夏昭驚了一下,而後瘋狂搖頭:“不用不用不用!”
還未崩塌的理智和小動物的直覺都告訴夏昭看日記的舉動不合時宜,拒絕的同時她的思想還止不住的滑坡——李琪琪經常口嗨的段子裏看日記的後果要麽走向黃要麽走向暴,如果她真看了會怎樣……
打住打住,這麽想太危險了,況且秦述也不是那種人。
秦述“哦”了一聲,語氣說不上慶幸還是失落。
其實他還是想讓昭昭看的,嗯,看以前的就可以。
他轉到一中以來的部分就算了,不太合适。
夏昭不再打岔,繼續一張張看下去。
她看到他們一起摘過的果樹,一起爬過的土坡,胡同裏枝桠遒勁的老槐樹,奶奶家院牆上有些零落的薔薇花。看背景和風格這些照片應該是同一批拍攝的,夏昭猜測是在村子拆遷前不久。
但配文卻很明顯是在不同時間寫下的,因為字跡在不起眼卻又真切地變得成熟。
他筆下的那些事,有些她記得,有些卻早已忘記。他傾吐的情緒,有些她可以隐約回想起,有些卻從未察覺。
而後,夏昭翻到了滿紙磚瓦廢墟,和一行觸目驚心的字。
“我沒有朋友了,也沒有家了。”
朋友,那個朋友還能是誰呢?
夏昭的心揪了起來,再次看向站在身邊的秦述。他垂眸盯着那頁紙,側臉被從窗戶透出的光暈染,連下颌線和鼻梁的弧度都柔和了幾分。
夏昭小聲問:“我……我沒給你留聯系方式,你怪我嗎?”
“你有沒做錯什麽,我為什麽要怪你。”秦述的睫毛顫了顫,“……我只是發現自己在你心裏可能不是很重要,然後有點難過。”
夏昭一時失語,片刻後很認真地說:“以後不會了。”
秦述轉過臉看她,唇線繃直:“所以,以前在你心裏我果然不是很重要。”
不然這時候她就應該直接否認他前面的話,而不是說以後不會。
夏昭:“……”
她氣勢不是很足地辯駁:“我……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把我看得很重要。”
她有太多朋友了,每一個對她來說都很特別,但沒有哪個是真正不可或缺的,所以即便失去也不難過,因為未來還會遇到更多人。
但重視這東西是雙向,如果她早早知道秦述那麽在乎自己,或許會把更多目光投向他,也會更在乎他。
秦述輕而易舉地就看出了夏昭在想什麽。
她就是不缺朋友也不缺愛的人,所以現在還肯把感情傾瀉到他身上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所以不要在意以前了。用言語透露一下自己的難過已經夠了,再翻舊賬只會讨人嫌。
于是秦述說:“那你要說話算話。”
以後絕不能不在乎他。
夏昭很乖巧地點了點頭,又覺得只是點頭表達不出自己的誠意,于是拽住了他的衣角:“……你坐下和我一起看嘛。”
她聲音本就偏甜,稍微放軟一點就像在撒嬌,更何況她現在确實就是在撒嬌。秦述立即擡腳向外走:“我再去搬一把椅子。”
“哎!”夏昭拉住他,“坐床上看就可以呀。”
影集攤開放在兩人挨着的腿上,雖未緊貼,可仍舊能若隐若現感覺到彼此身體的熱度。夏昭低頭時耳邊別着的發垂落下來,半遮住她的臉,也遮住了秦述總克制不住投向她的目光。
後面的照片時間跨度一下子大了起來,多是秦述在重建的村莊舊址中發現的一些熟悉痕跡。夏昭翻頁的速度快了些,而後又在某一頁陡然頓住。
她的目光從那句“訂閱少年報,看到了昭昭發的文章”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看了眼一旁附的自己都不怎麽記得內容的文章。
後面又看到幾張明顯是去年拍攝的江城一中的照片,她也并不算吃驚了。只在最後幾頁,這本送給她的影集裏才真正有了她的影子。
教室裏的,走廊裏的,運動場上的。
有的對着鏡頭,有的只是抓拍。
不知道是不是一中學習生活太充實擠占了秦述寫日記的時間,他的配文一下子少了很多,只寥寥幾句不成段落。
“所有人都在看昭昭。”
“每次在走廊看到老劉都會背過手縮脖子,像做了壞事。”
“跑步回來頭發松松散散的,臉也變紅。”
夏昭翻過最後一頁,厚厚一本影集壓在腿上,很重,重得心裏都沉甸甸。
這麽沉重的喜歡,誠摯的喜歡,她現在無法給予同等分量的喜歡。
前兩天皓月和李琪琪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惹得她眼角眉梢都泛上些低沉。秦述頓時有些慌了,小心翼翼問:“昭昭,你……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
“沒有。”夏昭打起精神,把影集抱在懷裏搖了搖頭,“我很喜歡,就是……”
她的聲音又漸漸低落下去:“……就是有點擔心。”
擔心日後的相處,擔心彼此的未來,擔心心緒的牽動會帶來太多不穩定,就像她的期末考試一樣。
秦述屈膝半蹲在她身前,試圖對上她垂下的眼睛:“擔心什麽?”
夏昭不知道該怎麽說,于是偏過頭去,目光落在書桌上摞着的各科的競賽練習題,他做完作業後總愛用這些東西繼續練手。
她終于把目光移回來,對上秦述濃黑的、泛着不安的眼睛,輕聲問:“秦述,你5月份到底為什麽不繼續參加信息競賽了啊?”
秦述睫毛輕微顫了一下:“……因為好不容易才來到一中,想繼續好好體驗一下校園生活。”
可是有什麽好體驗的呢?
升入高三之後,校園裏幾乎所有的大型活動都會把他們拒之門外,假期被壓縮為寥寥幾天,就連學習的知識都不再新穎。枯燥的複習要持續整整三輪或更多,甚至會有整整持續一周的考試,從早到晚,一天考六門,這樣循壞七天。
只是想想就壓得人喘不過去的生活,有什麽好體驗的。
就連夏鳳延都說,高三實在太煎熬。那些經歷過的人口中說着懷念,但懷念的也只是那個心無旁骛沉浸在目标中的自己,絕不是高三的痛苦生活。
夏昭鼓了鼓腮幫子,腦袋又低了些,盯着秦述的眼睛做出逼視的姿态:“你具體想要體驗什麽呢?”
她的長發随着動作落到秦述的頸側,帶起一陣酥麻的癢意。面對面的距離實在太近,秦述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細微的絨毛。
只要再靠近一點。秦述鬼使神差地想,只要再靠近一點,他甚至能碰上她的鼻尖。
他原本對老師和家長說過很多次的妥帖理由就在這樣的想法中被擊碎了。秦述腦子裏一團糟,極力克制着自己靠近的本能,無意識地問:“那你覺得我想要幹什麽呢?”
夏昭有點不開心了。
明明她問得那麽嚴肅那麽認真,結果他卻在走神——他的眼神都有點恍惚了。
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她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哼”字。哼了一聲還不解氣,她幹脆伸出手去戳他的臉頰。
秦述下意識側臉,夏昭的指尖便如他所願地落到了自己的唇角。
他心亂如麻,卻聽見頭頂夏昭帶着點不開心的聲音如驚雷般響起。
“我覺得,”夏昭說,“你是想體驗校園戀愛。”
她的手指在秦述唇角重重點了兩下:“你敢說不是嗎?”
秦述心裏什麽旖旎念頭都沒有了。
雖然他覺得現在的場合、姿态甚至是夏昭的問題都應該名副其實地被劃進屬于“暧昧”的片場,但夏昭的語氣明擺着不是那麽一回事。秦述仔細分辨夏昭的神色——說不上生氣,但總歸不是高興。
他在腦中飛速複盤剛剛發生了什麽,最終确認問題關鍵還是在他放棄競賽的原因上,于是飛快開口辯解:“昭昭,其實信息競賽……”
夏昭皺了皺鼻子:“不要轉移話題。”
她分明問的是他敢不敢說自己想體驗校園戀愛。
“敢不敢”這三個字擺出來有一種莫名的威懾力,秦述的心高高提起,最終還是小聲回答了實話。
“……不敢。”
不敢說不是。
也就是說是。
也的确是——他的确很想在學校和昭昭戀愛,說不想體驗校園戀愛和說不喜歡昭昭有什麽區別。
……不過等等。
秦述又開始飛快地捋夏昭一連串問話的邏輯。問他放棄競賽的原因——問他想體驗什麽也就是問具體原因——提到戀愛就是把原因局限在了這個回答裏,然後問他承不承認。
而他承認了。
秦述的理智徹底歸位。
這在昭昭心裏估計約等于自己為了她放棄了清北資格吧?!她是絕對不會欣賞這種做法的!!
秦述眼皮跳了跳,立刻站起身想要義正辭嚴扭轉她可能存在的想法,誰料剛起身夏昭就半倚在床上滾了一圈和他拉開距離:“你先別講話!”
她半挨着床沿,思緒亂糟糟一片,也不管什麽避不避嫌了,幹脆仰面向床上一躺,又把影集蓋在了自己臉上。
真的被皓月她們說中了。
秦述貌似真的把戀愛看得很重要,也貌似真的是因為她放棄了競賽。
雖然說他繼續參加競賽不一定會真的保送清北,但他也确确實實失去了一個可能保送可能降分的資格。
夏昭長呼出一口氣,喃喃道:“我就是擔心這個啊。”
擔心喜歡這種情緒會影響學習。
而且很明顯,她和秦述已經被影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