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期末
045 期末
秦述不明白為什麽吳嘉木那麽陰魂不散。
明明以前他已經識趣地離他和昭昭遠一點了，可現在又故态複萌。
可最讓他難受的不是這個，是昭昭對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從不會冷落掉一群人中的任何一個，而且會額外照顧不怎麽愛說話的、容易被忽視的人。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秦述一直屬于她額外照顧的對象，但現在，那種額外的照料沒有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就算前段時間她似乎在糾結自己的感情時，也只是減少和他的接觸，沒有那麽徹徹底底的冷淡過。
就好像是，她突然一點都不喜歡他了，只和他維持着最基本的、同學之間的禮貌。
秦述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他開始仔細審視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麽錯事，發現自己并非全然無辜。就拿生日收到相冊的那件事來說，他承諾會告訴昭昭裏面到底有什麽，可一直沒做到。
昭昭脾氣好，不記仇，可那也不是他食言的理由。
秦述撕了張紙，借筆尖梳理自己的思緒，像是在寫認罪書。
最好的解決方式無疑是坦誠以待，可那樣十有八九……
十有八九會被當成變态的吧。
秦述心裏罕見的泛起一些委屈。
也沒有那麽不堪吧，他只是有一些小小的收集癖。沒有親身經歷過的時光，總要以另一種方式擁有。
Advertisement
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麽呢？秦述遲疑地想，和褚秋思做交易卻沒有告訴她算嗎？
這兩件事貌似是一個性質。
秦述心煩意亂地把“認罪書”揉成團塞進桌洞。
昭昭的情緒一向很直白，很少有那麽讓他捉摸不透的時候。距離遠就是不好，他都不能時時刻刻注意着她的情緒。
對了，馬上就要期末考，期末考後不久就是她的生日，他或許可以多準備些她喜歡的禮物……
秦述又重新撕下一張紙，開始列禮物清單。
*
夏昭知道自己的內心并不像表現出的那麽平靜。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只是在盡可能回避去想這件事，直到把期末捱過去。
夏昭心知肚明自己這段時間的學習狀态有多麽差，甚至已經做好了期末考試班級二十名開外的心理準備。
或許是她表面的平靜迷惑了身邊人，期末考前一天晚上，李琪琪向她提起了秦述。
理智告訴李琪琪不應該再多和夏昭說這兩個人的事，可看到的東西又實在讓她不吐不快。
在刷到褚秋思最新的社交動态後，她的理智只堅持了幾秒，随後就點進了和夏昭的對話框：昭昭！褚秋思居然在動态上發了秦述的照片！！！
夏昭的腦子還沒處理清楚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就看到了褚秋思發過來的動态截圖。
動态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的配文，【暗戀】，照片卻發了六張。
夏昭一張張劃過去，大多是在褚秋思送的那本相冊裏見到的照片，只有一張不是。
那張照片裏的秦述比現在青澀許多，額前的發半遮住眉眼，在人群中竟顯得落寞。
這是她沒見過的秦述，可褚秋思見過。
所以在她錯過的幾年時光裏，他們就已經認識了嗎？
怪不得秦述會進攝影社，她以前居然還以為是因為她的推薦他才去的。
她難過的喘不上氣，盯着那張沒見過的秦述看了好久，不知不覺竟點了保存。
可保存他的照片做什麽？
夏昭又點進手機相冊，手指在那個紅色的删除符號上停留了很久前，最終按了下去。
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李琪琪又發來一堆消息。
八卦百科全書：我想不明白，這是官宣嗎？
八卦百科全書：越看越氣，我把褚秋思删掉了。
八卦百科全書：……好像不該删，我可以潛伏在她的列表裏收集證據，然後向年級組舉報他們戀愛啊！！！
明明是難過的，可看到這句話夏昭卻又忍不住笑了笑。她回複比自己還要憤怒的好友：沒有那個必要，明天還要考試，快休息吧。
八卦百科全書：那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手機的光亮暗淡下去，直至熄滅，夏昭突然感覺房間裏黑暗寂靜到壓抑。她擡起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片刻後感覺手掌被沁出的眼淚濡濕。
沒有什麽好難過的，她安慰自己。
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而已，沒有什麽好難過的。
她們并不知道褚秋思在發完那組名為【暗戀】的照片後又斷斷續續發了許多組，除了秦述，還有另外一位女模特的照片。
褚秋思發完，又從第一組開始在評論區複制粘貼：留影工作室推出最新主題，歡迎大家來預約拍照【心】保證把你拍得比模特還上鏡！
她扔下手機去沖了個澡，打算用點贊數來判斷一下哪個主題最受歡迎，卻在第一組照片下面看到了班裏一個男生的評論。
“吓到我了，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麽戀愛官宣。”
褚秋思眉毛抽了抽，回複：不要侮辱我的取向，删了啊。
怕別人再誤會，她幹脆重新編輯了一下，把自己覺得更合适的【暗戀】名字改成了俗套的【校園】，又評論了一句：樣片裏這位男同學已經心有所屬，大家別來找我要聯系方式哈。
*
夏昭休息的并不算好。
好在期末的時間安排參照參照高考，要足足考上四天，強度并不算大。考語文時她覺得一切順利，下午數學做到最後卻有些吃力。
吃力也正常，壓軸題能那麽容易做出來就不叫壓軸題了。
目前兩科應該不會發揮失常。夏昭長長呼出一口氣，後面幾天也一定要保持好狀态，絕對不能考差。
她自嘲地想，總不能成績和感情雙雙失意吧？
第二天只有一門英語要考，晚自習時夏昭怎麽也複習不進去，只盯着筆記本發呆。
不知怎麽，又翻到了那一首聶魯達的詩。
秦述的筆跡讓她心頭發堵，幹脆卸下這一頁随便折了折，塞進了一本不常看的書裏。晚上回家時夏昭幹脆只和吳嘉木說了一句，而後自己先走了。
秦述拎着還沒收拾好的書包發怔。
他實在忍不住了，走到夏昭座位旁問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李琪琪：“昭昭怎麽了？是不是不開心？”
李琪琪半點好臉色都沒有：“怎麽，你還能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開心啊？”
她胡亂裝好了書包，繞過秦述，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述更加慌亂了。
如果昭昭和她的朋友對他的态度都不好，那肯定是他自己犯了什麽大錯，可他自己竟然意識不到。
他又看向皓月。
皓月沒說夏昭開心或不開心，只平淡建議：“你這幾天還是不要在夏昭面前亂晃了吧？影響她的考試心情。”
“她還是太體面了。”皓月擰開了自己的杯蓋，“不想見到你，居然也不直接說出口，那你就自己識相點。”
……不想見到他？
眼看課間就要結束，秦述來不及追問原因，只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學校。
昭昭不想見到他。
他看得出來，可是為什麽？
卧室的桌上還擺放着生日時夏昭送他的禮物，明明那時候他們還那麽好。在陽臺可以望見夏昭住的那棟樓，秦述幾乎想去找她。
可又想起皓月的話來。
不能去影響昭昭，昭昭還是挺在乎成績的。
秦述捏着自己的眉心，低聲重複：“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期末考完，考完再去找她。
英語考試安排在下午三點，正是最炎熱的時候。夏昭的座位挨着窗，即便拉着遮光簾又吹着空調，還是覺得半邊身子被烘得發熱。
她用手扇着風，耷拉着眉眼看最後一道價值25分的兩段式作文續寫題。
克裏斯汀和男友鮑勃十分恩愛，可鮑勃卻意外出了車禍，性命垂危。悲痛欲絕的克裏斯汀祈禱：“上帝啊，如果能讓鮑勃醒過來，我做什麽都願意！”
題幹後面劃了幾道橫線示意在上述文字後面續寫第一段，而後又給了個第二段的開頭。
這時上帝又出現了，他問變成蝴蝶的克裏斯汀：“你後悔嗎？”
……居然是續寫題裏難得一見的愛情故事。
夏昭心不在焉地落下筆。
上帝被克裏斯汀的祈禱所打動，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我可以讓鮑勃醒過來，代價是讓你變成蝴蝶，這樣你也願意嗎？”克裏斯汀毫不猶豫地點下了頭。一道金光閃過，她變成了蝴蝶，而鮑勃也醒了過來。
第一段的字數還沒寫夠，夏昭看着第二段的首句，思考怎麽讓故事轉向“後悔”。
人會因為什麽後悔？
當然是因為做了壞事後悔。
夏昭唰唰繼續向下寫：可好景不長，找不到女朋友的鮑勃愛上了這段時間照顧自己的護士。克裏斯汀憤怒極了，在鮑勃痊愈出院過馬路時飛到了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視線——鮑勃因此又出車禍了！
這時上帝又出現了，他問變成蝴蝶的克裏斯汀：“你後悔嗎？”克裏斯汀驟然發現自己恢複了說話的能力，冷笑着回答：“我為什麽要後悔？他背叛了我，即便是死也無法償還他的罪孽！”
該結尾了，續寫的準則是什麽來着？弘揚真善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上帝看着執迷不悟的克裏斯汀，嘆了一口氣：“你将為你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你美麗的翅膀将不複存在，由蝴蝶變成一只醜陋的毛毛蟲。”話音落下，克裏斯汀的身體漸漸縮小，她終究要用這樣的身體了此殘生了。
夏昭放下筆，檢查了一下遣詞造句，并沒有發現什麽錯誤。她又讀了一遍自己寫的小故事，感覺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不要随意為男人付出太多。
不值得。
黑板上的指針慢慢滑動到交卷的時間，夏昭提前收拾好了自己的文具。交卷後夏昭挽着李琪琪的胳膊回教室，聽着她吐槽：“這次續寫的劇情真的很爛俗。”
夏昭點點頭：“有點。”
“豈止是有點。”皓月面無表情地加入她們的吐槽：“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為了男人抛棄身體的克裏斯汀，卻還是得給她寫一個圓滿結局出來。”
“而且發展真的很像三流言情小說。”李琪琪攤了攤手，“女主為救男主變成了蝴蝶，男主卻愛上了其他人，上帝問女主後不後悔，女主說不後悔，為了偉大的愛情我心甘情願……”
文藝委員也順着她的話繼續說：“然後深受感動的上帝說：哦，好孩子，其實你的男友并沒有愛上別人，這一切都是我對你們的考驗！然後把通過考驗的女主變回了人，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夏昭愣在了原地。
對啊，她們說的才是應該寫下去的發展。
續寫一定要弘揚真善美的，那這一篇文章就應該歌頌愛情，不然很有可能算作跑題扣分。
可是她怎麽寫了一對不那麽偉光正的惡人出來？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不同尋常，李琪琪察覺到了異樣：“怎麽了？”
夏昭把臉埋進了她的肩窩。
“我好像寫跑題了……”
幾個女孩子齊齊頓住。
跑題？
跑題的後果挺嚴重的，25分的作文頂多得個10分。
以前夏昭的英語作文幾乎都是滿分，在其餘幾門科目不算特別出彩的情況下，英語和語文是讓她一直留在實驗班的關鍵。
皓月的神情有些難看，心想這麽簡單的作文題目，肯定是夏昭這段時間受秦述的事影響才會寫跑題。
畢竟是在說愛情。
她語氣嚴肅起來：“跑題了就別想了，趕快去複習其他幾門，争取把分數補回來。”
夏昭擡起頭，勉強勾了勾唇角：“……嗯。”
可潛意識告訴她，可能補不回來了。
她的心态已經恢複不過來了。
後兩天的考試一晃而過，走出考場時，夏昭甚至都覺不出陽光是否依舊燥熱。
大家腳步匆匆，臉上都有着解脫的輕松。夏昭後知後覺想起，對了，是要放暑假了。
等回到教室，各科課代表發完暑假作業，他們就正式放假了。
一個半月的暑假過後，他們會搬到那座回字形的圓夢樓，正式開啓枯燥卻又想讓它變得長一些的高三生涯。
……只是那個時候，她可能不會再被分到1班了。
夏昭渾渾噩噩去語文組抱來了作業發下去，而後在座位上等着其他作業發下來。
一大摞一大摞的自命題試卷，中間還夾雜着這次考試的答案。上面的鉛字不住往眼睛裏鑽，和還未忘卻的作答一一比較，像是一場殘忍的淩遲。
夏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的收拾東西的這段時間。
等到日暮昏黃，身邊只剩幾個走出校門就要分別的夥伴時，夏昭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其實沒有哭出聲，只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卻足夠讓人心驚。李琪琪手忙腳亂地翻着書包找紙巾：“怎麽了這是！別哭別哭！”
夏昭哽咽着說：“可能……可能我高三不能和你們一起分到1班了。”
她心裏已經估出了大致的分數，是很很危險的名次，不一定能排進組合成績的前五十。
吳嘉木見李琪琪一直找不到紙巾，幹脆跑到了不遠處不認識的同學那裏借，終于得來了一小包。
可他跑回來時，卻看到秦述站在夏昭面前，正遞過手裏的紙巾。
夏昭低着頭，雙手垂在身側，并沒有接過的意思。
她身邊的李琪琪似乎有些糾結要不要接過，餘光卻瞥見了拿着紙的吳嘉木：“哎呀哎呀，你快點！”
臉上的淚痕被擦拭幹淨，秦述拿着紙巾的手卻仍僵在她面前。夏昭向後退了一小步，用還帶着點哭腔的聲音很禮貌地對秦述說：“謝謝。”
雖然沒用他的紙，但還是謝謝。
夏昭向一側挪了幾步，打算就這樣離開，在與秦述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卻驟然被死死握住。
“昭昭。”秦述對上她睜大的、蘊着淚水的眼睛，聲音都在發顫，“能不能告訴我，我哪裏做的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