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難過
043 難過
平心而論，夏昭不喜歡黑板上那個倒計時。
每天早上她走進教室，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又變少了一點的數字，心情頓時會不好受起來。那感覺像是鈍刀子割肉，又像是在目睹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減少。
各科老師嘴上也多了許多不惹人喜歡的話。
“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同學們努力學習吧。”
“還聊天還聊天！再聊一年後的今天有你們哭的！”
高考，高考。明明今年的高考剛剛過去不久，下一年的高考卻像已經開始。學校的“真面目”再此刻變得無比恐怖又清晰起來——一切為了高考。
校園活動，同學交往，只是為這目的添了一層溫和的面紗而已。
“——我感覺，是你太把高考當回事兒了。”終于清閑下來的夏鳳延細心寬慰着狀态不好的女兒，“大多數學生現在只會在老師提到高考時緊張一下，然後意識到時間還很充裕，繼續該幹什麽幹什麽……這才是正常的狀态。”
夏鳳延一錘定音：“你越把高考當回事兒，高考越不把你當回事兒。現在你就該吃的吃，該玩的玩，別逼自己太緊。”
夏昭蔫在沙發上：“我做不到嘛。”
在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水平和既定的目标有多大差距時，她根本沒辦法放松下來。
江月華想起了最近夏昭桌上擺着的那套清華明信片：“別把目标定的太高，我覺得咱們江城大學就不錯，離家近。”
夏昭卡殼了一下：“江城大學的錄取分數線只有500……你對我就這個要求嗎？”
“500分怎麽了。”江月華理直氣壯，“多少人想考500分都考不到呢！”
明明現在就能考六百四五十，卻想讓她上五百分的學校，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夏昭指了指夏鳳延：“當老師的人最怕遇見媽媽你這種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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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鳳延端起水杯，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出門逛逛吧？”
大下午的誰樂意出門亂逛！江月華剛想駁回，見夏昭一臉避之不及卻又改變了念頭：“走。”
江月華夏天出門必塗防曬，自己塗不夠，還摁着夏昭塗。夏昭妄圖掙開自己老媽的無情鐵手：“我不要，每次擦完防曬感覺皮膚都不會呼吸了！”
“哎呀，這個防曬很清透的。”江月華邊往她臉上拍邊吐槽，“你都沒你爸精致，他每天早上出門還得拍護膚水呢。”
夏鳳延咳了幾聲：“我要不做好形象管理，咱們一起出門時別人容易把我當成大老板……不過昭昭沒必要抹這抹那的，小孩子皮膚好。”
“再好的皮膚也經不起折騰啊。”江月華又拿了把遮陽傘，“我們財務部一個小姑娘，原來細皮嫩肉的，結果最近學完駕照直接黑了好幾個色號。”
夏昭嘀咕：“明年暑假我也該學駕照了。”
“沒必要那麽急。”夏鳳延很自覺地替母女倆撐傘，“大學畢業後再學也不遲，學完後不開很容易忘的。”
江月華戴了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我倒覺得早點學比較好，可以學完駕照就買車啊。大學又不是不準開車。”
他們一家三口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閑逛閑聊過，夏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父母說着閑話，感覺自己的心情也慢慢平複了下來。
實在不行就在家啃老，夏昭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她爸媽挺樂意的。
道路兩側枝桠瘋長，投下的陰涼卻沒有多少，他們貪圖涼風，換了個方向繞到了運河邊。
幹燥的草木芬芳被濕潤的河水氣味取代，水面泛起的波光映襯得走在一旁的人也格外漂亮。江月華舉起手機：“昭昭，看媽媽這裏。”
夏鳳延趁這個空當回複了幾個剛畢業學生的聚會邀請，再擡起頭時卻看到了不遠處商鋪前一道頗為眼熟的身影。
好像是秦述。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兒，見到秦述身邊又多了一道女生的身影後才招呼拍完照的妻女：“你們看看，那是不是秦述？”
秦述？
夏昭湊了過來。她視力很好，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側影：“真的是。”
他對面的女生細瘦高挑，赫然是褚秋思。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麽，而後一起走進了一家店。
夏昭把手搭在眉骨上遮住有點刺眼的太陽光，看清楚那家店的店名只有兩個簡簡單單的、頗具藝術感的字。
“留影。”
這是一家什麽店？攝影店嗎？他們一起來拍照？
夏昭猜測着他們一起出現在這裏的理由——難道這是他們社團的一次團建？話說回來，別的社團有過團建嗎……
夏鳳延瞥了一眼明顯陷入沉思的女兒，悠哉悠哉地問：“那個女生是秦述的女朋友嗎？他們在約會？”
最好是。雖然作為一名人民教師，期待未成年的學生談戀愛不太道德，但作為一名父親，那小子和別人談戀愛就意味着和他女兒談戀愛的幾率大大減小。
“當然不是啊。”夏昭想起最近老劉對每一對多說幾句話的男女都投以懷疑目光的行為，有些無語地說，“夏老師，你可不要學老劉見到異性說話就懷疑他們戀愛的壞毛病。”
江月華回憶了一下剛才那一瞥看到的女孩子不輸自己女兒的臉蛋，頗有些懷疑：“那他們是什麽關系啊？”
長得好看的少年少女彼此之間産生火花太正常了。如果那個女孩子真是秦述的女朋友，那她就要降低對他的評分标準了。
那麽早就談過戀愛的男生不适合她家昭昭。
夏昭不是很理解自己父母突如其來的好奇心：“就是參加了同一個社團的同學的關系啊。”
“如果真是那麽單純的關系，周末怎麽會待在一起。”夏鳳延挑撥離間，“秦述和你說過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啊？”
夏昭反駁：“他也沒說過是呀！”
而且她和秦述每天都待在一起，他要是真有談戀愛她怎麽會不知道。
等等，其實最近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只會在上下學路上聊聊天，在教室幾乎不怎麽講話。
一是老劉最近很忌諱這個，二是他們隔得實在太遠。
夏昭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夏鳳延仍舊在說：“現在咱們學校哪對小情侶不偷偷摸摸的，朋友圈都不敢發，生怕有看不慣自己的人向年級組舉報。”
頓了頓，他繼續說：“而且我感覺他們之間的氛圍怪怪的，你要相信一個高中老師在這方面的直覺。”
雖然他的直覺從來沒準過，但拿出來說說又不礙事。
夏昭不太想說這件事了：“那随便你怎麽想咯。”
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兩個大人還是敏銳察覺到了她低落下去的情緒，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看來他們沒想多，女兒真的有些不對勁兒。
夏昭被夏鳳延說的心裏起了個小小的疙瘩。
像是一顆痘，不碰時毫無影響，想起時卻覺得不舒服。她覺得自己可以問一句秦述，沒必要說出夏鳳國那些不靠譜的臆測，只說事實就好。
于是在一起去學校的路上，她自然而然地對秦述提起：“我昨天和爸媽在運河邊上閑逛時，好像看到你和褚秋思了。”
秦述的表情有些許的不自然。
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點頭時都不敢直視她：“嗯，我去幫了她一個忙。”
也不能算幫忙吧，或許叫有償勞動？
這勞動實在不算輕松，褚秋思怎麽拍都拍不滿意，還嫌他不如在學校自然。他被逼出了火，冷聲怼她如果實在不行幹脆放棄拓寬業務範圍的打算，被她一句“還想不想要報酬”逼了回來。
夏昭耐心等秦述說是去幫什麽忙，可卻一直沒有等到。她突然想起上次秦述說會讓她看相冊卻一直沒有後續的事，心裏更加別扭了。
追問一下好像也沒有什麽，她繼續問：“什麽忙呀？”
秦述對事情的前因後果難以啓齒，只籠統說：“幫忙拍一組宣傳照。”
只是不是幫忙拍攝，而是成為被拍攝的對象。
褚秋思實在是吹毛求疵，口口聲聲說他不知道一組好的樣片能吸引多少人。他說別的顧客經不起這麽折騰，到時候的照片和樣片水平差距大可能會有損口碑，她還渾不在意。
“可以做後期啊，大多數顧客會樂意看到‘拍’得很帥的自己的，即便照片和本人有些許不符。”她回，“別問我為什麽不也用後期應付樣片，沒做過後期的就是更吸引人。”
反正她的本意就是多吸引人，多賺錢。只要出片和樣片差距不是太離譜，錢就一定能到手。
夏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難道是校慶的宣傳片嗎？不久後就是江城一中85周年的校慶，不少師生都在準備節目。
因為日期臨近期末，所以校慶只有逢五逢十才會辦得熱鬧些，她還挺期待的。
“……禮堂坐不下那麽多人，照常是每個班分名額。”馮子俊站在講臺上，拿出筆打算記名字，“咱們班十五個名額，想去的同學舉一下手。”
沒有一個人舉。
馮子俊：“……”
他有點尴尬地看向門口的李青山。
李青山一臉無辜：“看我幹什麽？我又沒攔着他們去。”
他又不像隔壁班班主任，連班裏小孩去看個表演都要冷着臉批評一句別只貪玩。
不就耽誤一場周考的時間嘛，反正耽誤的不是數學。李青山看向面色各異的學生：“想去的舉手，不然我們抽簽決定啊。”
李琪琪低聲問夏昭：“舉不舉？到底舉不舉？”
當然要舉，聽說這次有很多女孩子跳孔雀舞。可是不能第一個舉，她上次沒考好不太好意思，夏昭說：“等有人舉了我們再舉。”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第一個站出來的勇士。李青山嘆了口氣：“行，既然沒人舉手咱們就抽……”
夏昭“唰”一下子舉起了手，滿心舍己為人的悲壯。
這下沒人矜持了，手一個舉的比一個高，明顯已經超過了十五個。
“你們可真行。”李青山氣樂了，從最後舉手的那幾個人裏準确挑出了最快的那一個，“別出亂子，別亂扔垃圾，記得回來後補完沒考的試卷。”
夏昭其實只想抱着一堆零食和李琪琪邊吃邊看表演，但禮堂并不允許帶零食，而且臨近期末，全然放松總覺得有負罪感，于是幹脆拿了一套試題。
其他同學也是差不多的準備，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向老師彰顯自己的上進心。
可禮堂裏亂糟糟一片，哪裏做得進去題。夏昭幹脆把試卷收了起來，心無旁骛等待着開場。
他們班的座位靠後，夏昭要坐得很直才能看清整個舞臺，又怕自己坐得太直擋住後面的同學。不過好在她坐在過道邊上，可以側一側身子達到兩全其美的效果。
開場的是學生們自己組建的樂隊，朋克風的穿搭和他們平時穿校服的模樣反差極大。主唱對着話筒打了個響指，帶着起哄和熱場的意味大喊了一聲：“music！”
震耳欲聾的樂聲響起。
觀衆席裏爆開歡呼聲。
“真是沒白來。”李琪琪猛地向後一仰，在音樂掩蓋下大逆不道地發洩了一句：“Fu/ck the study！”
夏昭看出她說完後的痛快，學着她一起問候：“Fu/ck the examination！”
兩個人對視一眼，齊齊大笑起來。
禮堂的門在這時轟然打開，夏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混雜着幾聲急促的交談“電視臺采訪……”“找兩個不怯場又上鏡的……”
劉主任的目光匆匆掠過觀衆席，立刻捕捉到了夏昭：“夏昭！過來做個采訪！”
夏昭還沒做好從“Fu/ck”轉換成上鏡乖學生的準備，一臉懵地跟上老劉急匆匆的腳步，走到門口卻被副主任堵了回來：“不用了不用了！”
她指了指禮堂門口不遠處：“我抓了兩個在拍照的志願者去！1班的秦述和40班的褚秋思，絕對合格！”
夏昭愣了一下，順着副主任的手指看了過去，只看到了兩個背影。
攝影的工作人員對着他們比劃：“再靠近點！”于是那兩道身影慢慢貼近，肩膀幾乎挨在一起。
她又想起沒有結果的相冊，想起李琪琪和夏鳳延都說過的猜測，想起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麽的宣傳片——她看過了，今年校慶并沒有拍攝宣傳片。
夏昭收回目光，對松了口氣的劉主任說：“那我回去啦。”
老劉擺了擺手：“去吧。”
李琪琪看到她回來時還挺意外：“采訪這麽快嗎？”
夏昭輕輕搖了搖頭，“秦述和褚秋思被抓上去了。”
怎麽這兩人又湊一起了。李琪琪表情有些微妙，但很快發現微妙的不止她一個。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夏昭的臉色：“昭昭，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很明顯嗎？”夏昭拍了拍自己的臉，想笑一下，可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李琪琪看着自己以往再活潑不過的朋友，她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帶着點糾結的黯然。
“我感覺自己有點陰暗。”夏昭努力克服心中那一點名為酸澀的情緒，“他們……他們最近一起出現的次數有點多，我有一點不開心。”
她對着李琪琪掐出一截小拇指的指尖：“……只有那麽一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