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喜歡
036 喜歡
三天的五一小長假轉瞬之間就已經過去，夏昭頗有些戀戀不舍。
夏鳳延勸她知足：“等到高三，五一十一之類的假有一天就算好的了。”
高三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和因天氣愈發炎熱而躁動不安的高一高二形成了兩個極端。夏昭不由得想起秦述的信息競賽，如果他繼續參加，很有可能就不用受高三這種罪。
可她是無權幹涉他的決定的，而且他無需競賽也能考上國內最好的大學。
這幾日夏昭面對秦述時，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那日李琪琪他們的話到底給她帶來了些影響，讓她在和秦述相處時總是忍不住考慮是否過分親密。
……好像也沒有很親密啊。
可這樣的顧慮一旦埋下，相處到底不如往常自然。夏昭自己毫無察覺，秦述卻覺得她扭頭和吳嘉木說話的次數變多了。
他對別人對自己的态度情緒格外敏銳，輕易察覺出自己受了夏昭的冷遇。
……果然，她不喜歡被別人誤會他們在戀愛。
從她焦急辯白時他就應該猜到現在這種情況會發生了。
講臺上老師的聲音遙遠又模糊，秦述盯着書本出神，在書頁的翻動聲、紙筆的摩擦聲和座椅的吱呀聲中輕而易舉找到了她的呼吸。
溫軟又悠長。
他又感覺自己痛起來，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随着血液流轉而抽動。
昭昭是不讨厭他的，或許還有些喜歡，只是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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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願意和他戀愛。
如果願意就好了。如果她願意，他就可以在課上想她時探出手臂，握住她自然放在在腿上的手。她可能會悄悄瞪他一眼小聲嘀咕不要打擾她聽課，但他仍舊不會松開。
打擾也沒關系，他可以在課後幫她補習。
下課鈴響起時，秦述才意識到自己這節課什麽也沒聽進去。班裏的同學們擁擠着奔向操場等待課間操的音樂響起，不斷抱怨着為什麽還不把跑操改成廣播體操。
秦述卻覺得跑操剛剛好。他需要劇烈的運動與汗水來發洩情緒，讓自己不被埋在低落的深淵。
課間操的運動量似乎還不夠大，他在方陣散開後跑回教學樓的衛生間，将水龍頭擰到最大。
掬起的冷水拍到臉上時，秦述終于感覺冷靜了些。
走進教室門時，他卻仍舊克制不住自己去看夏昭。她臉頰上蒸騰出運動後的紅暈，正在和自己的頭發作鬥争。
她的頭發又厚又多，平日裏慣常紮成低馬尾垂在腦後，在夏天捂得後頸發熱。她似乎想要把自己的頭發綁成清爽一些的丸子頭，可怎麽也弄不好，只好苦惱地綁回低馬尾。
秦述鬼使神差地走回座位，抓住她放在桌上的皮筋。
“……我幫你。”
夏昭愣住了。
她下意識環視了教室一周，大多數人去接水或洗臉，并沒有幾個人在意他們會做什麽。
——但是她為什麽要看其他人呢？如果教室裏沒有其他人，她就會同意秦述幫她紮頭發嗎？
放在以前可能會的。
可現在不會了，這件事實在太親密了。她以往只把這當成朋友、當成家人之間的親密，經由李琪琪他們誤會後才意識到現在這種事在他們這個年紀只适合戀人做。
她已經意識到了秦述已經不再是小時候，卻還沒來得及改掉小時候和他相處的方式。
夏昭剛想拒絕，可秦述根本沒有留給她拒絕的時間。
他剛洗過手，手上還泛着冰冷的水汽，攏起她頭發時異樣的舒适。
夏昭知道自己後頸上出了汗，有發絲粘在上面，他用手指挑起，驚人的涼。
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雙手把運動褲抓住了大片褶皺。
夏昭心想，秦述是不是也維持着小時候和她相處的方式呢？
他是不是也沒有意識到，他們都已經長大了，已經到了外人眼裏要避嫌的程度呢？
像紮頭發這樣的事，普通的朋友關系都不能做了，必須要男女朋友才可以。
她很是沮喪。
真是糟糕的、大人世界莫名其妙的道理。長大似乎也沒那麽好。
秦述沒有把夏昭的頭發攏太高，那樣容易扯得頭皮疼。
他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可不知道為何卻依舊得心應手，像是已經練習了千百遍，熟練地團出個低丸子頭來，不扯頭皮，也不會熱。
“好了。”他收回手，聲音裏流露出緊張，“……還熱嗎？”
夏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丸子頭。
很服帖，不知道為什麽在她自己手裏會變得亂糟糟的頭發在秦述手裏卻那麽聽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直低着頭：“……不熱了。”
身後傳來座椅被拉開的聲音，是吳嘉木回來了。下一瞬夏昭感覺自己的丸子頭被人捏住了，吳嘉木含笑的聲音響起：“難得，你的丸子頭居然不是一團鳥窩。”
他猜不到這是秦述幫她紮的。
夏昭拍開吳嘉木的手，有些氣惱：“不是鳥窩也要被你抓成鳥窩了！”
待吳嘉木收回手後，夏昭又去摸自己的丸子頭。依然很服帖，被吳嘉木手賤抓了後也沒有變亂。
……為什麽秦述什麽都可以做的那麽好呢？
丸子頭一直到中午回宿舍午休時才被她解開，她卻無力在起床時将它還原回去。
天氣越來越難捱，她總不能熱着自己或一直讓秦述幫忙梳頭發，幹脆在下午上課前去超市買了個抓夾放在教室備用。
于是在夏昭來到教室時，秦述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礙眼的抓夾。
不只是他看到。坐在夏昭後面的吳嘉木更能清晰地發現她夾得亂糟糟的後腦勺：“你怎麽不紮丸子頭了？比這樣夾着順眼。”
夏昭回答：“太麻煩了。”
秦述抿緊唇。
可麻煩的又不是她。
還是說，他給她紮頭發這件事對她而言，本就是一種麻煩？
秦述不想再關注夏昭的頭發，可那個黑色抓夾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分明已經和她烏木般的發融在一起，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可仍讓他如鲠在喉。
這感覺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散去，因為夏昭昨天夜裏戴着抓夾回了家，卻忘了戴回來。
這點小小的粗心讓她這一天又不得不忍受頭發的困擾，因為實在沒有必要再去超市買一個。
秦述看着夏昭一手撩起馬尾，一手拿着小風扇吹自己的脖頸，更加不想說話。
她鼻子皺着，顯然是覺得熱得難受，眉眼都耷拉下來，可憐兮兮的。
他的心不由得軟下來，可只軟了一瞬又硬起來。
反正昭昭是不願意讓他幫忙的，那他何必上趕着招人厭。
夏昭的确很難受，恨不得把自己剃成個板寸。
夏天坐在空調吹不到的地方無疑像一種受難，手臂稍微放在桌上都會感覺到濕黏，更何況厚重的長發時刻都與肌膚接觸。
她愈發懷念自己的抓夾，更懷念秦述幫她紮的丸子頭。
可她不能讓秦述幫忙，這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而她不是秦述的女朋友。
她不是秦述的女朋友……
可是、可是……夏昭有些茫然地想，她為什麽不能是秦述的女朋友？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占據了夏昭全部心神。她忍不住偷偷扭頭想去看秦述，卻在聽見他翻書的細微響動後頓住不敢再動。
她為什麽不能是秦述的女朋友呢？
夏昭覺得自己的心亂成了一個毛線團，怎麽捋也捋不順了。耗費許久，她才從那線團裏揪出一個線頭，仿佛找到了什麽答案。
因為他們都還未成年。
可人與人的關系不是在成年後便突然從朋友變成男女朋友，還得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
他們得彼此喜歡。
喜歡……
夏昭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她喜歡秦述嗎？
頃刻間夏昭腦海裏掠過許多和秦述有關的瞬間，從小到大。
小時候她計劃放學後去和其他人摸魚打鳥到處亂跑時總會托他給奶奶說一聲，他聽到後會點點頭，然後囑咐她注意安全不要回家太晚。他在學校小賣部買的零食總會分給她一半，現在去超市也不忘給她帶東西，從來都是她喜歡的口味。只要她遇到不會的題問他，他總會先放下自己手頭的事幫她順思路，還會額外再給她找同類型題練手……
一件件一樁樁，那麽清晰又明了，讓她根本生不起否認的念頭。
而且這喜歡和對其他朋友同學的喜歡不一樣。她永遠不會去想自己為什麽不能是皓月、不能是李琪琪或是吳嘉木的女朋友。
秦述是不一樣的。夏昭在此時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
或許李琪琪說的是對的，她在被誤會和秦述戀愛時急于反駁的表現已經彰顯了某種不同。被誤會和其他人戀愛無所謂，因為沒有就是沒有，她足夠清白坦蕩，被誤會和秦述……
也許她的潛意識早就覺得他們不夠清白，所以欲蓋彌彰。
夏昭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她似乎喜歡上了一個人。
不是似乎，是真真切切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秦述呢？秦述喜歡她嗎？
夏昭想起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獎牌，斤斤計較他和皓月誰更好的詢問，以及幫她紮頭發時帶着水汽的濕涼的手指。
肯定是有喜歡的，不過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他們的關系太特殊，在小時候就已經足夠親密，以至于重逢後的親密都過于理所當然，難以衡量到底有沒有真的跨過那條名為暧昧的線。
夏昭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
因為她陡然發覺自己有些害怕知道秦述的想法。怕他不喜歡她，又怕他喜歡她。
怕他不喜歡她，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徒勞追尋答案反而會失去那麽好一個朋友。怕他喜歡她，兩情相悅怎麽可能不被彼此牽動心神，因此多出的喜怒哀樂會大大影響她的學習。
就像現在，她只顧想這些事，作業都還沒有寫多少。
夏昭努力想擯棄雜念好好寫作業，可根本做不到。喜歡抑或不喜歡，戀愛抑或不戀愛的念頭時不時冒出來，讓她心神不寧。
而且秦述就坐在她身邊，她根本沒辦法不去想關于他的事。
晚自習下課時還剩下不少作業，今晚肯定要加班加點了。饒是這樣，夏昭在回家的路上還是忍不住去想身邊的秦述。
不行，不能再這樣了。
以前為什麽沒有發現一起上下學這種事也足以勾動人的旖念呢？
夏昭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怎麽和秦述相處，現在這種狀态實在太令人煎熬了。
或許她應該先暫時減少一些和秦述相處的時間，來降低他對自己無處不在的影響，保障自己還能正常學習與思考。
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終于在小區門口臨分別時忐忑不安地喊住了他：“……秦述。”
已經過了大半天，她終于再次主動和他說話了。秦述幾乎是下意識放緩了語氣，近乎小心翼翼了：“怎麽了？”
夏昭握緊了車把：“就是……那個，我今天還有很多作業沒寫完，明天可能會起晚，你不要等我上學了。”
她頓了頓，有些艱難地繼續開口：“還有就是，我這段時間想獨處一下……可能不會和你一起上下學了。”
氣氛陡然沉靜下去，明明四周還有那麽多融于環境的噪音，可卻仿若一片死寂。秦述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些什麽，困惑地重複那兩個字：“……獨處？”
“嗯。”夏昭有些緊張地點頭，磕磕絆絆地解釋，“你知道的，我有時會有一些奇怪的念頭……不是不想和你一起上學的意思，只是需要一段獨處的時間。而且，而且現在天氣越來越熱，總讓你等我也怪不好受的。”
秦述茫然地、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并不覺得不好受。等待是個極為美妙的過程，你不知道哪一瞬想見的人會突然出現，這讓等待的每一秒都充滿希冀。
昭昭說她需要獨處。
獨處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意思，她不需要他了。
在被誤會戀愛後，她是終于意識到他的行為一直在過界，所以要和他劃清界限嗎？
她是真的很體面，和他劃清界限都要特意說不是讨厭他。
他心裏鈍鈍的痛，甚至難以辨明時間過了多久，可還是盡力維持着平靜艱難扯了一下嘴角，說：“我知道了。”
不敢讓她多等，她的手一直在扯書包帶，明顯是在為沒寫完的作業心焦。他沉默太久只會讓他更煩躁，所以得快點答應，即便不想。
夏昭松了口氣，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卻還是努力展露出笑臉對秦述揮了揮手：“那我先回去寫作業了，你好好休息！”
秦述木然點點頭，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的家。
書桌上還攤開放着一大本相冊，裏面放着一張張他洗出的夏昭的照片。
秦述看着照片裏她鮮妍的笑臉，難受得彎下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