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逃
034 出逃
秦立明的婚宴定在了市裏一家不錯的酒店,并沒有廣而告之,只請了相熟的親朋好友。
進門後夏鳳延掏錢随份子,夏昭挽着江月華的胳膊,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正在和人聊天的秦述。
他穿了件偏墨綠色的T恤,已經是私服裏難得不那麽單調的顏色,有股舒适的少年氣,在人群裏格外顯眼。
夏昭松開手,徑直想要走過去。
江月華一把拽住她:“你幹什麽去?”
夏昭順手指了指:“秦述在那邊,還說要給我介紹一個清華畢業的學長。”
所以今天這麽打扮是為了見學長嗎?
江月華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有股學歷崇拜,打量秦述對面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長得還行,頭發好像有點少。”
夏昭:“……這樣講是不是不太禮貌。”
夏鳳延把随份子得來的紅包塞給夏昭,為她在人群裏一眼找到秦述而郁卒,卻又沒有理由阻止她過去,只勉強笑了笑:“那還是咱一中的優秀畢業生呢,去吧,和人家探讨一下學習心得。”
學習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可夏昭并沒有注意,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
趙臨已經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年,對別人的打量格外敏銳,餘光瞥見一個漂亮得格外招人喜歡的姑娘走了過來,便笑着問秦述:“那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
秦述順着他的話看過去,知道自己該否認,可又根本不想。她今天穿的這條裙子也是綠色調,很有夏日的風情,走路時裙擺拂過大腿,像樹梢搖動的葉。
他的心跳因這穿着的巧合而快了些,出聲喚她:“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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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趙臨“啧”了一聲。
叫得還挺親熱。
夏昭見他并沒有太難過的模樣,頰邊的酒窩就自然而然浮現了出來,好奇地看向一旁的趙臨:“這就是學長嗎?”
秦述點頭:“趙臨,臨安的臨。”
想了想,他又報出了一個近幾年的高中生和大學生經常使用的學習軟件的名字:“那個就是他們團隊開發的。”
深受其害的夏昭嘴角抽了抽,半晌憋出一句:“那趙學長肯定特別受老師們喜歡。”
趙臨樂極了:“小姑娘還挺會說話。”他在口袋裏摸了摸,只有随份子給的紅包,便拿了出來:“初次見面也沒準備禮物,拿着紅包玩玩兒吧。”
簡直像是在哄小學生。
偏生夏昭很認真,有點為難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裏本就捏着的紅包,又轉了半圈看自己沒有口袋的裙子:“但我沒有地方裝了。”
“這有什麽。”趙臨笑眯眯的,“先讓秦述給你裝着。”
他把紅包随手塞進秦述的口袋,夏昭見狀也有樣學樣,把自己手裏那個放進了秦述另一邊的口袋。
她的動作不如趙臨随意和利落,反而有些小心,卻不知道越是小心越是難受。硬紙隔着一層薄薄布料劃過肌膚的感覺那麽鮮明,簡直像是一種折磨。
秦述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手機震動聲響起,是江月華在問她還回不回他們那一桌。夏昭覺得坐哪兒都一樣,低頭回消息說不回去了。
一旁已經因夏昭剛才的動作傻在原地的趙臨趁機給秦述使眼色。
你們也太不知收斂了吧!!!
秦述根本不知該回些什麽,只艱難搖搖頭,表示他們沒在談戀愛。
趙臨:“……?”
是他年紀大了,不清楚高中生談戀愛是什麽模樣了嗎?這還叫沒談啊?
可能正是因為沒談,所以意識不到向男生褲兜裏放東西的動作有多不妥當。
另外一桌上,看到夏昭回複的夏鳳延忍不住捂住心口:“你往那邊看看,昭昭和秦述穿得像不像情侶裝?”
高中的小情侶就喜歡折騰這些小把戲!
江月華聞言看過去:“……還真挺像。”
但昭昭真的談戀愛了嗎?要是真談了她應該也不會在家長面前暗戳戳搞這些吧?
夏昭回完消息就放下手機,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們開始聊天。她不是個畏生的性子,趙臨更直接是個自來熟,一時之間話最少的成了秦述。
話題不知怎麽一路走向趙臨當初競賽保送的事,夏昭還沒來得及感嘆厲害,就見趙臨的目光投向了秦述:“話說回來,你真不繼續你的信息競賽了?繼續參加的話很可能今年冬天就保送,到時候還能抽出半年去我那裏實習試試。 ”
秦述搖頭:“不繼續了。”
夏昭這才知道秦述居然有參加信息競賽,聞言有些急躁:“為什麽不繼續呀?即便保送不了,也可以拿名次走強基計劃降分的路子啊。”
據她所知,他們班長馮子俊就有這樣的計劃。
一中參加競賽的學生不少,夏昭雖說沒怎麽了解過,也耳濡目染知道競賽拿到國獎有多重要。
秦述安撫她:“只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夏昭噎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這個清北預備役,又看了一眼旁邊那個清華畢業生,不由得坐得離他們遠了些:“……是我不配出現在這裏。”
趙臨更樂了:“什麽配不配的,快坐回來點,別擋到服務員上菜。”
這一桌坐的是秦立明的上司和同事,細數起來竟只有夏昭一個生面孔。可偏生她長得好看又會說話,和誰都能聊上幾句,一時之間竟比秦述表現得更像個主人。
秦述默默聽着,只在她喜歡的菜轉到面前時悄悄按住桌子。
這兩人要是真沒點什麽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趙臨端着酒杯,餘光瞥見敬酒的一對人向他們走了過來,于是率先占了起來。
直到這時夏昭才體會到些許尴尬,也意識到秦述似乎不該坐在這裏。
秦立明顯然也知道這點,問秦述:“小述,你要不要去和那邊你魏阿姨的親人打個招呼?”
秦述推開了自己身後的座椅:“是我忘記了。”
夏昭抿了抿唇。
秦述表現得很平靜,可她知道他是不願意去的。秦伯伯說那句話時,他的肩膀似乎都繃緊了些。
而且如果他願意,他會在一開始就去打好招呼。
她看向秦立明身邊那個個頭不高的女人,應該還沒到四十歲,面容秀美柔和。
應該不是個壞人,夏昭想,可不是壞人不一定就意味着會相處得很好。
她有些不敢想婚宴過後秦述還要面對些什麽,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秦立明:“秦伯伯,一會兒我能先把秦述借走嗎?我有幾道題想請教他。”
夏昭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謊話也可以說得那麽流暢。明明她還沒開始做作業,自然也沒有什麽需要請教的題。
秦立明自然不會拒絕:“當然可以。”
桌上唯一覺得夏昭在撒謊的可能就是趙臨。他唇邊的笑有些揶揄,在秦述寒暄回來時挑了挑眉:“人家小姑娘說要請教你題目呢。”
秦述怔了一下,頃刻之間就意識到夏昭是想早點帶他離開。
他一顆心都軟了下去,仿佛真有那麽回事的看向夏昭:“我記着呢,什麽時候走?”
夏昭臉有些紅,磕磕巴巴道:“吃……吃飽了就走呗。”
她面前的瓷碗裏剩了兩小塊排骨,顯然是已經吃不下了。秦述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那現在就走。”
夏昭乖乖點頭,亦步亦趨跟着他走出大廳。
另外一邊,夏鳳延一個不注意女兒就已經不見了,不由得和江月華面面相觑。
江月華喃喃道:“小丫頭這次是真的過分了。”
好歹和他們這雙老父母說一句去做什麽啊。
走出酒店,感受到獨屬于外界的風時,夏昭突然覺得很興奮。
她扯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謊,在一片喧嚣中脫身,還拐走了一個人——這一切都讓她心潮起伏。
明明沒有劇烈運動,可秦述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了些:“我們去哪裏?”
總不可能真的回去做題。
夏昭回答:“不知道。”
公交站牌就在不遠處,毫無規律的公交線路號和地名讓人眼花缭亂。夏昭并沒有細看,想了想說:“下一班來什麽公交車,我們就去哪裏。”
她由衷地因自己這略有些不靠譜的提議感到快樂。
這仿佛成了一次漫無目的的出逃,她覺得自己像個流浪的詩人,又像個游俠騎士。這念頭讓她有種近乎眩暈的幸福。
她的快樂滿溢出來,将一旁的秦述也盡數淹沒。
秦述其實不懂夏昭為什麽那麽快樂,從小到大她都很容易就樂起來。不懂沒關系,他可以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快樂,她是個很容易就用自己的情緒感染別人的人。
依照他的性格,這時應該打開交通APP看下一班車什麽時候到,可這時他卻不想。他像是在等待一場未知的冒險,不知道目的在何處。
明明是該擔憂的,因為他從來沒做過沒有目的的事,可是現在卻格外放松。
路口的紅燈截斷車流,隐隐已經可以看到公交車的影子。秦述拿出手機找電子公交卡,卻聽見夏昭極為快活地說:“紅包剛好能用來坐公交。”
于是他又将手機關上。
21路公交車停靠到站,人不算特別多。他們坐在了中間的位置,正對着車頂上的公交線路圖。一堆什麽路口什麽醫院什麽商場的站點裏只有一個看着還算順眼,夏昭問:“去海棠大道怎麽樣?”
秦述點頭:“去哪裏都可以。”
車窗打開了一半,夏風湧進來,讓夏昭散在腿上的裙擺鼓起又揚開。
柔軟的布料拂過秦述的腿,他想捉住,卻又不敢。有些癢,連帶着心都在顫,他又回憶起她把紅包塞進他的口袋裏,硬紙與肌膚摩擦之時也帶出難忍的癢。
好想碰碰她。
秦述想,不,是好想讓她碰碰自己。
随便哪裏都好,讓他感受些鮮活的溫度,別再是毫無生機的死物。
長大了似乎就這點不好,觸碰都不敢再光明正大,只能尋求不經意之間的一些巧合。可這點又格外好,不通人事的小時候擁抱牽手都覺得沒什麽,不像如今稍微有些接觸便帶來滿懷的悸動。
可無論好與不好,他現在都碰不到。
好難受。
秦述想起小時候在奶奶家和夏昭一起看的那些影視劇。各種各樣的事故,各種各樣的巧合,男女主角不慎擁抱或擁吻。
但生活不是影視劇,他們所在的公交車上司機不會突然剎車,好好坐着的夏昭也不會突然一個踉跄倒進他懷裏。
可是他真的好難受。他們明明在做着和約會差不多的事,卻不能牽手。
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夏昭的手機。他狼狽地回過神,不敢去回憶剛剛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麽
夏昭看了一眼來電人,臉上流露出混雜着尴尬和歉疚的表情,終于想起自己沒告訴爸媽就跑了出來,按下接通後聲音都有些底氣不足:“……媽媽。”
即便沒有開免提,秦述也可以聽見江月華的詢問:“哪兒去了?”
夏昭一瞬之間想到了合适的借口:“五一北極星全場七折,我和秦述去買書。”
說完她才疑惑自己為什麽要找借口,直接說去海棠大道又不會有什麽。
——可能是因為北極星書店就在海棠大道附近,她潛意識裏就做好了去那裏的準備?
“行吧。”電話那頭江月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悻悻,“零花錢夠嗎?每次你進書店都和進銷金窟差不多。”
夏昭隔着電話點點頭:“夠的。”
車載廣播已經開始播報即将到達的下一站,他們提前從座位上起身,去後門等待下車。
公交車有些晃,夏昭伸手抓住了門一側的護欄。秦述依樣照做,似是不經意間握住了她的手指。
應當是在窗邊被吹久了,帶着股溫潤的涼。
夏昭被他掌心的熱度燙了一下,手順着冰涼的護欄下滑:“你的手好燙。”
秦述握緊護欄,只感受到金屬無機質的冰冷。
剛才那一瞬間的觸碰好似幻覺。
公交停住。
“或許是太熱了吧。”在車門打開的那瞬間,他對她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