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莫名其妙。
應溪音掐斷電話後, 心有餘悸地捂了捂胸口,他這性格依舊是睚眦必報的霸道。
生怕他再打來,應溪音遲疑片刻, 決定删除他的微信。
至于許易澤喝醉,應溪音想,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 朋友衆多, 不需要她這等無名小卒操心。
斷了聯系,一身輕, 她調高耳機音量,閉眼。
折騰了近乎一宿的應溪音終于進入了深度睡眠, 然而好景不長,混沌間被一陣奇怪的男聲吵醒。
“寶貝,起床啦——”
語氣輕柔浮誇, 尾音拉長, 油膩造作。
身處異地,住在酒店, 同行是女生。聽到陌生的男聲, 應溪音腦中的雷達先一步響起,有壞人進了她們的房間?
她不敢說話, 不敢睜眼, 連呼吸都因緊張而屏住。白被之下的右手,指甲狠戾地掐着掌心。
沒事的,只要她裝作不知,那人劫完財就會離開。
“寶貝, 起床啦——”
又是一聲。
應溪音覺得奇怪,豎起耳朵來聽動靜, 輕得近乎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難道?
“寶貝,起床啦——”第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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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他的是,汪漾含糊的睡語:“知道啦,老公。”
應溪音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斜眼看去,是汪漾的鬧鈴——電子版的男錄聲。
她起身,趕緊摁閉,然後将汪漾徹底搖醒,提醒:“你的鬧鐘響了,有事要幹?”
“沒事啊。”汪漾揉了揉雞窩似的頭發,猛然想起,“是我學校上早八的鬧鐘,我忘關了。”
“沒關系。”應溪音違心地說,心想換房間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距離上班還有段時間,可她已然睡意全無,便想提前去洗漱,省得待會兒兩人一起擁擠。
做錯事。汪漾心虛地打量起應溪音,看見她眼下的烏黑,驚呼:“姐,你昨晚去偷雞了嗎?”
“偷雞不敢。”應溪音側側頭,含蓄說:“但是在偷聽你這只小羊打呼嚕。”汪漾的漾諧音“羊”,生肖也屬羊,所以小名叫“小羊”。
稱呼親昵,話語诙諧,毫無責怪意味。汪漾耳根泛紅,“那怎麽辦?這種事好難控制。”
應溪音聳聳肩,“沒事。我們開兩個單人間吧,貴點就貴點,多的錢我來出。”
“就是你要有點警惕心。不能像剛剛一樣,鬧鐘一直在響,還睡着不醒。”
汪漾猶豫,不想讓應溪音獨自承擔,可自己又沒錢,思考一會兒後,說:“要不我們去短租一個月公寓吧,肯定比住酒店劃算,還更安全。”
應溪音回答:“時間這麽短,很難找到适合的房子。”
汪漾撇撇嘴,“好吧。”
她們訂了兩間相鄰的單人間,把住宿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應溪音開始專心忙起工作。說是忙,其實根本沒啥活幹。
不是她渾水摸魚,而是這位時裝周的總統籌極其負責,基本事事都包攬在自己身上,連直系下屬員工都只能負責些無足輕重的活兒,更別提他們這種從外地調來協助的人員。
汪漾聽說後,慨嘆:“天吶,為什麽能這麽勤勞負責?二十四個小時連軸轉,簡直是我輩勞動界的楷模。”
因應溪音的職級高,人事為她安排了個小辦公室。汪漾待在辦公室內,說話沒忌諱。
應溪音回答:“壓力大。”
早先Dieu入駐港城市場時,不僅遭遇競争對手的聯合擠對,還因內部員工抱團腐敗,經歷了一次核心員工大洗牌,使得Dieu在港城的地位和名聲皆不理想。
總部早已産生撤銷的念頭,可臨到要動真格時,又不肯割舍港城市場這塊肥肉,于是特意舉辦這次時裝周,來試試能否成功逆轉口碑。
成,留下。敗,撤銷。
如此關鍵的時刻,這位總統籌壓力不大才怪。
然而雖說總統籌負責是好事,能統一把控全局。可應溪音內心隐隐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好在日子一天天過去,時裝周的準備工作接近尾聲,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應溪音漸漸寬了心,工作之餘,帶着汪漾四處游玩。
那天是周六,汪漾和應溪音來到家老牌糖水鋪內,點了一份芒果班戟、一份糖不甩和兩份蜜瓜豆腐花。
天氣涼,糖水鋪內人少,點單完不久,蜜瓜豆腐花就上了桌。
蜜瓜翠綠清爽,豆腐花柔嫩多汁,看得汪漾直流口水,拿起勺子就要開動。
應溪音阻止,勸說:“現在吃太涼了,肚子會受不了的。”
路過的老板娘恰巧端來甜品,用港普跟着說:“這個妹妹仔說得對啊。”
汪漾放下勺子,撐着臉,滿口遺憾:“好吧。”
許是聽到她們交流用的是普通話,老板娘放下餐盤,問:“你們是從內地來的吧?”
應溪音點點頭,汪漾開吃班戟。
老板娘擺放甜品,繼續問:“來旅游?”
應溪音幫忙整理,汪漾回答:“不是,來工作。”
老板娘把空餐盤放置另一張桌上,坐到汪漾旁邊,“那你們要不要租房?我這裏正好有一套房子,租客臨時退租,搞得空置了快兩個禮拜了。”
應溪音和汪漾對視一眼,均未說話。
老板娘拍拍胸脯,“你們別不信我。我的店在這開了十幾年了,有問題你們随時都可以找得到我。”
應溪音大學四年,時常來這吃喝,自然知道她說的不是假話。這段時間,兩人分開住單人間,雖然舒服,但她總是提心吊膽,于是問了問租金。
老板娘說:“我這房子以往不愁租,這次是運氣不好,趕巧撞上租房淡季了。你們要是誠心想要,我可以低價租給你們。”然後報了個數。
汪漾張大嘴,放聲說:“這麽貴的低價!”
“不貴的啊。”老板娘顯然認為她不懂行,解釋:“我們這裏的房價物價本來就高,而且房屋還要交物業管理費、差饷和地租等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光這些,一年少說都要這個數。”說罷,老板娘又報了個數。
應溪音雙唇微張,呆怔住。
汪漾吐吐舌,沖應溪音說:“原來我的實習工資連物業費都交不起……”
見她沒回應,汪漾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欸,姐,你怎麽在發呆?”
應溪音醒神,“沒事。”低頭夾了個糖不甩,輕輕咬下。
腦海中卻思忖,她不知道并且從未繳納過這些費用,難道是許母幫她繳的?
老板娘仍在勸說她們租房,應溪音問:“那我們只租二十天,可以嗎?”
“不行,時間太短了。”老板娘擺擺手,放棄這單生意。
“好吧。”
從糖水鋪回酒店的路上,應溪音看起來心事重重。
汪漾誤以為是因為房子的事情,鄭重其事地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有事第一時間聯系你。”
應溪音沒否認,拍拍她的肩膀,“早點睡吧。”然後轉身進入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應溪音下定決心,撥通了許母的電話。
很快被接通,她主動打招呼:“許阿姨好,我是應溪音。”
聽筒內傳來固體敲擊桌面的砰砰聲,許母搓着麻将,語氣訝異:“溪音啊,你今天怎麽有空給阿姨打電話了。”
應溪音剛要說話,聽見那邊有人問:“誰給你打電話啊?”
許母含笑答:“我幹女兒。”
那人出牌,嘀咕,“你怎麽對幹女兒自稱阿姨。”
許母沒回複,暗怼:“碰。”
自與許易澤退婚後,應溪音刻意與許母避嫌,兩人關系疏遠許多。
當許母得知她要離開港城時,擔心她們的緣分終盡,主動說要認她為幹女兒。
應溪音同意了,卻總也改不了稱呼。如今聽到她對旁人,稱呼自己為幹女兒,不免心頭內疚。
可心頭壓着謎團,應溪音不解開,渾身堵得難受。
她談論正事:“我想問問,關于您送我的那套房子。”
“嗯。房子怎麽了?不好住?還是出什麽問題了?”許母關切,話語密集,“都怪阿姨。把房子給你之後,就什麽事都沒管了。你要有什麽問題,盡管跟阿姨說,阿姨找人給你解決。”
什麽事都沒管了。應溪音細細回味了一遍這句話,“沒事,我就随便問問。”看來不是許母。
有人催促許母出牌。
應溪音說:“您先忙您的,我下次再找您聊天。”
許母答應:“好。”
應溪音揣着手機,用力咬了咬唇。
這個人既然不是許母,那想都不用想,只會是許易澤了。
不知道要繳納高昂的房産雜費前,自是任憑許易澤處置房子的歸屬。
可應溪音現在知道了,就不能裝傻。而且這房子算是她離開港城,被迫中斷欠款合約,強行歸還于他的。
現如今許易澤成家,定然不會再住那套房子,卻仍要他承擔這筆費用。即便對他來說,那是小錢。
應溪音依舊慚愧,認為有必要和許易澤商量,讓他出售房子。
畢竟她今後沒有在港城發展的打算,也沒有閑錢每月繳納雜費。
可惜。
應溪音戳點手機中的聯系人,昨晚情緒上頭,将他删除了。
至于電話號碼,他們唯一一次電話聯系,是在她高考結束那次,加之她曾更換過手機,早已沒記錄了。
她思考解決方案,想破腦袋,她身邊能與許易澤扯上關系的人,除開長輩,只有蘇可和希姐。
希姐是肯定不能問的,不然她和許易澤之前的關系就瞞不住了。
通過蘇可問宋城,是最好的辦法。但蘇可太八卦了,知道她打聽許易澤的聯系方式,指不定怎麽挖苦她。
應溪音用枕頭捂住臉,決定先緩兩天,想想其他的辦法,實在不行,再找蘇可。
沒成想,這一等,竟真讓她等來了一通電話。
“您好!請問是住在xx區6棟頂樓的應溪音應女士嗎?”
應溪音當時正在對接媒體,聞言,借口走至一旁,“我是。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對方回答:“您沒有按時繳納本月的物業費,還有本季度的差饷地租,都到繳納時間了。”
本月?本季度?應溪音問:“您的意思是,之前都有繳納,但這個月沒有,是嗎?”
“是的。”
應溪音發問:“誰繳的?方便告知嗎?”
對方詢問了一番,然後回複:“整棟樓所産生的相關費用,都是由戶主許先生統一繳納的,其中也包括您的房子。”
“那他這個月有按時繳納嗎?”
“有的。一周前,許先生就已提前繳納完成。”
“好的,我會立刻補繳的。”應溪音眼神閃爍,試探:“能不能把許先生的手機號碼給我?”
許易澤可以在四年前,兩年前,一年前,甚至上個月停止替她繳納房産雜費。
卻偏偏是在她回港的這個月。
顯然易見。
許易澤在故意報複。
報複她挂斷他的語音電話,删除他的微信。
報複的目的同樣明确。
應溪音緊盯着屏幕上的這串數字。
要她主動找他,向他俯首稱臣。
應溪音能繳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但不可能繳納一輩子。
她不能賣房,因他們簽訂過欠款合同,她沒還清款,這套房子“實際”就是他的,需經他同意才能買賣。
她也不能與他死磕,鬧得過于難看,到時令長輩得知他們的以往,會更加麻煩。
應溪音終于下定決心,撥通許易澤的電話。
“嘟嘟——”顯示對方挂斷。
她再次撥通,再次挂斷。
一連打了五個,終于接通。
彼此的呼吸聲隔着空間,交錯揉雜。
應溪音垂下羽睫,輕聲:“許易澤,我們談談吧。”
似是有重物落地,發出砰然巨響,緊接着傳來話音。
“太平山頂Y座。過時不候。”
許易澤的嗓音清潤,聲線極淡,蘊挾着将她玩弄于鼓掌的從容。
聽罷,應溪音渾身氣血似靜滞,手腳逐漸發涼。
太平山頂Y座,是他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