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吃飯的時候, 沈亦澤也來了,一來就占據了寶珠身邊的另一個位置。
身為寶珠丈夫的沈歸硯落座在了最邊緣,顯得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昨日醉了酒的沈亦澤今日醒來時腦袋還帶着宿醉後的鈍疼, 可在聽到大哥回來後立馬趕了過來。
大哥是他的主心骨,是庇護在他頭頂的一片天, 只要大哥回來了, 代表原先偏離的軌道會又一次回歸正軌。
今日穿了件藏藍色團花寬袖長袍的沈亦安挽起袖口, 露出線條流暢的腕骨, 夾了一個炸得金黃酥脆的蟹黃餃到寶珠碗裏, 略帶吃味道,“寶珠可不能因為大哥回來了, 就不喜歡二哥了。”
正埋頭吃着金絲叉燒包的寶珠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後, 讨好的夾了一個蝦餃放進二哥碗裏,語氣格外誠懇的眨了眨眼,“寶珠才不會呢,寶珠雖然喜歡大哥,但是也喜歡二哥。”
她可是自小就知道怎麽把一碗水端平, 兩份禮物和一份禮物她還是能分得清的。
把她夾給自己的蝦餃吃完的沈亦澤挑釁地掃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少年,口吻略帶調侃的揶揄,“寶珠那麽說,就不擔心宥齊會生氣嗎,畢竟, 宥齊現在可是你的丈夫,”
寶珠不明所以的咬了下白瓷湯勺,“他生哪門子的氣啊, 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大哥二哥從小陪她一起長大,說得難聽一點, 她基本是被t大哥和二哥手把手帶大的,感情哪裏是才認識了幾天的沈歸硯能比的,就算是要生氣,也輪不到他生氣吧。
沈歸硯夾了一個小籠包進她碗裏,又擡手擦了下她嘴邊本不存在的油漬,才不緊不慢道:“大哥和二哥跟寶珠的感情再好,也終究只是兄妹之情,而我不一樣,我是要和寶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枕邊人。我們二者在寶珠心裏的位置不同,我也犯不着對自己的親人吃醋。”
他現在娶了寶珠,得了世人口中所謂的名分,又哪裏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挑撥成功的蠢貨。
骨指捏緊竹箸,稍一用力就斷成兩截的沈亦澤看不得他這副小人得志,還再三強調他是寶珠丈夫的嘴臉,冷笑不已,“這成了婚不是能離嗎,也不要說誰離不開誰的話,都是世人口中的虛僞。”
“我不知道別人,但我知道,我一定離不開寶珠,更不會成為二哥口中的虛僞。”沈歸硯擡頭和他對視,不動聲色的藏住暗諷。
“我和寶珠才剛成婚,二哥不說祝福我們二人百年好合,琴瑟和鳴,怎麽反倒是盼着我和寶珠早日和離似的?也不知道是宥齊往日裏做了什麽惹二哥厭煩之事,才會讓二哥如此不待見我,連帶着我和寶珠才成婚不到一日,就盼着我和寶珠生了間隙。”
“自古以來,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二哥倒是完全相反。”
沈亦澤沒想到他不但是個牙尖嘴利的,還是個半點言語交鋒都吃不得虧的,皮笑肉不笑,“怎麽會,二哥只是擔心你一個人照顧不好寶珠,委屈了寶珠該怎麽辦。”
“這個就不勞二哥費心了,我即使委屈了自己,也斷然不會委屈了我的妻子‘寶珠’。”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觸,散發着噼裏啪啦的火焰味,只是這場言語中的戰争并沒有影響到另一個正在專心致志幹飯的人身上。
身為大哥的沈歸安适時出聲,“好了,宥齊,逾白,你們兩個吃飯的時候好好吃飯,有什麽話等吃完後再說。”
說完,他又把面前的竹葉蒸排骨移到寶珠面前,一如珍愛妹妹的兄長,“寶珠得要多吃點才行,大哥不在家的時候都瘦了,可是沒有好好吃飯。”
寶珠捏了捏自己長了不少肉的臉頰,哪裏瘦了,分明比之前胖了不少,也就大哥總以為她吃不好,睡不好。
沈歸硯把剝好殼的茶葉蛋放進她碗裏,不動聲色的把她吃得就剩下幾塊的金絲叉燒包移走,“早上不适合吃太多油膩的,對腸胃不好。”
寶珠看着被端走的金絲叉燒包,以及碗裏的茶葉蛋,氣得臉頰上的肉都抖了抖,“姓沈的,你不要太過分 ,連我吃什麽都要管!”
今天管她吃的,明天是不是就要管她的穿衣打扮,後天是不是就不允許自己出門了!
熱議看他們争吵的沈亦澤并不打算出聲,除非在必要時火上澆油。
“寶珠她最不喜歡吃的就是馄饨,其二就是茶葉蛋,宥齊剛回來不久,可能還不清楚寶珠的口味,你現在已經是寶珠的丈夫,理應對她的喜好和吃食中上心一些,你要知道,寶珠可是我們沈家放在掌心上寵的小公主。”沈亦安吩咐鴻月上前給寶珠換了一套新的碗筷。
沈歸硯先前為她剝的茶葉蛋和那套替換掉的餐具則被棄如敝履,見之可憎。
那枚茶葉蛋更像是個警告,告訴他,他終有一日的下場會和那枚茶葉蛋別無二致。
“多謝大哥提點。小弟下次定然不會在犯,寶珠既然是沈家的掌心寶,也會是我的。”被迫咽下這顆軟釘子的沈歸硯心裏卻止不住的譏諷。
明知道早上吃太油膩的重油重甜食物對腸胃不好,又因寶珠嗜甜,這滿桌子的早點相對于稱得上清淡的,只有茶葉蛋。
而寶珠,最厭茶葉蛋與馄饨。
他要是由着她早上吃了那麽多油膩的點心,難保到了午時就會腸胃不适,想要勸說,又可能會被認為別有用心,蓄意挑撥他們兄妹感情。
擺在他面前的兩條選項,無論他選哪一條,都能完美的挑撥他和寶珠的關系。
你瞧,這一套不動聲色的以物暗諷,可比直來直往的刀子更令人防不勝防。
并不知道周邊燃起硝煙味的寶珠看向随着鴻月新拿來的碗筷,還有一碟做成梅花狀的水米糕,一碗熱氣騰騰的桂花豆漿,疑惑的眨了眨眼。
鴻月在她開口前,先笑着說,“公子說郡主早上吃太油膩的恐對腸胃不好,便吩咐小廚房給郡主準備了碟清甜的水米糕和桂花豆漿。”
寶珠看着眼前的水米糕,對比給自己吃讨厭的茶葉蛋的沈歸硯,兩相對比之下,寶珠吸了吸鼻子,滿是孺慕之情,“大哥,你真好。”
“大哥不對寶珠好,又該對誰好。”
只要大哥一回來,立馬就被寶珠排居到第二的沈亦澤吃味夾起一個芋圓丸子遞到寶珠嘴邊,柔情調笑,“二哥對寶珠難道就不好嗎。”
即使是感情再好的親兄妹之間在彼此成年後喂食都會顯得過于暧昧的調風弄月,何況他們二人本就非親兄妹,一個還是自己弟弟的新婚妻子,其昭心皆知。
沈亦安含笑的注視着兄妹喂食的畫面,并不打算出聲制止,相反是極有興致的欣賞着另一人的表情變化。
他好奇,他的這位好弟弟能忍到何種程度才會爆發。
要是一氣之下選擇強行帶寶珠離開,說明他是打算徹底和他們撕破臉,也側面說明此人城府修養尚未到家,仍是個意氣用事的少年郎。
意氣用事好啊,只需稍加挑撥就能輕易墜下萬丈高崖。
要是能忍下來,不是極為能忍,不因小事破壞大局之輩,就是看不出逾白對他的挑釁的蠢材。
他挺好奇,他會選擇哪一種?
從他邀請自己一起吃早飯的那一刻起,沈歸硯就清楚的明白這是一場針對他的鴻門宴,既是鴻門宴,裏面最不缺的就是試探。
他的這位好大哥不但在試探他對寶珠的在意程度,也在試探他的底線,根深根淺。
既然他想看,他怎麽也得要如了他的意,藏起眼尾淩厲寒意的沈歸硯用銀叉插了一塊蓮子糕遞到寶珠嘴邊,“這流心蓮子糕的滋味甚好,甜而不膩,清香爽口,夫人也嘗下。”
寶珠看着突然遞到她嘴邊的兩塊糕點,又依次順着糕點對上拿着糕點的人的臉,按照往常她應該是直接就着二哥筷子咬下去的,在狠狠的嘲諷沈歸硯,就你,也配和我二哥比,你也不拿塊鏡子照照自己。
可是,等她正要伸手去拿二哥那一個芋圓丸子的寶珠動了動眼皮,正好對上沈歸硯發現自己不被選擇後泛起點點濕潤,充斥着失落的眼,緊抿着因不被選擇後快要哭出來的嘴,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這模樣看起來怪可憐的,要是自己不選他,他會不會哭啊。
可是二哥對她那麽好,不選二哥怎麽能行啊。
一時之間,寶珠陷入了糾結的天人交戰中。
認為自己除了大哥以外,永遠會是寶珠第一選項的沈亦澤正要嘲諷他的不自量力,卻在寶珠把原先伸向自己的手拐了個彎伸向沈歸硯手中的蓮子糕時,臉上的錯愕甚至來不及收回。
寶珠鬼使神差的伸手接過沈歸硯用叉子給她紮的蓮子糕,又心虛地揚起笑臉對二哥笑,“二哥當然對寶珠好啦,只是寶珠已經吃了好幾個芋圓丸子,都有些膩了。”
屋內的空氣因她出其不意的選擇而變得凝滞,厚重得像回南天裏潮濕的水氣蓋在身上。
因自己被選擇的沈歸硯微不可見地勾起唇角,眼尾帶着一抹漫不經心的得意,哪兒還有剛才因被不選擇,而失落難過得要哭出來的模樣。
從未想過自己會不被選擇的沈亦澤放在桌下的手指緊握成拳,艱澀的擠出一抹笑,“原來是這樣,也怪二哥沒有注意。”
這時,沈亦安看t着幾乎沒有動過筷子的人,好看的劍眉微蹙,“可是我這裏的早點不合宥齊胃口?”
松開竹箸的沈歸硯抿随意地扯了扯嘴角,“大哥這裏的早飯很美味,只是我來時已經用過了,要是在多吃,擔心會積食。”
還在為前面他給自己喂茶葉蛋而生氣的寶珠在桌底下擡腳踹了他一腳,“大哥你不要理他,反正餓不死他就行。”
用她的話來說,他就是不識好歹。
眼見早膳用得差不多了,沈歸安含笑地望向沈歸硯,“宥齊,你随我到書房一下。”
沈歸硯起身跟上。
寶珠很好奇大哥會和他說什麽,想要跟上,卻被二哥按住,并聽見他說,“左右是讀書人之間的事,寶珠不一定會喜歡聽。”
如果是關于學習後,寶珠立馬不想聽了。
她好不容易不用再去國子監上學了,才不要自我折磨。
挂着一幅紅梅傲雪圖,緩緩放下的竹簾濾去日光的尖銳,只留下熹微般清澈的的書房內。
坐在輪椅上的沈亦安并沒有馬上說明何事,而是取出書架中的一本雜書随意的翻閱起來,也不招待他坐下,就那麽讓他随意的站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窗外的陽影漸漸中移,灑下斑駁水墨畫。
把對方晾了半盞茶的沈亦安方才放下了手上雜書,一雙沈家人獨有的桃花眼褪去了先前的暖意,而是雙目怠漠,“你可知道,我叫你過來是因何事。”
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垂睫斂眉的沈歸硯搖頭,“宥齊不知。”
沈亦安看着這嘴上說着不知,實際上心裏明兒清的少年,前面既已晾了他許久,也不在拐彎抹角的開門見山,“你和寶珠已是夫妻,應該清楚過早同房對寶珠身體百害無一利,我希望在寶珠真正長大之前,你們二人最好分房而睡。”
若非他得知他們昨夜并非圓房,他又豈會讓他踏進青居半步。
他的語氣不是提醒,而是在明顯不過的命令。
沈歸硯并不意外他的話,毫不避讓的直直對上他的審視,“我知道大哥是在為我和寶珠考慮,但我也有句話想要告訴大哥,我并非畜生,更不會和寶珠分房而睡。
于公,我是她的丈夫,天底下哪裏有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于私,我和寶珠既是夫妻,要是和她分房睡,豈不是會對外亂傳我和寶珠夫妻不和。”
他就算是在禽獸也知道寶珠的身子骨還未長開,容不下他,何況女子過早同房只會對身體有害無益,即使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成婚生子又如何 。
孩子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他在意的只有寶珠這個人,并非所謂的孩子。
如果兩個人的感情因為一個孩子而破裂,那只能說明不是很愛。
女子生産猶如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他舍不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兒去吃完全不必要的苦,更不希望所謂的孩子分走她對自己的關心。
沈亦安轉動着身下的輪椅來到十字海棠式的窗柩邊,由着陽光傾灑而下,“男人的自制力,可不能光停留在口頭,我更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你要知道,寶珠是我們整個沈家的掌心明珠。”
沈歸硯迎上他的視線,毫不退讓的訴說着認真和篤定,“這些話不用大哥說,我都會做到,我不但會做到,還會昭告天下,她是我獨一無二,不允任何人窺視的寶珠。”
陽光籠罩下的少年不但有野心,還有對寶珠的勢在必得。
吃完後,寶珠還不想離開,但是沈歸硯說大哥剛回來,應該要好好休息,她才不情不願的離開。
回琳琅院的路上,沈歸硯問起,“夫人為什麽想到,要讓大哥教我功課,是擔心我嗎?”
寶珠搖頭又點頭,“主要是我怕你到時候考不中讓大哥丢臉怎麽辦,大哥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我可不希望大哥聽見別人說自己的弟弟是個笨蛋。”
距離春闱還有大半年,有大哥教他,就算是塊朽木也應該會開花吧。
“那我,還得要謝謝寶珠才行。”眼睛裏暈染出層層笑意的沈歸硯見到她發間還簪着那人簪的牡丹花,笑容滞了滞,随後心生醋意的伸手取下那朵牡丹。
她發間戴的牡丹名為“藏枝紅”,既是藏枝,又是金屋藏嬌。
可真夠,惡心人的。
“你幹嘛,把我的花還回來。”發間牡丹被取下的寶珠不滿的要伸手奪回來,又因為他身量比自己高,導致自己蹦起來都奪不回來。
你看看,她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
早上強行要喂她吃不喜歡的茶葉蛋就算了,現在還敢搶大哥送給自己的花!
取下牡丹的沈歸硯又變戲法的取出一朵以珍珠點綴為花蕊的牡丹絨花別上她烏黑綢亮的發間,撫正她有些歪了的珍珠步搖,“別動,等下發型亂了就不漂亮了。”
背對着晨曦的少女一襲珊瑚赫寬袖襦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整個人如雪中紅梅,環姿豔逸
“哼,你別以為你送了本郡主一支簪子,本郡主就會原諒你了。”
想要把那支絨花簪取下來的寶珠立馬不動了,又想到他剛才說的謝,眼珠子轉了轉,“你想要感謝本郡主的話,以後你就不能進我屋子,滾去書房睡去。”
床很大,但是有她一個人睡就夠了,她才不要第二個人和她搶。
誰知沈歸硯毫無保留的拒絕,“其它的我能答應夫人,只是此事萬萬不行。”
不滿他拒絕的寶珠撅起小嘴,眼睛裏簇起兩朵小火苗的伸手推他,“為什麽不行,你都說了要謝,既然要謝,怎麽能不按照本郡主的意思來。”
最不喜歡別人忤逆自己,還說話不算話的寶珠要生氣了。
“道謝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非得要我們分房睡,況且……”口吻稍停頓的沈歸滿是為難的無奈,“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們成親的第二天就分房睡,你說外面的人會怎麽想我們。 ”
寶珠莫名其妙的瞪他,“別人怎麽想的關本郡主什麽事,本郡主為什麽要在意別人怎麽想的。”
“是沒關系,可是三人成虎,衆口铄金,我們當事人可以不在意他們怎麽說,可是,父親母親還有大哥二哥聽到了,他們會怎麽想?”
趁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趁虛而入的沈歸硯拉過她的手,強勢的擠進她的指縫裏,和她十指緊扣,“就算寶珠在讨厭我,想要和我分房睡,也要等到一個月後。”
寶珠當即搖頭,“不行,一個月太久了,我不答應。”
和他睡一個晚上她都不願意了,怎麽還能忍受得了睡一個月,哪怕它睡覺不磨牙打呼,睡覺之前還洗腳都不允許。
見他沉下臉不說話,以為他又要和母親告狀的寶珠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頭,咬着牙,忍着肉疼,“最多半個月,半個月後你就給我滾去睡書房。”
意外的是這一次的沈歸硯極為好說話,牽着她的手走回鹿鳴院,“好,半個月就半個月。”
他只是答應半個月,可沒有答應半個月後就要分房睡。
都已經成婚了,他又哪裏舍得讓自己放着懷裏香軟軟的媳婦不抱着睡,跑去睡冷冰冰的書房,又不是傻子。
快要走到琳琅院時,寶珠腳步一滞,一雙好看的柳葉眉糾結的皺成一團,“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啊。”
沈歸硯不緊不慢道:“父親和母親說你本來就是沈家女兒,一家人不講究所謂的虛禮,他們把你當女兒看,可不是當什麽兒媳,所以說婆媳茶什麽的就免了。”
聞言,寶珠氣得錘了他一下,“那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不和我說啊,害得我剛才都想好了要怎麽和爹爹娘親道歉。”
沈歸硯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身上,“可能我也忘了。”
“鬼才信你!”
——
寶珠發現嫁給沈歸硯後,除了每天晚上有個人要和自己搶走一半的床以外,半夜口渴時就會有一盞茶送到t嘴邊之外,都和平常差不多。
就是早上醒過來都發現躺在對方懷裏讓她有些生氣。
她分明記得自己睡覺前都睡很裏面了啊,如果不是她有問題,那就肯定是出了內賊!
轉眼間,便到了接天蓮葉無窮碧的酷暑八月。
八九月最熱鬧的節日裏除了中秋就是七夕,有消息傳明年春闱或許會提前,導致才八月,金陵城裏便多了不少進京趕考的書生。
剛從老師家回來的沈歸硯看着剛午睡結束,連腦袋都還處于渾噩狀态中的寶珠。
輕手輕腳靠近,蹲下身,伸手捏了她睡得似染了圖胭脂的臉蛋,又愛不釋手的戳了戳,整顆心跟着柔軟得像浸泡在溫泉水中。
随後撩袍坐在她身旁,拿起紅鎏金如意海棠桌面上的小團花扇為她扇去夏日暑意,“夫人,今晚上我們一起去看花燈怎麽樣。”
被人捏了臉的寶珠整個人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癱在貴妃檀上,沒好氣道:“我不要和你去看花燈,我答應好了要和大哥二哥一起看花燈的。”
因着天熱,連她性子都變得蔫蔫的,萬般不在意的連氣都懶得發。
她最讨厭的是冬天,可是夏天也一視同仁的讨厭。
被拒絕後的沈歸硯頓時委屈受傷得似一條被人遺棄的落水狗,鼻音略重,“可是,這是我們成婚後的第一個七夕,難道夫人忍心讓我一人孤零零的過節嗎?”
“你沒有朋友陪你去嗎,非得要本郡主陪你?”夏日裏本家厭熱的寶珠見他離自己那麽近,導致更熱了的寶珠抗拒的要推開他,真不明白他是個什麽毛病,大夏天的還總是喜歡貼着自己。
他不嫌熱,自己可嫌棄死他了。
“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夫人和他們是不同的,七夕向來是牛郎織女定情相會的日子,我不和自己夫人培養感情,哪裏有和朋友去的的道理。”
“我管你。”寶珠翻了個白眼,伸出白白嫩的胳膊,嫌棄地把人推開,“還有你離我遠點,靠那麽近,簡直熱死了。”
因為夏日貪涼,她不但在屋裏置了冰,又因為屋裏不會有外人來,身上穿的衣裙也是極為輕薄透氣。
牙緋金織牡丹紗衣裏穿的是件系繩水色紅蓮抹胸,抹胸下是一條短到大腿的蘭花邊白綢亵褲,一雙小巧白嫩的腳兒在腳趾上塗了豔麗的紅蔻丹。
随着她動作間,兜在網兜裏的雪桃仿佛能在下一秒彈出網兜,左肩上的一顆惑人紅痣似胭脂親昵間而染上。
夏日本就容易心生燥熱,又被桃子晃住了的沈歸硯直覺得熱氣上頭,口幹舌燥。
還不知道是自己穿着過于清涼的寶珠見他突然石化般一動不動,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頭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清淩淩的鹿眼兒裏泛起一絲嫌惡,“你幹嘛流鼻血了。”
伸手往鼻尖擦去,摸到濕潤感的沈歸硯立刻閉上眼睛,揚起頭的捏起鼻子,“天氣太熱,有些上火。”
聽得寶珠立馬攏緊紗衣,挪動屁股拉開距離,“那你離我遠點,可別把鼻血滴到我身上,我這件衣服可是新做的。”
一句話,氣得沈歸硯真想要罵她是個沒有良心的小沒良心。
随着日頭一寸寸西移,天邊暑氣漸散。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的寶珠卻沒有看見大哥和二哥過來,不免奇怪,“大哥,二哥呢?”
提着盞花燈走過來的沈歸硯順勢說道:“他們可能有事在忙,夫人今晚上不是說要去看花燈嗎。”
寶珠點頭,她是想要去看花燈,但不是想要和他一起去看啊。
沈歸硯順勢拉過她的手,牽着她往外走,“我在飛鶴樓提前訂好了包廂,從樓上往下看,能盡收整個金陵美景,要是去晚了,人就多了。”
寶珠想了想,認為他說的挺有道理的,她也是真的想要去看花燈。
也好奇,他哪來的那麽多錢。
他們出來得早,街上賞花燈的人還沒有到人擠人的地步。
擔心會被人流沖散的沈歸硯握緊她的手,并在下一刻強勢的和她十指緊扣,在她看過來時,舉起兩人相牽的手映于燈火中,解釋道:“今晚上是七夕,來看花燈的人多,我擔心人流會把我們沖散,所以要牽得緊一些。”
雖然對他這個說法表達懷疑的寶珠又很快被街道兩旁挂着的花燈勾走了注意力,想着,牽就牽吧,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每年七夕都會舉辦一場花燈賽,勝出的一家會獲得明年稅收減半,所以每年金陵城的花燈節都格外熱鬧,各家商鋪的花燈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領。
一路走過來的寶珠立馬被其中一盞水晶琉璃六角宮燈勾走了魂,下巴一擡,指揮着身後的丫鬟說:“本郡主要那個花燈。”
她心儀的花燈還沒等丫鬟取下,先被另一個人給捷足先登。
她倒是要看看,是誰膽子那麽大敢搶她永安郡主的花燈,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是誰敢和本郡主搶花燈啊。”松開他手的寶珠帶着丫鬟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來,卻在看見搶她花燈時的人一怔,随後是不可置信的加大音量,“蕭雨柔,你不是被送去給人當小妾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如今已梳起婦人髻的蕭雨柔眉眼間籠罩着一股陰寒,那雙向來如羊脂玉的手上多了不少細小傷口,就連身上穿的料子也是尋常的粗布麻衣,若不是那張臉實在令她讨厭,導致寶珠都要差點兒認不出她了。
正取下花燈的蕭雨柔聽到聲音,轉過身見到和她一樣是假千金,結局卻天差地別的沈寶珠,嫉妒的怨恨像長着倒刺的藤蔓一遍又一遍淩遲着她的靈魂,提醒着她所遭受的屈辱。
天底下沒有什麽比和昔日讨厭的人相遇,此時你是被踩到泥土裏的塵埃,對方依舊是高高在上,備受寵愛的千金小姐這樣更令人感到難堪和憎惡的畫面了。
大家都是假千金,憑什麽在身份被揭穿後,結局會如此不同。
指甲掐進掌心裏的蕭雨柔掩不住眼底滔天的恨意,嫉妒,嗓音拔高而顯得尖利,“你以為我會是那種像你一樣認命的蠢貨嗎。”
“憑什麽你和我一樣是假貨,你卻過得比我好!”她自認無論是琴棋書畫,才學品性哪一樣不遠超她沈寶珠。
寶珠對上她快被嫉妒淹沒的眼睛,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兒,又得意的炫耀起來,“說明本郡主比你命好,誰讓本郡主長得不但比你漂亮,腦子比你聰明,還有一個疼愛我的大哥,二哥,而你,只能像個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寶珠還嫌這把火燒得不夠旺,繼續張揚地露出的雪白手腕上的嵌寶石黃金手镯顯擺,夾着嗓子,“我這個镯子是我大哥從南嘉國給我帶回來的,可貴了,要好幾百兩呢。我頭上戴的簪子是二哥送我的,漂亮吧,不過我想起來你沒有哥哥,肯定不像我一樣擁有那麽漂亮的簪子,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多看幾眼。”
她向來不是什麽雪中送炭的性子,她會的只有落井下石。
誰要是告訴她,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德報怨積德行善,她保準會連對方一起打了。
等寶珠把身上穿的戴的都炫耀夠了,還不忘惡毒地奚落,“這人啊,有時候就得要認命,命不好,無論怎麽折騰都是無濟于事的惹人笑話。”
叫你以前仗着是長公主的女兒沒少和太傅們告黑狀,還冤枉她和紅纓考試作弊,要不是大哥執意查出真相還了她們一個清白,她那個時候怕是會直接被趕出國子監,自己不但要擔上考試作弊的罵名,還會連累到剛被欽點為狀元的大哥,就連母親都會被嘲笑教女無方。
被那麽直面羞辱的蕭雨柔嫉狠得牙齒咬出血沫,可是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看得寶珠毛骨悚然,“你說我可憐?你沈寶珠又能好到哪裏去,為了不舍棄榮華富貴甘願嫁給一個從鄉下來的鄉野莽夫,不說嫁給個莽夫,我還聽說你的那位好夫君早有心上人,要不是你舍不得榮華富貴給他下藥,他t怎麽會娶你個心腸惡毒,一無是處的蠢女人。”
蕭雨柔被趕出國子監前并沒有見過沈歸硯。
但一個從小被妓娼養大,吃不飽穿不暖,聽說還整日混跡花街柳巷的窮小子能是什麽良配。
不過一個吃喝嫖賭的文盲配一個惡毒的草包,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就算姓沈的再不好,最起碼和本郡主同齡,哪裏像你一樣嫁給個足以能當你祖父的男人,還是當個能随意被人發賣的妾,本郡主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即使被她兩句話就給氣得直跳腳的寶珠深吸了一口氣才克制着直接沖過去呼她巴掌的沖動,心裏則盤算着。
沒關系,她晚點回去她在跟姓沈的算賬!
向來高傲,并把自己視為是未來三皇子妃的蕭雨柔眼裏泛着刺骨的冷意,但她也聰慧的明白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長公主府裏那位,曾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郡主,況且對付蠢貨,不一定需要身份地位,只需要擁有一個聰明的腦子。
想到這,蕭雨柔彎了彎唇,指尖攏着垂下臉頰的發絲別到耳後,“我雖是妾,但我家爺也是堂堂的舉人老爺,就是不知道郡主嫁的夫君可曾有功名在身,如今又在何處高就。”
并沒有了解過沈歸硯,只知道自己不能落了下風的寶珠擡起胸膛,揚起下巴,“我家那位自然也是舉人,還是個比你相公還要厲害的舉人。”
“哦,是嗎。”
“當然。”寶珠重重點頭。
沒有想到蠢貨會那麽容易上鈎的蕭雨柔勾了勾唇,“既然你家夫君也是舉人,必然也是位學富五車,才學淵博之輩。”
寶珠翹起嘴角,“那是必然。”
蕭雨柔,“我家爺是舉人,你家夫君也是舉人,二位都有功名在身,就是不知道你家相公可願和我家爺比上一比,看誰才是真材實料,誰又是濫竽充數,要是輸的,就跪下來向對方磕三個響頭,如何。”
并不知道對方挖着陷阱讓自己跳下去的寶珠一口應下,“行啊,比就比,到時候你可別哭着在地上求本郡主。”
“就磕三個響頭?要賭不如賭個大的。輸的人不但要向對方磕三個響頭,還要脫了衣服圍着金陵城跑一圈,一邊跑一邊大喊‘你是傻子’怎麽樣。”
蕭雨柔等的就是這一句,壓下嘲諷蠢貨的笑,“好啊,有句話我也要原路返回給你,輸了的人可別想着賴賬。”
“誰會賴賬,本郡主向來一言九鼎,你莫不成把本郡主當成是你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不成。”
這時,蕭雨柔的夫君走了過來,并非是寶珠所以為的鶴皮耷拉,牙齒都掉光的老頭子,而是一個頗為俊美的年輕郎君。
蕭雨柔挑眉介紹道:“這是我的夫君,不知道永安郡主的夫君何在?”
寶珠這時才發現,原先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沈歸硯此刻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