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顆杏仁
第七十二顆杏仁
溫泠月聽後詫異,忙道歉,似乎提及這些不大妥當。
皇後卻并沒有動怒,連小小的難過都不曾顯露。
“她是個極好的女子,性子溫順良善,待人謙和,在宮中從不與人交惡。家世也是數一數二的,并不比我差。”
這是溫泠月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聞關于傅沉硯生母的消息。
沒想到是從皇後口中說出來的。
“入宮那年她深愛聖上,滿腔愛意的等着他,包括最初,皇帝分明也是喜愛她的。”
“可是我們一同長大,他的脾性我還不清楚嗎?”
皇後自嘲地笑笑,“玉镯是那女子在情意最濃時準備送給皇上的信物,可在面對一次重要的利益交易時,他放棄了她。其實陛下他總是這樣,在權力和愛面前,他的選擇永遠都是單一的。”
當愛意随着時間消磨殆盡,當最初的悸動在利益争奪裏一次次撫平。
她對于他來說,自然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後來,皇後出現了。
皇後沈氏是他早年愛而不得之人,得到權力後,自然要尋回最愛。而那個昔日準備送給他玉镯的妃子就更無足輕重了。
“我當初始終不知這件事,後來知道她時,她也變了。皇帝鮮少與我說起她,而一直到她臨終前,找到我将玉镯托付給我時,我才知這枚镯子到最後都還是沒有被送出去。”
溫泠月沉默着,她沒想到玉镯藏匿着這樣一段故事。
那麽她所見的镯子裏,那股呼之欲出但卻戛然而止的春意,是否是她對皇帝陛下愛而不得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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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母後,您為何願意将這件事同我說呢?”
溫泠月明白,連太子非皇後所出這件事都是鮮少有人知悉的,興許他生母這個人都成了忌諱。
皇後苦笑,“你問我阿硯為何娶你,又為何不納妾。本宮的意思是,有時候你所看見的未必是真的。訴說的愛意究竟有幾分你看不到,是否會在權力面前放棄你也不知道。可他帶給你的感受卻是實實在在的,用心去判斷他是否愛你,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皇帝待她,皇後何嘗不知其本性,可在感受到皇帝實實在在的愛時,又何必計較他的心意有多重的分量,不去多想就是。
她從不懷疑皇帝對自己的愛,但也不懷疑他對權力的看重。其實沒必要尋求一個平衡,畢竟愛不是全部。
“小時候的阿硯不是現在這樣的,我膝下福薄,沒有誕下皇子,但阿硯是我見過最乖的孩子。那件事後成了這樣,我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可對于他這樣簡單的孩子,能宣之于口的都是他真實所想,能看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你總要去親自問他才知啊。”
說罷,歌舞升平的樂聲逐漸蓋住她滿心思緒,一切除夕夜的熱鬧都快要将她淹沒。
其實她本非那麽較真的姑娘。
大抵是裴晚的事情壓抑,始終被忘卻的問題也得不到完好的解釋,才統統堆積至此。
她一定要問個明白。
難得糊塗,卻總是要明晰的。
“今夜良辰美景,外頭星光正好,泠泠待宴畢便同阿硯回去罷,本宮不打擾你們。”
轉瞬間,皇後便換上平素那副頗有深意的笑容,看得她發毛。
而她再想去找小白時,他卻不見了。
“最近究竟在搞什麽神秘兮兮的東西!”
溫泠月氣不打一處來,鼓着腮幫子憤憤地往馬車的方向走,卻發覺他竟先行在車上睡着了。
馬車下的小厮見她來了匆忙作禮,又同她解釋道:“娘娘莫要見怪,殿下說他實在疲憊,待在殿裏總有那些有的沒的人上來拉攏着敬酒,煩得很。”
溫泠月看着他安睡的側顏,也知這整整兩個多時辰坐在那裏直到宴席末尾實在煩躁,何況太子比之他們還有諸多事宜要處理,于是将自己的小毛毯披在他身上。
那人興許太累了,馬車開了許久他都沒有醒,長而卷翹的睫毛一顫不顫,像剛出世的嬰孩一般澄澈。
其實閉上眼時,她無法分辨這人是死閻王還是傅小白,但大抵他們二人的差別也不總是那麽大。
或許死閻王也會累到熟睡成如此不帶攻擊性的模樣。
她的心陡然軟了下來,郁結于心的不滿也在此刻暫時作罷,就靜靜的凝視他,直到馬車忽而停下。
玉簾外有人在東宮最偏的小門長跪不起,手中捧着些什麽東西。
他們要去的是正門,只是恰巧路過這個小偏門,甚至尋常都不會往這裏走。
而那個跪在地上的人蓄着胡子,竟叫溫泠月覺得眼熟。
“什麽人!知道這是哪嗎,也容你在這裏跪着?”
那人佝偻着身軀,聞聲小心翼翼地說着什麽,直到看見撩開簾子露出半邊臉的溫泠月,才匆忙起身,頗是殷勤道:“娘娘,小人參見娘娘。”
“起開起開!”侍衛不爽地欲擡腳踢開他,卻被溫泠月喝止。
她走下馬車來到那人身前,有些驚喜道:“你是不是那個講話本子的話本先生啊?”
對,沒錯,正是那日在瓊婲樓繪聲繪色講故事的話本先生。
但他此時捧着一本厚厚的冊子,又拎着一小袋鼓鼓囊囊的東西。
“回、回禀娘娘,這、這是《不見墨》的最終卷,小、小人已經撰寫完畢,還、還有您和……上回在瓊婲樓押注贏得的銀子。”
溫泠月幾乎都快忘了那件事,看向那只布袋子時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我的?都是我的?”
那人又快要跪下,“小人不敢欺瞞娘娘,這确實都是東宮的。“
她沒想到自己押注給沈晚能賺這麽多,于是問:“所以最終是沈晚咯?”
話本先生唯唯諾諾,視線不住的往馬車裏瞟,想起不久前的慘案。
做話本先生這麽些年,他生平頭一回撰寫時被人找上門來拿着金子威脅,說是不按照他說的寫這個話本子的結局,就用金塊砸死他。
他不敢說話,只嘟囔一句後就匆匆跑走了,逃離什麽虎穴龍潭一樣。
溫泠月對他的态度摸不清頭腦,迷迷糊糊拎着一本冊子和一袋銀錢,思索着自己是否應當去發掘一下自己賭.錢.的能力。
沒準天上砸下來的好運氣還能時時光顧呢。
“但是扳、扳平……扳平是什麽意思啊?”上了馬車,她還回味着話本先生方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不明所以地讀起那本話本子。
直到坐在福瑜宮書桌前,她還在思索自己把小白一個人留在馬車上沒有叫醒他做的對不對。
畢竟他睡得那麽香,叫醒他總是不太好的嘛。
馬車裏又暖和,毯子裹得也舒服,大不了嵇白發現了也會去尋他。
于是溫泠月便心安理得的翻閱起那話本子的最終卷。
東宮外的大街上煙花爆竹次第綻開,張燈結彩地出最明豔的街巷,紅彤彤的燈籠挨家挨戶都有幾盞,誘人的香氣從每個窗口飄出。
那是玉京最熱鬧的一天。
而東宮卻難得的寂靜。
豆大的燭火在窗前燃起,話本子前邊的劇情發展都可以預料,甚至有些話她看着跟照鏡子似的。
情緒被拉到最高點,她滿心期待着沈晚是怎麽和符墨成親的。
就連前兩卷的情節發展都訴說着沈晚和符墨有多少多少相識的契機和天賜的機遇。
可讀着讀着她覺出了不對勁。
坐上轎子的怎麽是寧月?和符墨第一次親吻的怎麽又是寧月?
沈晚去哪了?
不是說……
“看完了嗎?”
一道帶着酣睡意味的慵懶聲線在她窗前響起,男人肩上還挂着她那條毯子,身板随意地靠在窗框上盯着她。
“還差點。”她如是道,就差最後兩頁了,而直到她懵懵地看着寧月和符墨共度良宵時才恍然大悟。
“居然是寧月?”
“不然還有誰?”
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溫泠月此時才發現他的存在,一擡頭便被吓了一跳。
太子一臉好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邊兒放着的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但笑不語。
“你醒啦?”溫泠月試探性地笑笑。
而他滿臉不可置信,這輩子令他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就在剛剛,“我還是第一次被人落在車裏睡過去。”
“阿泠……你要補償我。”
溫泠月巧妙地避開他伸手揉她頭發的動作,将碟子裏一塊佐着話本食用的桂花糕塞進他口中。
“走走,我們一起去找那話本先生算賬。我押的分明是裴……沈晚,結局寫的是寧月,他還給我這麽多錢,分明是給錯了。”
“沒有錯。”他咽下那塊糕,嘴角還有些殘渣,被他指覆抹去。
“那是他押的。”
溫泠月一怔,在思索他說的是誰,須臾,他得意洋洋的目光快要溢出來,繞到房內對她說:“押是他押的,錢是東宮的,但是這結局……可是我改的。”
男人的笑裏帶有一絲邪性,那一瞬間險些讓她以為眼前的人是死閻王,但若非是那尾巴都快要翹上天的欠打表情,她興許的确會認錯。
“什麽意思?”
傅沉硯撅着嘴靠近,“阿泠你不會看不懂吧?這話本子的人,分明是你和我啊!”
他星星眼,亮晶晶的,卻讓溫泠月彈了下額頭。
“什麽我們兩個,還有我的沈晚呢?我的銀子可都押給她了欸。”
他持續撅嘴:“什麽沈晚,不認識。”
溫泠月斂起性子,“那你不認得,他呢……他應該認得吧?”
“他也不認得。”
溫泠月啼笑皆非,“你怎知他不認得?”
“他剛跟我說他也不認得。”
溫泠月懵了,試探道:“你醒着的時候,他就在睡着,怎麽會跟你說?”
小白難得的正色,不解地喃喃:“我也不知,最近似乎變了許多。”
“我好像……醒着的時候也能感覺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