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一顆杏仁
第七十一顆杏仁
雨淅淅瀝瀝的下着,被雨水沖刷明淨的石階上幽幽冒出青苔。
他的眸子在掠過青苔時自然幽暗幾分。
“阿泠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姑娘的眉心可見的蹙起,“都行,你說便是。”
傅小白浮現出一個笑,“因為你是阿泠。”
“這算什麽答案?”
溫泠月顯然覺得莫名。
“于我而言,這就是答案。這個問題,也只有這一個答案。”小白的聲線在輕輕淺淺的雨聲裏擲地有聲。
他們周遭不時有人從旁經過,而他的眸光只看向一個人。
溫泠月垂下頭,雙手指尖輕盈觸碰,相交再纏繞,道不出郁結從何而來,可是小白從不是會說謊的人。
如果說太子選妃是婚書送達溫府前十日左右,她一個從未見過太子的小小貴女,又憑借什麽獲得他的青睐。
不要說他早就對他暗生情愫。
大婚那一日,剪斷龍鳳花燭前,他還對她冷漠至極,公事公辦的語氣交代了那麽多,分明只當她是個新到東宮的漂亮擺件。
而且并不認得她。
雖說那是死閻王的行跡,可小白與他,她都沒見過,所以他們又有什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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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當下對小白的回答又怎麽能釋懷。
“雨下大了,快些回去吧。不必想便可知,嵇白他們定然又在紫宸殿急地團團轉了。”小白狡黠一笑,牽着她的手向東宮的方向走去,幸好并不遠。
東宮別的不說,小廚房做的糕餅在溫泠月活了十七年,品糕無數的生涯中絕對位列前排。
彼時她和小白對坐在溫扇閣,一碟碟的糕點如流水般送上來,小白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口口對着每一種都吃得香甜。
明明不久前才吃了整整一袋子的酥,現在居然又能吃下近乎十盤的甜膩糕點。
就連送了兩趟碟子的婢女都有些驚詫,而對坐着不時挖一勺的太子殿下卻依舊看得頗是開心。
“如何,哪幾樣更喜歡些?”
溫泠月猶豫着,捧起送上的清茶,淺啜一口清清口,對着擺滿了的一張桌子猶豫不決。
“都喜歡……”她放下茶具嘿嘿一笑,又道吃撐了想先回去歇息。
小白沒有阻攔,只命嵇白将太子妃護送回福瑜宮。
她沒有多說什麽,拿起那把淺黃色的傘便離開了。
出門時擡頭望天,此時灰蒙蒙的色澤已然被一片濃稠墨色掩去,其實無論是哪一日,什麽樣的天氣,一入夜都會被夜色調和的無跡可尋。
只是雨雲挂在天際,存在過的芥蒂不會被輕易抹去。
溫泠月鮮少有這樣別扭的時刻,讓一向覺得她溫和的嵇白都有些無所适從。
他跟在她身後無聲地撐着傘,此時雨聲漸小。
在心裏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設,直到能看見遠處的福瑜宮時,嵇白才終于試探着開口:“娘娘今兒可是吃多了不舒服?”
溫泠月詫異:“并沒有啊。”
又小聲:“其實吃得也不是很多吧……”
被這句話噎住的嵇白一時将方才想問的話全都忘了,大腦一片空白,尴尬地動了動唇也沒吐出半個字。
“是、是。”嵇白頓了頓,正色道:“娘娘不開心嗎?”
溫泠月沉默須臾,笑着搖搖頭,“就是下雨了,衣裳都濕濕的不大舒服罷了。”
嵇白知道沒說實話,他見着的娘娘都是會在雨後初霁時拉着南玉跑出來玩水的程度。
“請娘娘恕屬下多嘴,但屬下實在不知還該問誰,問後任憑娘娘降罪處罰。”嵇白忽而駐足,在福瑜宮外的小道上沉默着向這東宮唯一一個可以問出那聲困惑的人,吐露一二。
溫泠月驚訝,卻也靜靜聽着。
“你說就是。”
他說:“不知為何,屬下總覺得殿下近來有些……不尋常。”
那根弦在溫泠月心中被拽出一個顫音。
她不是沒想過,只是曾經問小白時,他總是含糊着說自己極會僞裝,從未叫旁人看出差錯。
她不知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如此的,只是當下嵇白明确問出來,她該如何回答。
“是嗎?”
“是,總覺得近來殿下怠于政務,還時不時消失不見,最關鍵是,殿下他竟然對着屬下笑了!”嵇白越說越激動,似乎後半句才是主旨。
溫泠月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探頭詢問:“他平時連笑都不對你們笑啊?”
像是難得能開啓這個話匣子,嵇白點頭如搗蒜,意識到這樣不好後又凝住,掂量後從唇齒間艱難地擠出一絲:“極少,有而非無。”
她忍不住笑出聲,還是她今兒第一回笑,“倒也是。”
想到什麽,驀地收回笑靥,體恤且惋惜地拍拍他的肩:“你受苦了。”
“但是這幾日,殿下笑着的時間多了好多,有時候他自個兒坐着,沒人搭理都能笑出來。娘娘您說……”
“但也興許是屬下多慮。”他極快的收束了語句,覺得實在荒謬。
“想說就說。”溫泠月含笑着繼續往前走,他也在後邊老老實實跟着。
得了準許,他才敢開口道:“屬下自知不該這樣說,但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嗯。”她下意識,“嗯?”
“要麽說就是……像那種,喜歡上誰的迷戀。”
不說還好,此話一出溫泠月登時就蔫了。
“娘娘恕罪!”
嵇白高舉着傘,卻是作勢要跪下,反被溫泠月拉起來。
“沒事,太子殿下怎麽想是他的事,理不理他是我們的事,嵇白我跟你講,若是你哪天忍不下去,你就直接不理他就是了!”
她甩出這麽一句話後直接轉身跑回福瑜宮,留嵇白默默站在原地懊悔不已。
*
有些時候溫泠月也說不上來情緒的壓抑處在哪裏。
但她的确察覺到近來太子的奇怪。
對,是太子,不是小白或是死閻王中的任何一個。
似乎是她的錯覺,有些時候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分明是另一個人。這樣頻繁的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而且……
她褪去裘衣,纖細的手指撫上腕子當中的那枚瑩潤的玉镯。
“真好看。”
溫泠月忍不住喃喃。
母後在畫宴上送的這枚镯子是她見過最特殊的一塊玉,訴盡春心春不知,強行壓抑着那最深刻的情感,只能叫細看的人察覺出玉镯蘊含着的濃綠。
可态度奇怪的是伏青。
他只是路過時随意瞥去的一眼,卻讓他整個人定在那裏,眼中帶有些許疑惑地凝視那個镯子。
溫泠月察覺出他不同尋常的異樣,“怎麽了嗎?”她旋了旋這枚玉镯,“這枚镯子有問題嗎?”
伏青緩慢搖了搖頭,“并未。”
她點點頭,轉過身收拾匣子中的首飾時,他卻冷不防站在門外開口:“只是這玉的成色似乎有些熟悉。”
“你見過它?”
溫泠月好奇,這是皇後賜予她的,伏青跟在傅沉硯身邊,興許見過也不是不可能。
伏青卻搖搖頭,“屬下不曾見過,只是聽說過幾句話的描述。”他頓了頓,垂下眸子思量着,半晌後接着說:“殿下好像一直在尋找一枚玉镯,依稀記得所形容的與這枚有些相像。”
那塊玉在她手心躺着,絲絲冰涼從沁入手掌,溫泠月凝視良久,追問去,得到的卻是懵懂不清的答複。
“殿下生母有一枚與之類似的玉镯,他一直在尋找,卻總也找不到。”
伏青的話陣陣敲擊着她的心,不由得想起畫宴上皇後給她這枚镯子的那天,似乎太子的神态是有些奇怪。
可他什麽都不告訴她。
她分明是他的妻子不是嗎?
仰躺在床上時,溫泠月久久無法入睡,揮之不去的雜念将她的困意攪得格外淩亂。
想和他問問清楚。
*
除夕那一日東宮送禮拜訪之人絡繹不絕,但絕大多數都被小白以懶得應付而拒之門外。
說來,溫泠月也不知現在和以往在家過年有何分別,那些園子裏的事都無需她親自操持,清閑的很。
傅小白唯一同她交待過的請求,便是讓她挑一個想要之物。
“什麽想要的?”
“都可以。”
這個問題竟是最難想的,溫泠月從來沒有期盼過什麽物件,因為幾乎絕大多數想要的在她還沒有那個想法的時候便被各種人捧到跟前了。
直到坐在宮宴上,她都在沉思。
皇後覺出她一臉犯難,避着頭低聲詢問:“泠泠身子不适?”
她搖搖頭,才回過神。
“宮宴上的菜不合胃口?”皇後學着她的樣子緊張兮兮,小心翼翼。
除夕宮宴上的菜品自然是最最上等,都是皇後千挑萬選出來的,又是最懂溫泠月口腹之欲的女子,怎會不合她的胃口。
于是溫泠月問:“母後,您有沒有什麽願望呢?”
女子笑了:“若是新年願景,自然是國泰民安,禹游順遂。”
可轉瞬又将目光放在一臉無奈和敬酒之人客套的傅沉硯身上:“可如果是母親的願望,當然是希望阿硯,當然還有泠泠,身子康健永遠開心。”
溫泠月咬唇,不禁低頭撫上玉镯,“可是母後有沒有自己想要的呢?”
女子搖搖頭,溫泠月接道:“我也沒有。其實也有……但只是一個問題。”
“你說。”
“母後莫要多思,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罷了。”
溫泠月順了順氣,“當初殿下為何屬意于我呢?玉京優秀的姑娘比我多,家世顯赫也不光我一人。”
她聲音逐漸小了下來,像極了低喃和絮語:“何況他是太子,就算娶了我也可以再納太子嫔、昭儀、奉儀……”
這不是她第一回向皇後問出這個問題。
之前的回答還記憶猶新,只是她不死心,還想再問一次。
皇後察覺出她情緒的不對,沒有細問,也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指向溫泠月手中玉镯。
“泠泠你可知,這枚镯子不是我的,也從未屬于過我。”
“是阿硯生母留下的。”
“是阿硯生母臨終前托我保管,并将它留給阿硯未來夫人的。”
“而這枚玉镯,她曾經也想過要将之送出,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