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顆杏仁
第四十顆杏仁
映入眼簾的便是溫泠月捏着酒杯,與裴钰衣襟上的布料幾近要貼上。
聞聲,她的視線緩緩挪向門邊的男人,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眸,溫泠月細細沉思良久,直到伏青沿梯邁至她身旁,對傅沉硯颔首。
“伏青,備車。”
說罷,傅沉硯面色複雜地定定看了紅彤彤的溫泠月幾眼,唇畔頓了一瞬,想要說些什麽卻止住了。
不曾進花樓的嵇白已無聊到站在車邊數路邊生的花,只見伏青莫名從裏邊走出,片刻後,殿下竟提前結束了那場會面。
望及此,他倏然瞪大眼。
他身後怎麽還跟着一名女子!
女子臉紅得像極剛出爐的小紅薯,不斷回頭張望,似是尋着什麽人,直到被傅沉硯如同拎小雞崽般拎到車邊。
“誰拽我?”
少女調皮頑劣的聲線摻雜一分酒意使然的飄渺,但一聽便知,除了他們娘娘沒別人了。
“這……殿下?”嵇白猶豫着看向黑臉的傅沉硯,等待他的動作。
畢竟後邊停着的就是娘娘的車架,而娘娘不知如何喝得這樣醉。
只聽溫泠月含含糊糊不斷念叨着什麽,他便細細聽了去。
“阿頌……別拽我,我要去找我們阿頌……嗚嗚她一個人,我得保護她……”
“不動身等着她跑回去再灌兩盅不成?”傅沉硯忍不住暗罵,身旁女子此刻柔弱無骨,醉醺醺的酒意摻雜若隐若現的薔薇香,意外的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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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白立馬道:“是。”
而當溫泠月死死扒着車門撅嘴不肯上車硬要去找元如頌時,傅沉硯才強壓住暴怒對她道:“你的好酒伴,瞧瞧。”
循着他的視線望去,便見她早已仰坐在方才傅沉硯命伏青收拾的車上,那是溫泠月的馬車。
嵇白恍然大悟,原來方才殿下叫伏青備車,是送元姑娘回府的。
不過他怎知元如頌不妥善回去娘娘會鬧着不肯上車的?
“哎……阿頌!我要去找阿頌……”
她心中一喜,話音不覺變得嬌俏起來,染上幾分撒嬌的意味,也不知是對誰。
傅沉硯不知為何倏爾想到方才在二樓所見,眸色不免暗下一分。
少女動作被制止,疑惑地看向擋在她面前礙事的傅沉硯,不滿,卻在凝視他雙眼的須臾斂了斂眸子。
半晌,她才縮了縮手,順着傅沉硯等待的目光鑽上車,嘴裏喃喃着什麽,他沒聽清,但嵇白聽得一清二楚。
“我夫君哪去了?”
“哼。”
她綿軟的尾音消逝在馬車輕駛的嘈雜裏,
馬車在街巷行駛緩慢,細碎日光零落在她半睡半醒的側顏,绾上一層柔和的金粉色,與姑娘今日妃色羅裙連成一片春日美好的夢。
令人全然忘了凜冬嚴寒。
臘月嚴寒,被她朦胧的夢全然抵消。
傅沉硯一路都不曾開口,視線也未留在她身上半分,卻清晰嗅到姑娘沾染的酒氣,勾起他稱不上好的記憶。
整整兩日,傅沉硯垂眸閉眼思量數次,偏是搜尋不到關于這二日的半點記憶。
自冬祭頭天那日清晨暈倒後再度聽到一陣奇怪之音,他就再也沒有印象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問過下人,冬祭他是參加了的。
究竟是為何……還有在近日在他夢中頻繁産生的一個聲音。
這種離奇的事态,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而且數月以來他暈厥的次數愈發多了,若被他發現是奸人所為,他定要處之極刑!
溫泠月在他身旁靠着睡得正香,全然不知男人思量。
轱辘碾過舊土,一陣輕微的颠簸,攪亂了一池清夢。
她懵懂地靠坐起來,呆呆地四下環顧,未回神的視線落在面色不善的傅沉硯身上,怔怔地看着,不知所思在何。
似是感受到少女不同尋常的注視,男人微微側目掠過一眼,只一眼便心下一驚。
“溫泠月,你……”他複雜地看向莫名傷神的姑娘,話到嘴邊卻不知原本打算說什麽。
卻見她愣了片刻,看向他的眼神也由懵懂變得深邃,要把他瞧出個洞一般。
“我認得你。”
“?”
少女倏爾開口,叫他視線全然投去。
他依舊是冷眼,卻難得的翻湧起浪潮,下意識回避着眼前的溫暖。
然而,下一瞬她煞有介事地靠過來,玉指在他眼前晃悠着敲點,眸光渙散地莫名有神,幾近要貼在他身上,卻被男人不耐煩地拎開,維持着不算遠的距離。
她一字一句格外肅穆道:“你是不是那個誰……”
眼前男人的身影與相見幾次的那個明眸笑顏重合,仿佛給她暖手的事只是上一瞬發生的。
“我知道,你就是那個……”
“傅……”
傅沉硯的耐心素來不多,能勻兩分給旁人已是極大榮幸,偏偏這姑娘執着地很。
他收回手的瞬間,少女沉郁一路的話脫口而出:“小白啊!”
車內外俱靜,興許她的音量太大,亦是話令男人匪夷所思,一時間除過車輪碾壓碎枝的聲音,便再無旁音。
可事還未完,不等他反應,少女立馬向後縮,脊背猛地靠在車邊,不滿道:“你怎麽在這啊?我要阿頌,我和阿頌約好了的,你別來。”
他幾乎對眼前人愈發不解,酒量差成這般,還敢沾染?
傅沉硯其實不大有資格想這番話,馬車外感受到內裏動靜的嵇白不住地在心裏暗念,娘娘方才吃醉的模樣當真可愛,不像他殿下。
……
同樣是沾一點就吃醉的身子,殿下就不會将臉紅成小紅薯,除了睡,就是提些荒謬的想法。
傅沉硯感受到姑娘撤身帶離的一陣風,冰涼席卷了指尖,才叫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他方才觸碰溫泠月,甚至還無緣無故箍住她?
望向方才有過相觸的指尖,心底竟無那時的厭惡,他是不是病了?他想。
那份庇佑他數年的,母妃交給他的道理,在某一瞬間破碎崩裂。
而少女細如蚊蠅的低喃被他冷不防聽了去:
“你還親我,你別再親我了……傅小白。”
一句話宛若在他寸草不生的心底信手灑下一顆種子。
那點疑惑瘋長,傅沉硯不知溫泠月何時與他變得這樣親昵。
他細細瞧着雙頰緋紅,溶在日光溫和地不像話的姑娘。
試圖用看刺客的方式,落敗。
試圖以看素來投帖之人的方式,落敗。
當朝皇太子,第一次不明白該如何看待一個女子。
興許不該怪他,因自母妃離世後,傅沉硯再無特意留意某個女子。
為平複心裏疑惑,同時為了壓住那絲詭異的情緒,他下了一個極大膽的決定。
傅沉硯選擇離她遠一點。
*
她照舊是個醒來不認賬的性子。
現下溫泠月将昨日之事全然忘記,直到天光大亮,細碎日光灑在她卷翹的鴉睫之上才醒來。
對自己滴酒不能沾的不解,一如她不明白為何每次偷溜出來總會被傅沉硯抓包。
甚至還是當場抓獲。
“娘娘,您有無不适?”
南玉早已侍奉在旁,料定她該哪個時辰醒來般,候在一側。
“阿頌昨日怎樣了?”記得昨日阿頌上了一輛很熟悉的馬車。
“元姑娘同您喝得醉醺醺的,殿下昨日趕到,您死活不肯上車,愣是看殿下将元姑娘以娘娘的馬車送回元府去才罷休。”
溫泠月聞聲,清水從驀地怔住的手上落下,眸子閃爍着不可思議的光。
傅沉硯,将阿頌送回去了?
不,是傅沉硯還是……小白呢。
一個答案猝然躍上心頭,其實她并非全然不記得。
那些零碎的片段一頓一頓地浮現,言語能騙人,可眼睛騙不了人。
何況她昨日盯了他那樣久。
不是他。
覺出溫泠月的遲緩,南玉自顧自道:“待會娘娘莫要亂跑,南邊來的幾位剛調任玉京的大人今日來東宮拜訪殿下呢,定有要事,咱們還是不便打攪的好。”
這句話徹底喚醒了她羞恥的記憶。
昨日在花樓,她好像遇見了個人。
那人頗是眼熟的。
彼時溫泠月乖巧地靠在涼亭上,照舊抱着那本曾惹得傅沉硯勃然大怒的畫冊,手中捏着毛筆,提筆卻畫不下任何。
紫宸殿處一片寂靜,仿若南玉猜錯了般,但傅沉硯也不是會同他覺得無關緊要之人開懷暢談的性子。
記得她昨日在醉中依稀聽見個詞兒。
北山。
禹游北部有一偏遠但風景秀麗之地,名喚北山,地名叫北山,實則只有一座小山,隔絕禹游以北與十四州以南。
雖非山也,但觀其盛,霧霭缥缈足像遠處有高山,連綿不絕直達天際。
她去過的地方太少了。
二哥哥打仗去北疆、戎西,卻從不肯帶她,說那邊寒苦又兇險。爹爹和大哥更是連她胡跑都要叮囑半日。
可是她早有聽聞北山有不絕的雪,白茫茫的山巒,秀麗的風光。
都是她只在畫軸上才見過的。
父親曾得友人贈一《千雪瑞鶴圖》,素色便是極美。
墨筆不禁在宣紙上舞動,奈何良久只畫了兩座歪歪扭扭的……山。
像山,若說是枯樹也未嘗不可。
但她仍是落了筆,思索着那幅難得一見的圖,抱着畫了雪山的畫冊像極自己也要去了。
可惜玉京只有光禿禿的一片。
“泠泠?“
一聲清冽的嗓音,帶有男人沉穩的聲調調和其中,倏爾出現在她身後。
溫泠月下意識回望去,竟是那個……闊別許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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