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顆杏仁
第三十九顆杏仁
少女羽睫輕顫,身子陷進柔軟的棉被,細膩滾燙的肌膚被足夠舒服的床褥抱個滿懷。
臉頰甚至在枕頭上輕輕蹭了蹭,尋找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卻不見要清醒的跡象。
床邊一片昏暗,寝殿內唯有靠近門邊的木臺上點了一盞燈,生怕亮醒沉睡的姑娘。
溫泠月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身子發沉,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股沉沉的下墜感。
她知道自己大抵是發燒了。
睡眠中也曾睜開過一次眼,窗外天色漆黑,離破曉大抵還需幾個時辰。只是為何感覺周遭環境這樣熟悉。
好像……并不是在賞冬園的廂房裏。
視線最後一晃,她看見了一個模糊的黑影,就靜靜站在她床榻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可他背着燈,自然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後便是睡得不省人事了。
*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然天光大亮,獨屬冬日的灰白天際遙遙鋪滿整個窗,溫泠月摸索着從厚厚一堆被褥裏爬起來,才發現四肢已然有了力量。
這……她怎麽在福瑜宮?
記得當時在賞冬園落水,就一直昏昏欲睡,再清醒竟然就在福瑜宮了。
思量着,推門邁來一個人,端着一只銅盆,裏邊玫瑰花瓣的香味迅速充斥着整個寝殿。
Advertisement
“娘娘,你醒了!”
南玉猛地放下臉盆,伏在她榻邊仔細試探着額頭溫度,确認不再滾燙後才松下口氣。
溫泠月忍不住問:“我怎麽回來的?”
南玉如是道:“殿下送您回來的呀。”
“可、可我記着應該是在賞冬園……”又忙詢問:“園子裏後來怎麽樣,沒發生什麽吧?”
小女使搖搖頭,“娘娘那日落水,被寒氣灌了個通透。本來冬祭還要一日的,但殿下那晚執意将您帶回東宮,其餘人我就不知了。”
“傅沉硯……”
她記起那天将她抱起的人,可是傅沉硯……是傅小白還是死閻王?
有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卻覺得不可能,順着南玉的動作将身上擦了個遍,又問道:“那殿下現在人在哪裏?”
南玉一怔,“我也不知,您睡了一天一夜,殿下來過,現在興許出宮忙了吧。”
她點點頭,只得作罷。
而南玉卻忽然想起什麽,提了一句:“昨兒個過了晌午,元家姑娘急匆匆來東宮想要見娘娘呢,但當時您還未醒,殿下便遣人回了她。”
“阿頌?”
她敏銳捕捉到關鍵,捉住南玉衣角叫她備下馬車,另遣了小厮去元府送帖。
“娘娘真的沒關系嗎?您現在風寒剛好,外頭又冷。”
“自然不可。”殿外終日不曾開口的暗衛倏然冒出一句話,才叫溫泠月想起身邊還有個伏青。
“有、有什麽不行的,又不是動不了了。”她心虛地小聲道。
伏青不再說話,只那一臉無論何時都面無表情但莫名堅決的神态,不由她分說。
“娘娘這樣,殿下會擔心。”
她未作聲,以收拾穿戴的行動作了答。
擔心?若是小白的話也好說。若是死閻王,才不管她做什麽,只要不礙了他的面不就是。
直到上馬車搖搖晃晃駛出東宮時,溫泠月也覺得自己做得極好,也不見傅沉硯的影子。
伏青最終還是敗下陣,但前提是帶他一同去。
她心底帶着隐隐的猜測,現在應該也還是傅小白才是。畢竟若是死閻王,他怎麽可能抱她回來,還在榻邊守着她呢。
帶着這樣的念想來到花樓,依舊是人來人往的景,似乎花樓今日包房裏設了席面,見着那奔波的雜役個個忙得找不着北。
她便尋了處安靜的角落坐下。
“小月兒!”
元如頌來的快,東宮她的人剛一到元府大門,她便知情況,當下就叫了馬夫驅車而來,直奔溫泠月的方向跑過來,一把将她抱住。
又不放心似地反複端詳,憂愁道:“你風寒可好些了?我本說不叫你出來,可東宮規矩多,不比從前,竟連探望你都不允。”
“沒事的阿頌……”
“什麽沒事!那夜都怪我,若是我執意把你拉走,就不會被裴晚算計了,反叫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你說誰?裴……是裴晚?”溫泠月倏爾瞪大雙目,被元如頌牽着坐下來,喚人溫了盞茶來才細細與她抱怨着。
原來那一晚推她的人是裴晚。
可是她至于做到這種地步嗎。
溫泠月垂下腦袋攪動杯中物,落寞地看着琥珀色的茶水蕩起波紋,複又平息。
她從沒遭遇過這種事,也難以相信曾經那麽想和她玩的姑娘會這樣。
“阿泠,我倒米釀,你碰都不要碰。”元如頌興許也難得個摯友陪她洩憤,好不容易有個正當理由從家裏出來吃酒,卻還不忘叮囑溫泠月。
“我的身子你還不知道?從小到大硬朗着呢!”溫泠月說着,屈起左臂笑着給她展示一般,卻被對方敲了下腦門。
元如頌當即戳穿她:“我還不知你?夏天倒還湊合,一入了冬,你那畏寒的身子可是風吹不得,雨也淋不得。”
“病還沒生夠不成?”她揶揄着灌下一盞米釀,又道。
溫泠月瞧她吃酒的模樣,心裏癢癢。自從她初嘗花酒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可那一沾酒星就找不着北的身子也不允許她像阿頌般猛灌。
對方似乎有些微醺,大咧咧地與她說徐衡那小子最近依舊沒有意識到她生氣,于是越說姑娘越生氣,眼見着就要神志不清,好容易才叫溫泠月把她勸了下來。
“還說我,你瞧你酒量好到哪裏去了。”她對着元如頌呢喃。
其實叫元如頌出門也是因着對阿頌和徐衡之事的擔憂,阿頌小時候就是個急性子,徐衡又總慢吞吞。
看着對面人滿臉通紅的模樣,意外令她想到冬祭那時候。
雖說是傅小白,但……
那人竟然抱她。
姑娘方想起那一夜,臉頰不覺又紅了起來,別的不多言,傅沉硯的身材定是沒得說的。
他怎麽就……
怎麽就脫了呢。
嘿嘿。
溫泠月止不住地舔唇,餘光剛好也瞄到自己适才奪下的,元如頌的酒杯,裏面還剩淺淺一杯底的米釀。
一絲渾濁的米露在清酒回蕩,徐徐散發的酒香勾着她的饞蟲。
她飛快回頭瞄了一眼木雕伏青,下一瞬那一窪淺淺的酒悉數被吞下肚。
米釀帶有和杏仁酒釀全然不同的味道。
喉間清潤,可到了胃裏卻有灼燒的痛感,須臾,眼睛一睜一閉,她的雙耳驀地變得滾燙。由小腹逐漸往全身各處蔓延,再到元如頌的臉逐漸模糊。
恰時,二樓傳來窸窣的喧鬧聲,有一夥衣着華貴得體之人進了包房。
溫泠月疑惑地歪歪頭,死死捏着手中酒杯,看向二樓某處。
有些眼熟。
立于一旁的南玉一下便看出溫泠月的姿态不對勁,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匆匆喚伏去拿醒酒茶來,但誰知溫泠月的動作竟然比她們還快。
不過短短一句話的功夫,便不見了那姑娘的影子。
匆忙找去只見快登至二樓的階梯上,那一抹藕粉色身影搖晃着向某處走去。
不好了。
南玉警鈴大作,可已然阻止不及。
前一陣子傅沉硯處理了大批私黨重臣致使玉京官職空缺,據說前不久朝中在江南地區遣了幾名頗是出彩年輕新秀調任玉京。
今日是他們抵京的日子,故而将宴設在花樓二樓的天字號上房。眼下樓上聲動不外乎是些高官。
思量之際,南玉方追到階梯之下,卻看見溫泠月搖搖晃晃走向的,是從二樓上房出來的一人。
溫泠月手中緊緊捏着那枚玉杯,酒意席卷了她整個人,卻不忘瞧着眼前一襲煙藍色的男人。
雙眸微眯,發覺對方也看見了她,邁上最後一節臺階後站在離那人不近不遠的幾步開外,扶着臺階拐角圓柱發呆。
指尖用力地發白,眸光死死鎖在男人身上。
他身影芝蘭玉樹,披一件煙藍色薄袍,衣擺若流雲,眸光清淺,斂在纖長睫羽下,寧靜剔透,與身邊喧嚣絲毫不符。
望向她的瞬間,眉目中那抹寂靜才有了波瀾,難掩喜色。
雙唇翕動,似有妙詩要脫口而出,卻被溫泠月先行。
她偏偏頭仔細端詳了良久,整個小臉都被那點米釀惹得紅嫩若春棠。
下一瞬,搶先男人的動作,她恍然大悟,晃了晃空蕩蕩的酒杯,笑眼燦爛,煞有介事地湊了過去。
身子幾乎要貼到男人身上般,揚起紅紅的臉對他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誰。”
男人脊背一僵,定在原地,看着少女逾距的動作,似乎期待着她的後半句。
“你是……”
只見少女難得的有了幾許忸怩,似乎極為害羞地欲說出什麽來。
身後包房的門有了微末響動,內裏的叫喊聲愈發靠近,身前醉酒少女的聲音與忽然大開房門的聲音一并傳了出來。
“裴钰,怎麽喚個雜役要這麽……”
“你是我夫君啊!”
世界登時一片寂靜。
門內人悉數僵在原處,一聲也不敢吭,直到有一人起身離席,墨金錦袍掠過桌角。
步子不徐不急,卻給人極端的壓迫感。
“孤只知你愛亂跑,竟從不知太子妃還有愛亂認郎君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