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顆杏仁
第三十六顆杏仁
一聲柔婉的驚叫打斷了一窗相隔之內傅沉硯的動作。
溫泠月宛若聽到救命仙樂,朝他故作無奈地笑笑,飛快從他臂彎下鑽出,似什麽都不曾發生般。
他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登時黯淡,不滿地拉開門,看向那個聲音的始作俑者。
一個女人。
溫泠月只一眼便壓下唇角,站在門後的陰影裏死活不肯出來。
來人正是裴大小姐。
她的視線止不住地往屋裏瞥,想要看見除了太子以外的另一個人。
她确定方才看見傅沉硯似乎彎下身子想要吻一個女子,可惜女子抵在牆上背對着她,她沒看清就是。
裴晚暗念,她不過是來碰碰運氣,聽聞殿下往此處走的消息,沒成想真被她看見了。
記得方才一直沒見到溫泠月那小崽子,卻不想被她撞見殿下與女子私會。
早知太子殿下性情寡淡,素來只關心政事,卻不曾想他也有傾情熾熱的模樣。
這是不是說明她也可以了?
于是裴姑娘暗自清了清嗓,當着傅沉硯淡漠的眸光不着痕跡理了理衣擺而後揚起一個溫婉至極的笑。
“好巧,小女聽聞此處臘梅開的嬌豔,故來欣賞,沒想到在此處遇上殿下……”
她自覺這番話說得自然,卻久久不曾等來對方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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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句回答也沒有。
不禁尴尬地抿唇,寬慰自己。
過了好久才聽他徐徐道:“姑娘你誰?”
裴晚的喜色頓時卡在半空,預先準備好的回答也被噎回肚裏。
“……?”
他不認得她?他怎麽可能不認得她?
曾經他們有多次偶遇,甚至那次她還上錯了他的馬車,對話也不是沒有過,現在怎麽可能會……不認得她?
見裴晚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傅沉硯被打斷的不爽又多了幾分,徑直打算關上房門,卻被她堵住。
裴晚揚起纖細的臂,“上、上次在洛安殿外我上錯了殿下的馬車,小女名喚裴晚,乃當朝裴丞相之女,先道一聲歉,但以後我們定會常常相見的。”
傅沉硯疑惑地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餘光瞄見門後溫泠月看向地上殘日出神的表情又是高興,草草敷衍了那女子便将門阖上,最終也不知她是來幹嘛的。
溫泠月看向再度恢複原狀的小屋,疑惑問那個眉眼純澈的少年:“人呢?”
“不知道。”他如是答。
“裴晚來做什麽的?”她瞪大眼。
“她叫裴晚?誰啊?”他也瞪大眼。
……
門外被拒後敗走憤恨的裴晚本人暗罵着,也不知罵來罵去究竟在罵誰,反正就是生氣。
傅沉硯到底發什麽瘋了,她究竟哪裏不如別人!
暫不輪溫家那個只會傻玩的呆子,怎麽寧可與其它女子熱絡都看也不看她?
想起父親反複的叮囑,裴晚猶豫一瞬,毅然決然走向為她準備的更衣室,一邊招呼随身女使:“随我去換身衣服。”
這邊的小屋,溫泠月與他雙雙疑惑,一時拿不清發生何事,但方才的動作被打斷實在叫她慶幸。
然後……
她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姑娘吸吸鼻子,才感受到門被拉開後灌入的冷風匆忙裹住了她,人也逐漸開始發冷。
玉京的冬日也是不可小觑。
她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卻被傅沉硯收入眼底。
“阿泠,換身衣服吧。”他說着從身後的箱中翻出什麽,再折回來時他将她的狐裘解下,一件更厚實的外衣被披在她身上,帶着些許暖意。
她一愣,疑惑:“這是哪裏來的?”
萬谕廟小屋裏都會備一件這樣的外衣嗎?竟然還這麽合身。
“莫非現在住持當真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了?”她一邊整理衣擺,忍不住撅嘴感嘆道。
傅小白大笑,眼中幾乎笑出淚花,感受到她兇巴巴對上的視線後才強忍住,解釋道:“哪裏來的神仙,阿泠莫不是饞故事聽了,你仔細瞧這是哪裏?”
光影稀疏的小屋,那被掀開的箱子落在桌上,還有一些熟悉的随身之物。
她臉倏地紅了,這不是她更衣的地方嗎……
“那你怎麽知道的?”
“太子妃的更衣處,孤知道不正常嗎?”
他故意的調笑令她羞恥地更加無地自容,幸好在此關頭有一人來打破這樣的尴尬。
“娘娘,請問您可有看見殿下?屬下聽有人說殿下與您往這邊來了。”
是嵇白。
她宛若看見真正的神仙,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門打開了,但有一雙手搶先她一步觸及大門,在她剛産生這一念頭時一把将門拉開。
門外等待的嵇白看見開門的傅沉硯先是愣了一愣,再一下看見門後的溫泠月後立馬垂下頭,又意識到不應如此,殿下和娘娘本就是這種關系啊。
可是殿下究竟是何時和娘娘關系這樣要好了?嵇白默默想着。
還有浴湯那次也是……他們究竟是怎麽邁過殿下那道坎變成這樣的啊!
誰來告訴他!
故而嵇白那頭又擡了起來,欣喜着裝出一副見過多次的模樣。
傅沉硯随意抵在門邊看着這個不應算是他的小侍衛,等待他帶來的話。
“額……殿下,該到用晚膳的時辰了,冬祭第一日按禮合該衆人齊聚,其餘幾位殿下那邊已經入座了。”
他們已經入座了,您和娘娘就用完膳再來卿卿我我也不遲嘛,反正還得……
“知道了。”
他短促的三個字快速結束了這場對話,嵇白又是一怔,并未發現什麽異樣。
直到入座後,溫泠月才小聲詢問他:“小白啊,你的那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一個人。”他松了松過緊的冠,坦然道。
“就一個?該不會只有……”
“對呀,只有阿泠。”
溫泠月飛快瞄了一眼他座後不遠處的嵇白,又回望自己身後那個始終像木雕的伏青,他們都是傅沉硯身邊最可信之人。
“難道連嵇白都不知道?”
傅沉硯定神看向她,神秘地笑開:“記得我曾與你說過嗎,不論是嵇白還是誰,要躲開他們,只要我想,就無人能發現我。”
他這句話說得輕快,亦飽含極大的自信。坐在上座的他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白狗,驕傲地朝阿泠炫耀自己最為拿手的技巧般。
她來了興趣:“那上回嵇白說找不到殿下,是不是也是你偷偷溜出去了?”
他傲嬌地點點頭,噙着得意的笑。
“這麽多年,還從未有被發現過。”
“就沒人覺出異樣?”她故意挑釁,畢竟她才不信只有她一個人發現。
傅沉硯的笑意卻忽然一僵,但微不可察,“沒有。”
“阿硯與泠泠聊得好生開心,方才是陪同泠泠更衣了罷,我們阿硯真是會疼人了。”
皇後倏然開口,看向他們二人笑談良久,笑眯眯地打趣。
溫泠月想要擺手,卻忽然想起那個閻王交待的,面子事。
傅沉硯卻意外地斂了笑意,幸好不等他開口,席子便開始了。
觥籌交錯,花燈盤旋,偌大的賞冬園裏歌舞升平,衆多世子高官皆趁此刻天然的交際上宴互相拉攏,面上皆笑,卻不知一盞酒背後攜帶的是何種代價。
女眷們淺笑風聲,大多議論的都是些家長裏短、閨閣趣事。
唯溫泠月百無聊賴,元如頌雖也來了,但距她的坐席相隔千裏之外,想要談天都無方,只得可憐兮兮地與她在空中相望。
她身旁照舊是那書呆子徐衡,但二人貌似不大愉快,也不知是不是上回阿頌說的事還沒緩解。
“又見阿嫂,依臣弟所見真是比上回母後的千歲宴上還要明媚動人。”
溫泠月剛放下酒杯,沒料到這樣的場合也會牽扯到自己,詫異地望向對面不遠處說話的人,反應了好一會才記起這是那位五殿下傅沉璨。
那位總是尊兄好禮,時常笑臉盈盈的弟弟。
于是她也回了個笑,客套回應一番,耳朵敏銳聽見似乎有人向始終沉默的傅沉硯遞出話茬。
意外的是,素來在宴席交際游刃有餘的傅沉硯此時卻一臉冷色,與方才和她戲谑笑鬧的模樣也不同,唯有她遞去目光時才明媚笑笑。
其餘有人恭維來時,回以的皆是算不上客套的敷衍。
如遇有大加贊賞他雷厲風行單刀直入的英勇做派,或是以十四州使臣之事處理極佳的事跡來拉近關系,他只會淡然扯出一絲不達眼底的笑,來做回應。
可衆人似乎并不意外,畢竟這位的陰晴不定和難以捉摸是出了名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也識趣的不再打擾。
只有傅沉硯冷着臉并不開心地喝下一盞又一盞。
“小白,你怎麽了?”她不禁問去。
而不等他答話,宴席之中忽然的喧嚣将他們的目光悉數吸引過去。
桌子圍成的中心空地上,不知何時那些樂人都退了場,當中立有一窈窕女子,一襲朦胧舞衣,在一片寂靜的氛圍下,揮舞長袖,腰肢靈巧,随樂聲一舞美的驚心動魄。
連溫泠月都忍不住消聲,欣賞那冬日裏傲然清淡的一抹剪影,皆着燈籠瑩瑩光輝才見那女子真容。
——裴晚。
所有人都不知她為何會在此一舞,但人人皆知裴氏千金的舞乃玉京一絕。
不時有其它貴女的詢問聲和猜忌聲,當下彙集玉京各大名門貴戚,在此作舞若放之利害關系上談,根本不必多說。
在座諸皇子的目光皆被她吸引,除卻傅沉硯眉目渙散地以酒盞掩飾眉間煩悶,只是不知為何那群人都不再說話了。
溫泠月則直接看癡了。
她只知裴晚是個口是心非之人,卻不知她還會跳這麽好看的舞。
而一舞完畢,直到她回神看見那人站在離傅沉硯極近處時,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甚至她還沒有所動作,傅沉硯便先她一步直白道:“裴姑娘站錯位置了,這曲《吟冬鵲》曲畢時應站在那邊,才合譜。”
他從始至終沒有看向這女子,自顧自地斟着壺中酒,卻發覺只倒出了半杯,興趣缺缺地一飲而下。
被覺出小心思的裴晚覺得自己全部的面子都丢了個幹淨,憤懑地看向傅沉硯,餘光瞥過裴相時打了個寒顫,強忍着淚施禮,而後在淚決堤前從中央離去。
這時有人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這裴姑娘是膽大包天對太子殿下起了心思。
倒也稀奇,整個玉京都不見有人敢喜歡傅沉硯,提及太子殿下,貴女們向來是談虎變色。
按理說他這副相貌足以令許多女子趨之若鹜,但長在傅沉硯臉上,衆人都只有懼怕的份兒。
只因每每提及這人大多與大獄或滅口等詞語相聯,寶劍青雲出鞘必見血之事是衆所周知的,而那把劍幾乎是都是随他心情出鞘。
裴晚也真是膽子大。
可……堂堂皇太子,竟對這種戲曲玩樂上心?
這倒是從未有耳聞。
見他對容貌傾城的裴姑娘都是如此,反倒再次坐實了他不近女色之名。
一衆貴女皆再次暗嘆:幸好當時離他遠啊!
不多時,宴席再度恢複喧鬧,琴筝頌歌充斥每個角落。
好不容易風平浪靜時,某處的一人卻忽然離席,引得溫泠月目光追随過去。
半晌後,她也從座上撤身。
只簡單對皇帝皇後說了一聲後,頭也不回地向那離開之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