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顆杏仁
第二十一顆杏仁
青天白日下,她彎着腰躲在那塊巨大的假石後,透過石頭的縫隙,看見不遠處亭榭內的悄聲密謀的人。
至于讓她忽然頓住的人,只有那個她本就覺得不懷好意的小卷毛。
“好啊,入宮竟然是來和誰私會的嗎,讓我好好看看你在和誰說話。”
她緊緊抱着懷中的馍馍,方才饞得不行的香甜味此時也全部消散。
幾乎屏氣凝神,姑娘第一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自然也緊張的要命。
而不負所望的,小卷毛使者扶岐本人似乎真的非常鬼鬼祟祟。
只他對面交談之人被一株不懂事的松樹遮擋,扶岐也是因那一頭卷毛才異常好辨認。
這本不幹她什麽事,但她如今整個人對扶岐可謂是異常敏感,厭惡程度逐漸超越對死閻王的厭惡。
死閻王雖然又兇又壞,但起碼……起碼沒害過她。
可這小卷毛整個不懷好意!她不懂朝堂那些來往之事,但也明白,使者是友好的象征,應當和善溝通不是嗎?
但他怎麽能大庭廣衆之下對她下那種玩意!
最讨厭那種暗戳戳壞心思的人了。
她伏在假石旁異常警惕,覺得他能幹出那種不禮貌的事,現在和對面這個人密謀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事。
就讓她知道知道小卷毛又想怎麽對她們使壞。
可中間偏偏夾了一條涓涓小流,不足以叫之結冰的溫度,恰好将扶岐的話消解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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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只隐約聽見個……傅……報仇……
他好大的膽子!
“你這是?”
淩厲男聲穿透靜谧,打碎維護良好的和平,從溫泠月背後闖入。
她起初沒聽見,直到察覺到身後莫名有一陣陣的寒氣,對方又加重了些音量。
“溫泠……唔……”
傅沉硯被她猛地摟住并捂住嘴時才反應過來。
雙眸瞪大,震驚地看着這個動作忽然像風一樣的嬌小姑娘,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樣躲在這破石頭後邊偷窺,懷裏還抱着一包東西……更像了。
剛想掙開,反駁的話卻被溫泠月一下子止住,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被強行壓在這個奇奇怪怪的假山背後。
“噓,千萬別說話。”
她手向不遠處的亭子指了指,故作玄虛道:“那個壞人在密謀壞事,我們得好好聽聽,可不能再被他……”
她話說一半,脖頸忽然僵住,連同扼住男人脊背的那條胳膊都變得滾燙。
怎麽是傅沉硯!
她現在松手還來得及嗎?
方才情況緊急,她只知道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叫她險些被對面那兩個人發現,這才趕忙止住,根本沒留意這人是誰啊。
可現在這個樣子,似乎她松開也不是,繼續摟着也不是。
大抵這男人也明晰了現在的局勢,這才沒有大張旗鼓的掙開她兇她吧。
緊張只在短短一瞬,覺出男人雖然老大不高興但也沒有明目張膽的罵她後,她也變得放肆了起來,只是忽然想起他似乎威脅過他不許太過親昵,這才掂量着将胳膊離他脊背遠離一分。
保持着不讓他被小卷毛等人發現的程度,她和他就悄悄躲在這顆不大的石頭後。
傅沉硯其實不太明白她的所作所為。
對面兩人的勾當他看得大差不差,似乎連扶岐大抵會說些什麽也不用多想。
他本就不再打算對他留有情面,這場千歲宴不過是父皇對扶岐的尊重才特邀他前往,可有些人偏偏不明白。
而他現在竟然……
竟然被溫泠月拉着躲在這裏偷窺!
他堂堂禹游皇太子,什麽時候做過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什麽時候他想知道些事還要靠偷聽了?
實在是……實在是……
目光落在溫泠月淡如粉櫻的身影上,連抱着那包東西的手都有些顫抖。卻還是保持了一個短暫的尺度,克制地壓着他,而沒有碰他。
不錯,似乎還記得畫冊那天他交待的事。
除了雜室那次。
傅沉硯煩躁地晃晃頭,想将什麽晦氣事甩開一般,再睜眼時眉目冷淡,一如往常。
“你可還記得你的身……”不爽地開口,卻又被堵住。
一個軟軟的甜食将他未出口的後半句話一塊被咽回肚,少女做這事時甚至都沒有回頭給他分一個眼神。
“喏,殿下,您讓我拿的吃食,小聲些哦。”她聚精會神,神情緊張不善地瞪着扶岐,還不忘懷中的桂乳馍馍。
她算是知道了,傅沉硯說找她,結果去的地方二話不說只給了一包馍馍,這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傅沉硯眉心皺成一團,對嘴裏的外來之物異常排斥,狠狠将之拿掉後端詳良久。
不滿道:“誰跟你說要你拿了?”
她沒聽清,卻疑惑地回頭指了指他本人。
傅沉硯差點被氣笑了,“孤何時叫你拿這種東西了?”
還那麽大一包。
他這才注意到溫泠月适才包的跟寶貝似的一紙包,竟全是馍馍!
她也急了,極力想要解釋,卻也不知該從哪開始說起,只能壓低聲線道:“小宮娥喚我去祈春殿,不是殿下叫我去的?”
他對上她振振有詞帶着充足底氣的雙目,細細盯了她一會,半晌後吐出一句:“祈春殿?”
“對呀,祈春殿,你、您您說的。”
忍不住扯出一絲嘲弄的笑,不知在嘲諷什麽,那抹笑雖有些好看,卻也詭異,“你是玉京人吧。”
溫泠月不知他思緒怎麽這樣跳脫,卻點點頭。
什麽意思,她祖父世代都是玉京人。
他覺得更無奈,偏過頭去壓了壓情緒,把馍馍憤憤地丢進紙包的馍馍山裏,忍不住也低聲暗吼:“是栖椿殿!”
……他幹嘛要跟她一塊壓低聲音啊。
好煩。
傅沉硯再也不願看見她和那個馍馍堆一眼。
溫泠月一愣,也沒有惱,撓撓後腦,莫名牽出一絲笑對他說:“那說不定那個漂亮的小宮娥祖父是外鄉人咯。”
傅沉硯氣到失語,卻發現溫泠月竟然因為對扶岐可能會說的謀反的話滲出些冷汗。
她在緊張什麽?
溫泠月神情再度回歸亭子中的二人,看樣子他們似乎要結束對話了,可惜始終沒看清松樹後的人是誰。
只依稀聽見“報仇……”“給……顏色……”“不是好惹的。”這些連不成句子的話。
想必是扶岐要對誰報複!
“你還想聽多久?”傅沉硯忍不住說。
她覺得他好聒噪,怎麽之前不知道傅沉硯是個這樣的人。
故而……
“你什麽意思!”傅沉硯咬牙切齒地看着面前被她舉起的半個馍馍,額角突突地跳動,望着眼前被不知道誰咬過的半個馍馍惱火。
“聲音小點嘛。”回頭才看見自己竟然将方才吃了一半掉紙包裏的拿給他了。
想起傅沉硯的對潔淨苛刻到異常的模樣,以為他嫌棄這個,悻悻地笑了兩聲,将這枚放入自己口中,換了個新的給他。
“孤不是要……”他發現自己完全不理解她的想法。
于是一下子直起身,不再陪她玩這場假扮小偷的游戲,冷面沐浴在青雲下,開口:“孤說要找你,是晚宴将至,不是陪你玩樂的。還有……”
“孤不喜甜食。”
似乎說這句話時所有陰雲才終于聚集。
溫泠月慌亂地看看他,又看看亭子,這才發現亭子處已經不見人影了。
想要辯解自己不是貪玩,而是……
“臣妾是擔心禹游安危……”她有些不滿,卻終究不敢和他吵鬧。
時至今日她還是認不清他,總覺得這人奇怪。
不愛吃甜的嗎?可是那天在戲臺還主動去買了香甜的軟團子,怎麽現在又這般不近人情。
她試圖在傅沉硯身上尋找答案,可這人猶如絕對堅固的壁壘,似乎不給任何人接近的可乘之機。
溫泠月從未想過自己會與他如何,只是想在這個傳聞中的嗜血瘋子身邊活下去罷了。
可現在她總覺得……這人似乎不是那麽那麽的冷漠。但還是瘋。
*
千歲宴聲勢浩大,動辄便可在宴席上看見玉京那些罕有露面的大人們,以及他們的家眷。
整個宴中她宛若一樽玉器,坐着無聊的緊,幸好眼前的佳肴足夠味美。
如魚得水的似乎是傅沉硯,居于她身側,游刃有餘地的與在場衆多大臣新秀周旋,絲毫不落下風,禮貌犀利卻恰到好處地居于絕對的上位者身份。
而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整個宴席除了大臣一類,扶岐的座位竟這樣靠前,與皇帝皇後更是近的。
恰好……在她對面。
溫泠月只得用不斷夾菜掩飾自己厭惡的眼神,良久都對他視若無睹。
她怕自己再不做出些什麽就要用視線将扶岐烤得炙熱佐酒來吃了。
溫泠月始終覺得自己怒目圓視的視線十分具有殺傷力,可她終究是不忍心,沒錯。
誰知她不想主動招惹,對方倒是先開口了。
“娘娘,可巧。”
她不去看他,狠狠偏頭還不忘帶一聲:“哼。”
不久前在亭子與人密謀之事都被她聽見了,還想來溫言軟語攀附不成?想都別想。
扶岐覺得右眼跳動,勾起的笑有些僵硬,還是主動:“其實娘娘芥蒂的春.藥一事,确非在下刻意,只是那東西被誤入了在下帶來的酒。”
她專心致志夾起一顆小白菜,仔細吃着,慢吞吞認真地說:“哦——原來你不是故意的。”
扶岐右眼跳動更肆,他午後剛制定好的計劃中,攻不破傅沉硯就對溫泠月下手,第一步就是讓她相信自己。
莫非她這語氣已經……
“是不是以為我會這麽說!”她猛地用筷子叉向另一碟子裏圓滾滾的藕丸子,憤憤地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不是故意的就是預謀的咯。”藕丸子整個送入口中。
卷毛的男人徹底陷入一場艱難的自我懷疑。
他究竟為何要花一好幾個時辰得出從這個太子妃身上下手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