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顆杏仁
第二十顆杏仁
“孤那車夫似乎不大擅長禦馬。”他不緊不慢道。
溫泠月陡然想起方才覺得哪裏有些眼熟。
上次他們從宮裏回去時,似乎就是那個小馬夫禦馬生疏,還被這死閻王罰去繞東宮騎馬跑兩百圈來着。
那……
“那使者大人豈不是要被震出四瓣屁股!”嵇白感嘆出溫泠月的心聲。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想到那個小卷毛吃癟的模樣,不禁暗爽。
不愧是傅沉硯,傳聞那種陰險狡詐氣倒是不假。
傅沉硯不答,阖目休整,緩和着自己被那馬夫颠得難受的腰。想來在将他遣去別處前,叫遠道而來的使者嘗試一下也是極好的。
*
當他們被宮人簇着進宮時,可是足足等了好久才見那一身黑銀袍的異域使者跌跌撞撞地走進宮門。
哦,她沒眼看。
對着扶岐所在的方向生氣地“哼”了一聲,便匆匆跟在傅沉硯身邊邁入深宮中去了。
身形颀長的一個男子,光天化日下,欲捂腰下卻不敢失儀,緊咬牙關,縮回那只手。
“傅沉硯你等着。”
扶岐沒好氣,前幾日在楓池別院下藥失敗已經足夠出乎意料,故而才有了後來林中偷襲之事。
Advertisement
但那件事又不能完全歸結于他……
主領派自己出使禹游明裏為試探交好,實則并非如此。
禹游和十四州數十年不合,其中緣由豈是說交好的幾句話與否便能握手言和的?
他憎惡禹游人,深入骨髓的憎惡,刻入血液的恨意讓他怎麽心平氣和地和高高在上的禹游皇族交好。
被傅沉硯率先邀請是他沒想到的。
他倒是好奇這位血統尊貴的禹游太子是否真為傳聞中那般犀利。
春.藥是想給傅沉硯一個下馬威,順帶探探這位禹游太子虛實。
料到會被勘破,卻沒想到結局竟然殃及自身!
扶岐吃痛地扶住後腰,不住的暗罵傅沉硯那年輕馬夫,訝然想到:今日之事始于太子妃,莫不是他們夫婦二人串通好的?
早聽聞太子不久前匆匆娶妻,那位所謂的太子妃,看來也不容小觑。
夜宴上就是她搗亂才讓本來下給傅沉硯的酒最後不知所蹤,甚至還莫名其妙跑到他杯中。
那春.藥乃寧州特産,藥效玄妙,雖對他們本族者無甚影響,可若誤食卻也足以高燒一夜,他後來可是實實在在被那藥禁锢了一天!
溫泠月知道了些什麽?
莫不是在戲臺那日她就勘破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在那夜的別院和方才馬車下才故意和傅沉硯一道讓自己難堪?
若如此,那位太子妃當真好僞裝。
他怎麽會被溫泠月那副不谙世事的面容騙過去了呢!太子殿下身邊的人一定與旁人不同。
過肩的卷發被深宮飄出的風揚起,露出一節暗紅的脖頸,惱怒令他根本沒注意到。
卻不經意瞥見自己黑袍之下較之禹游人更為暗紅的膚色,狠狠将黑袍攏得更加嚴實,直到沒有一寸暗紅裸.露在外,才昂首向宮中邁去。
好像極怕被人看出他的與衆不同一般。
*
皇宮另一邊,溫泠月正欣喜地在落英園觀賞那一叢叢花朵。
“真好看。”她忍不住道。
午後陽光暖融融的映在她背上,園子裏除了布置晚宴的宮人外便只有她在。
不久前她和傅沉硯一道觐見皇帝,寒暄過後便只留了傅沉硯一人在殿前小敘。
她閑來無事,不知怎的被落英園的熱鬧吸引,便是現在入目的華彩。
凜冬時節,花葉凋零,可在宮城花園裏卻開放大片大片用琉璃制成的花。
她欣喜,指尖流連在冰涼的花蕊上,卻只觸到金玉交織的溫度。
她是喜歡冬天的,溫溫的紅薯、甜甜的板栗、糯糯的酥鴨。
可冬日沒有斑斓的色彩,沒有花團錦簇。如今落英園的花海想必也是皇帝陛下讨皇後開心,特命匠人趕制出的吧。
“姑娘是?”
闖入的男聲截斷了溫泠月和琉璃花的相觸的距離。
她直起身子,回頭便見一暗橘色華袍的男人,烏發束成一個高高的發髻,沉金碧冠攏着,剩下的悉數垂在腦後。
這是誰啊?
溫泠月一時忘記将指尖縮回長袖裏,短短剎那被寒風凍得發白,試圖在腦中搜尋這男人的名諱,卻并無所獲。
只是這打扮瞧着地位不凡。
“本宮……”話在喉中周旋,不知該怎麽回才算妥當,忽然被他打斷。
“可是太子妃娘娘?”
她這才聽出這男人的聲音十分清澈幹脆,卻也從容,淡笑的模樣似乎地位并不遜于她。
可溫泠月從來沒有關注過宮中之事,縱然跟随父親參與過多次盛宴,也只顧着吃了……
連傅沉硯的臉還都是大婚才見過的。
點點頭,反複猶疑着皇宮成分,忽然想起什麽,微微作禮。
這人大抵是個王公皇子世子一類,趕緊來個人告訴她吧……
“娘娘不曾見過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唐突了。”
他頓了頓,笑音清冽,發現溫泠月偷瞄時溫和更肆,徐徐啓唇:“按輩分,我還應喚一聲阿嫂才是。”
溫泠月一愣,阿嫂?
傅沉硯之下的弟弟有兩位,一名尚且年幼,瞧着與眼前人年歲實在不大相符,那麽就只剩下……
男人忽然躬身,雙手從腰邊順勢撈起,直沖她的方向呼過來。
“臣弟傅沉璨,見過阿嫂。”
吓死她了。
原來只是作揖,還以為要打她呢。
……是不是他們傅家人都喜歡這麽大張旗鼓的吓唬人。
但溫泠月心緒的起伏才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雙手有些緊張地攢在胸前,繁複發髻下墜着的玉珠當啷作響。
對于那些王公貴胄她向來記不得臉。
就是知道有這個名字,有這麽個人,卻分不清哪張臉對應這個名字。
“哈哈哈,原來是阿璨啊。”
完了,她怎麽下意識就……
連連擺手以粉飾方才的出神:“不不,我不是故意那麽講的。”忙中出錯,溫泠月最終還是輕嘆一聲,端端正正做了個恰當的禮節。
“初次見面,還請皇弟恕我口不擇言。”她反複掂量着自己是否該這樣稱呼。
傅沉硯從來沒跟她講過自己的弟弟妹妹,她又沒見過,怎麽知道誰是誰。
那什麽大婚夜所說那些她“不得不遵守的約定”裏也沒有提到遇見皇弟皇妹該說些什麽啊。
傅沉璨倒沒放在心上,他一身的暗橘色,令人覺得在冬日暖融融的,興許也有聲線加持,叫人覺得随和有禮。
溫泠月沒什麽別的想法,她的思緒似乎總是出奇的怪,譬如現下只慶幸自己今天沒穿傅沉硯之前準備的那身鵝黃色的衣裙。
因為話本子裏,那種男女主角兒出雙入對時總是穿顏色相近的衣服,來叫人讀着就想把他們湊成一對,看着也和諧。
但她深知這種境況不可能發生在她和傅沉硯身上,那人成日黑漆漆的,跟東宮院外的烏鴉一般黑,她才不要穿成那樣,除非夜裏當賊去。
但話又說回來,她也不想跟別人穿顏色相近的叫別人那麽以為了去。
“今日母後賀歲,不知阿嫂可有見到皇兄?”
這句話傅沉璨方才已經問過一遍了,但不知這位嫂嫂在想些什麽那麽入神,故此只得加大音量重複第二遍才被她聽見。
溫泠月有些羞愧地臉紅,連連搖頭,又遲鈍的點點頭,“現下應是還在父皇殿裏罷,今日陛下龍顏大悅,瞧着有好多話想和殿下說呢。”
“就是傅沉硯不知道是不是準備做賊去。”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
他笑眯了眼,“既然如此,臣弟便先不打擾了,此處琉璃甚美,想必母後會喜歡的,對吧?”
她點點頭,瞧着傅沉璨剛要擡腳離去,她反倒是被先叫走的那一個。
“看來阿嫂也很忙。”
溫泠月其實本也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方才一個小宮娥傳喚說傅沉硯在找她,要她趕緊去與他一同拜見皇後。
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過是傅沉硯找她而已。
她撇撇嘴,腳下卻不敢怠慢了。
可又想到,這可是在皇宮裏,又不是在東宮,他怎麽敢明目張膽對她怎麽樣。
想到此,她又變得輕快起來。
可來到所說的他在等着她的祈春殿,卻又是空無一人的。
而且裏邊望過去,嗅到的味道甚是香甜。
倒像個掌膳司
“他餓了?”
待到溫泠月被殿內的宮人發現并不顧她擺手往她懷裏塞了一大包剛出爐熱騰騰的桂乳馍馍時,她依舊沒搞懂方向。
傅沉硯去的殿前無人,傳話說的什麽祈春殿也沒有人。
還是說要她來領馍馍?
暖呼呼的糕點從手心一直傳遞到喉嚨,桂乳清爽甜蜜,走在尋找傅沉硯的路上時,路過一個假山,忽然頓住腳步。
“嗯?”
她不是故意停下來的,只是……
身子從假山前探出小半,旋即瞪大雙目。
剛入口叼着的一塊馍馍掉落在紙袋的馍馍堆裏。
假山那邊的人,好眼熟……
怎麽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