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獨處
獨處
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積極起來，早日探索出秘境的解法。這個索然無味的世界，讓她每一分每一秒都飽受煎熬。
走出門外不遠的時候，她的餘光在一棵枯樹的樹頂看見一道一閃而過的影子。
蒼白月下樹影婆娑，無邊沼澤上鬼火森森。
她汗毛直接立起來，她把燈籠往那邊一照，大聲呵斥：“誰在那裏！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回應她的只有呼呼風聲，和一頭野豬漸行漸遠的哼哼。
林喬喬咽了咽口水，轉過身繼續走路。
她心裏又罵了顏立琛一把：這只灰老鼠，快把我吓出黑影PTSD了。
讓她白受罪，卻不殺她。不止一次了！
她氣呼呼地踹飛了一塊石頭。
石頭猝不及防被踹向一道飄着的鬼火裏，鬼火遭受撞擊，“噗”地爆開了一團缥缈的破碎火花，火花四濺，逐漸模糊輪廓，散稱悠悠袅袅的朦胧煙霧。
煙霧裏忽而傳來女子的嬉笑之聲。
林喬喬下意識往地上的大石墩邊一躲，凝着眸去看。
就看見朦胧煙霧裏投影機一樣，映出了一個色彩斑駁黯淡的模糊景象。
一個身穿淺色薄紗的女子赤着腳，坐在清澈的水岸邊，水裏是一條花不溜秋的大蟒蛇。
大蟒蛇用蛇信子刺撓女子的足底，惹得女子咯咯笑開：“絲絲最近又長高了，待我再去人間界走一遭，帶來一波新的修行資源，絲絲應該就能化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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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喬喬隐約看出，那女子身上似乎有許多傷痕。
一雙腳也是因了傷痕太多，不能穿鞋，那花蟒蛇是在給她舔舐傷口。
林喬喬總覺得這花蟒蛇有些眼熟。
有點像那只虎頭虎腦的小蛇妖，但又不全像。小蛇妖哪有這麽肥，它瘦了吧唧的又那麽小個。
大蟒蛇聽了女子的話，頭搖得像撥浪鼓。
女子就捧住了花蟒蛇的臉：“別怕，我會照顧自己的。不用擔心我在人間界被人類的道士們欺負，沒有危險我也無法成長。何況，我去狩獵、去欺騙人類的資源給你們修行，本質上只是為了我自己。我私心想着你們化成人，會說話後，我就不寂寞了。”
大蟒蛇吐着芯子似乎在安慰什麽。
那女子仰着臉天真地笑道：“我已經有他的消息了，他在屠蘇城。我外出求取資源也只是順便，主要是為了找他。相信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畫面随着霧氣的彌散，随之消逝不見。
林喬喬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她滿地尋找鬼火，再把石子踹進鬼火裏，想要如法炮制，可惜後邊她連爆了一整個區域的鬼火，再沒看見一個鬼影了。
她又禍禍了幾個片區的鬼火，直到哈欠連連，終于又來了點睡意。
正要循着記憶回去住所，兩眼一直，發現自己轉了幾個圈，來到了顏立琛的住所前。
她肚子裏登時翻起壞水，大咧咧走進顏立琛的院子，發現顏立琛的院子裏有一條燒焦的小道，她順着小道往前走，走進了同樣翻了蓋的破落屋門……
林喬喬覺得這裏荒涼的沒眼看。
她探頭進去，哐哐地敲了敲木牆：“顏立琛你睡着了沒？師姐來喊你起床重睡！”
沒有回應。
她雙手負後，走進去轉了一圈。
顏立琛竟然不在。
她心忖，莫非和自己一樣，深夜出去找線索了？
林喬喬總算滿意了點。
臨走之前，她環顧蕭條寒碜的四周，發現可以供她作死打砸的只有桌上那只豁口的碗。
于是，林喬喬伸手把碗高高舉起，朝地上砸了個粉碎。
她拍了拍手，勾着嘴角離開。
林喬喬沒有看見，院子裏最高最大的一棵梧桐枯樹上，顏立琛的身影正筆直地立在上邊。
她走後，顏立琛拿出碧玉珠子，低聲道：“我所悟到的皮毛，似乎得到了證實。”
碧玉珠子迫不及待：“展開說說！”
顏立琛目光邈遠：“從前我看見的只是師姐飛揚跋扈的外表，其實在她的內心裏，極度缺乏安全感。所以她才會通過一些極端的把戲，來引起人們的注意。她知道我的秘密并未告發我，只是拿它威脅我，為了讓我陪她玩。在一番好心被我辜負後，沒有指責沒有解釋，只是過來摔了一個碗。”
顏立琛微微阖眸：“有些……”
碧玉珠子忙問：“有些什麽？”
顏立琛輕聲道：“有些可憐。”
碧玉珠子笑得喘不過氣：“哈哈哈哈小阿琛，你腦子是不是秀逗啦，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比你更可憐？”
顏立琛的臉又黑了下來，他沉聲道了句：“閉嘴。”
連祭三枚噤聲符，再一次把碧玉珠子變成了啞巴。
*
林喬喬這些日子很是擺爛。
這處秘境無聊得緊，無甚好看，也無甚好玩。
七個小矮妖還天天拉着她捉迷藏，實在是讓她心煩意亂。
自從那天她在鬼火裏看見一點線索以後，見什麽踹什麽，妄想上一次的鬼火奇遇重來。可後來都徒勞無功。
她後來沒有刻意去找顏立琛，顏立琛現在不殺她，只誅她的心，她覺得現在去找事也沒點鳥用。于是暫時放過了他，專注解謎。
有幾次，林喬喬還遇見顏立琛了。
他見顏立琛欲言又止，故意給他甩臉子不去理睬。
終于在一個林喬喬吃了甜點心情不錯的時候，又遇見了。林喬喬就給了顏立琛一點好臉色：“灰老鼠又出來覓食？”
她從來不讓七個小矮妖給顏立琛拿任何吃食，故意苛待他，讓他加重對自己的積怨。
顏立琛聽了她陰陽怪氣的寒暄，竟然沒惱，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但林喬喬卻覺得顏立琛肚子裏的黑水都黑到臉上了。
林喬喬問顏立琛：“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顏立琛斂了斂眸：“師姐，那碗湯……”
林喬喬忽然之間氣急敗壞起來：“喝了就喝了還提什麽，不是沒有毒死你麽！”說完她一甩衣袖，輕功跑開了。
顏立琛立在原地，凝望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神色更深沉了。
而林喬喬遠離顏立琛後，坐在一個石墩上罵罵咧咧：“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就要聽見顏立琛小人得志的羞辱了！呼~”
她罵了會兒，躺在石墩上仰望着天上的月，她心裏想：再不出去就要憋死了。
她天天都在尋找解謎的線索，遲遲沒有收獲。
她試過往外走，可是一旦超出某個範圍，就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能見得混沌一片，霧蒙蒙的地連着天，中間蒼蒼茫茫什麽都沒有，無窮無盡地蔓延。
秘境裏，不知年歲。
連白天黑夜都無甚區別，混混沌沌的。
林喬喬總覺得她在這個該死的秘境都待了半輩子了，她沒有收獲就算了，顏立琛這個日後全書最大的Boss也沒有收獲。
她又在心裏唾罵：簡直廢物！
有一天林喬喬終于忍不住，問小妖怪們：“魔尊怎麽還不來接我？”
小妖怪們眼神閃躲：
“就快來了。”
“再跟我們玩一萬次捉迷藏，他準就來了。”
林喬喬愣住：“幾次？”
小妖怪吞吞吐吐：“一萬次……”
林喬喬破口大罵：“魔尊是個渣男吧！讓她的未婚妻等到頭發花白嗎？”
小妖怪們慌了：“可不敢這麽說，魔尊脾氣很壞的，要是知道了你背後罵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林喬喬覺出不對來，她從躺椅上睜開眼睛：“作為未婚妻，難道罵不得自己的丈夫？還是說這魔尊是個畜/牲？”
小妖怪們連忙捂住嘴，像是說錯了什麽話。
林喬喬坐直身體：“你們說實話。我跟魔尊，是不是根本不熟！你們說他來娶我，是不是騙我！不然他怎麽只存在于你們嘴裏！”
小妖怪們紛紛對手指：“魔尊會娶你，一定會的！”
它們的話聲越來越小：“不要氣餒……”
林喬喬沉默片刻：“你們說，這座護花苑是魔尊送給我的定情禮。那麽他是什麽時候送的？現如今已破敗不堪，為何他遲遲不來。他死外邊了？！”
小妖怪們各個噤聲，不發一語。
過了很久，蛇妖才讨好地吐着芯子，說道：“魔域事務繁多，魔尊處理完就會來了。小桃花，我們捉迷藏吧……”
林喬喬眯着眼睛看着這群小妖，越看越覺詭異。
一些被忽視的問題，忽然之間就被她抓住了，她冷聲問：“你們說護花苑是魔尊為我建造的，可是你們還說過，你們沒見過魔尊。”
蛇妖在林喬喬面前滑來滑去，它不斷吐舌芯子緩解心虛：“魔尊本人沒有來，是……是派人來的。”
林喬喬閉眼嗤笑：“派人來的。”
小妖怪們有事瞞着她，她索性不再問了。
越是諱莫如深，就越有什麽，她改變了戰略方針，選擇套話。
今天她已經讓小妖怪們受驚了，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她做了小妖怪們最愛做的事——陪它們捉迷藏。
就這麽陪它們玩了幾天，把它們哄開心的時候，林喬喬狀似不經意，和顏悅色地挖掘信息：“我們為什麽天天在這個小破地方捉迷藏，我都膩歪了，我們出去玩玩吧？”
“出去？去哪？”
林喬喬想起鬼火裏的畫面，她道：“去人間界。”
她端詳着小妖怪們的神色，見它們瞳孔倏然緊縮起來，她斟酌着繼續說：“去人間界找道士們玩捉迷藏才刺激呢！順便還能給你們打獵、偷取人類修士的資源。”
“哐當”一聲，蛇妖手裏端着的糖糕盤子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林喬喬蹲在地上，撿起一枚糖糕，拍落上邊的灰塵，她心裏并不确定，只是抱着賭一把的态度，一邊把糖糕塞進蛇妖的嘴巴裏，一邊輕聲道：“對吧絲絲。”
蛇妖身形微晃。
周圍的小妖怪們也突然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它們驚恐地望着林喬喬：“不要，不要叫名字……”
林喬喬看着它們像是受驚奶貓一樣的表情，于心不忍，很想穿針引線縫上自己的破嘴，但她不能終其一生像個死囚一樣被困死這裏。
她狠了狠心，直視着蛇妖，笑意盈盈道：“絲絲，你是不是也很想完全化成人形。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做人的滋味很好，可以混入人間界，錦衣玉食，香車美酒，還有無邊美色供你左擁右抱。我們去人間界吧？”
“別叫，別叫名字……別提這些……”
蛇妖像是忽然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脖子，嗆得嘴裏嚼了一半的糖糕都噴了出來。
它的身體忽然開始奇怪地扭曲，像是原本充滿了氫氣的氣球，忽然之間戳破了一個洞，緩慢地放氣、變形、癟下去。
周圍的小矮妖們也好不到哪去，它們滾在地上，有的抱着腦袋，有的抱着肩膀縮成一團，像是正在遭受折磨。
林喬喬也吓得瞳孔縮起，她閉上嘴，一把拉住蛇妖，開始往它的身體裏輸送靈力。可是靈力一碰到蛇妖，蛇妖竟是更難受了。
林喬喬暗道了一句該死，她收了收，心底懊悔，有些束手無措。
她輕輕拍着蛇妖，試圖緩解它的狀況：“我不叫了，不叫了，我怎樣做你會好起來？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叫了……告訴我，我怎麽幫你？”
“讓我來。”
十米開外，一道熟悉的低沉音色，自遠及近而來。
林喬喬擡起頭時，顏立琛已經到了她的身前。
他道：“師姐放手。”
林喬喬沒發現自己的眼尾因自責而發紅，她這時沒有陰陽怪氣顏立琛，很聽話地放了手，任由顏立琛攬過小蛇妖。
她像是做錯事了一樣，束手束腳地站着，她擡腳往其它小妖身邊走了走，又想到自己幫不了它們，搞不好還會讓它們受傷。
她有些悻悻然地坐在地上，抱住了膝蓋。
顏立琛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在小蛇妖體內注入了他的魔息，小蛇妖一接觸他的魔息，痛苦竟然消解了大半，逐漸露出享受的表情，眯着眼有節奏地輕輕吐着芯子。
它的身體也像是癟掉的氣球逐漸充盈了空氣。
就在它舒服得要哼起來的時候，顏立琛收了手。
他依次給小矮妖們渡送了自己的魔息，小妖怪們很快就好了起來。
林喬喬臉上這才舒了口氣。
她看見顏立琛朝她望了過來。
神色淡淡。
小矮妖們好起來後，林喬喬又開始故态複萌無腦擠兌顏立琛：“戚，真了不起，好人都給你做了。”
顏立琛道：“沒有人說你是壞人。”
林喬喬不樂意了，她瞪着眼睛回望顏立琛深沉的眸光：“少陰陽怪氣。我可不稀得做什麽好人。我就壞！我明着壞！不像有些灰老鼠，明面上逆來順受，暗地裏指不定怎麽暗算別人，好讓別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在她的理想裏，她說完這句話，至少能在顏立琛眼底捕捉到幾縷隐約蟄伏的殺意才對。可顏立琛神色仍然淡淡，他聽了她的話後就不再言語，只是微微颔首已示自己聽到了。
經過此時，小妖怪們不但沒有元氣大傷，反而因為顏立琛的魔息陷入了舒舒服服的安睡。
顏立琛腳步輕輕地走出屋外，側着身子低聲喚了句：“師姐。”
林喬喬正盤着腿坐着，撿滾落在地的糖糕吃。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把地上的撿起來往腰側的美食袋裏裝。
聞聲噙着糖糕擡起頭，鹿子般的大眼睛在光線下如秋波涔涔。
顏立琛道：“它們都是煉氣期，我高它們一個大境界，我的魔息需要它們消化十天半個月才能醒。”
林喬喬立即豎起眉毛，她呸出一口糖糕：“你在顯擺什麽？築基期很了不起麽？這是看不起我們煉氣期？”
顏立琛認真道：“不是。”
他的目光在林喬喬的腦袋上掃了一眼，又掃向她的臉，淡聲道：“地上的糖糕已經髒了，我可以帶你去個地方，那裏有一種罕見的果子。”
頓了頓，他道：“你應該沒吃過。”
林喬喬聽了這話，很沒出息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她站起來，罵罵咧咧地掩飾剛才的失态：“我倒要看看什麽鑲了金的果子是我沒吃過的！”
等到了顏立琛帶她去的地方，只過了五分鐘，她就把自己吃撐了。
她吃飽了，又把腰側美食袋裏的東西都丢出來清了個空，全部塞滿了這種五顏六色的櫻桃似的小果子，懷裏還抱着一堆，坐在石墩上昏昏欲睡。
一邊打盹，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繼續塞。
被顏立琛伸過來的手制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喬喬的錯覺，她覺得犯困這會兒，顏立琛對他說話時，臉似乎沒那麽臭，語氣也不似平時那般或冷漠、或戲谑。
顏立琛說：“師姐，朱果成熟後，會自然發酵出酒元。少吃一點無妨，多吃容易醉。”
林喬喬“呸”地一聲，吐出了一個朱果，她臉頰微紅，半眯着眼睛看顏立琛：“你怎麽不早說啊。”
顏立琛沉默片刻：“師姐剛才，不許我說話。”
林喬喬：“我不讓你說，你就不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沒出息，那我讓你去死，你會不會去啊？”
顏立琛沒有回答。
因為林喬喬已經身子一歪，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