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虛
破虛
“她睡着啦？”
碧玉珠子跳出來，小聲地問了句，就被顏立琛塞了回去。
顏立琛微微俯身，低聲喚了句：“師姐？”
林喬喬臉帶紅暈，閉着眼癡癡地笑。
碧玉珠子又跳了出來：“不會是看出你的圈套，裝的吧？”
顏立琛嗤了一聲，直起腰。
蒼白的月色落入他的瞳仁，顯得他整個人多了幾分陰冷。他确認道：“睡着了。”
在做夢而已。
碧玉珠子催促：“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快問。這種讓人說真話的果子雖是上古靈植，可我芥子空間裏的靈田卻是凡壤。這成千上萬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效力還有幾分。”
“好。”
顏立琛斂下眸子，漆黑的長睫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眼底神情。
他理了理衣襟，微微欠身道：“師姐，你為什麽……”
問了一半，林喬喬腦袋忽然往前一栽。
顏立琛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她就八爪魚一樣，抱住了顏立琛。她嘴巴裏像是嘟囔着什麽，聽不真切。
顏立琛話說一半，身體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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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豎着耳朵，仔細傾聽，聽得林喬喬說的是：“……白衣飄飄，天之驕子，正道之光……這誰不愛啊……別動給我抱會兒，我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顏立琛原本內斂的神色逐漸陰沉。
沒說完的話，遲遲沒有下文。
碧玉珠子急得上下亂竄：“問啊！你就問她為什麽要在坑底拿命保護你，又為什麽要給你送補藥！實在不會問，你就問他為什麽總是打你罵你，不打別人，罵別人啊？”
碧玉珠子癫了半晌，聽見顏立琛冷聲道：“我不想問了。”
碧玉珠子快裂了，它恨鐵不成鋼：“你怎麽婆婆媽媽，你以前不這樣的。你以前想知道什麽，如果對方不配合，你都是嚴刑拷打。她給你喝過大補湯，你區別對待我能理解，但好不容易騙她吃了吐真果，你怎麽又反悔了。”
顏立琛垂着眼看林喬喬：“我不想知道了。”
他擡眸看着漫山遍野的朱果林，緩緩負起右手。
朱果在樹枝上鮮豔欲滴，它名為朱果，卻不止有朱砂一色，還有少許變異出來的其它顏色。在蒼茫的寂靜黑野，朱果林顯得燦爛而暧昧。
三兩棵朱果樹是真的，其它皆是他讓碧玉珠子織成的陣中之陣，引誘林喬喬用的。
當時布下朱果林的時候，他不覺有他。可現在他忽覺自己有些可笑。
他周圍的溫度随着他的心情變得很冷，很低。他輕嗤道：“收陣。為她醒酒。”
碧玉珠子跳來跳去，啊啊怪叫：“為什麽啊！”
不知是它怪叫聲太大，還是因為空氣驟然冷凝，擾到了什麽東西。
但見林野之間，鳥獸驚飛。
顏立琛腳下的土地竟在顫然搖動，像是有什麽龐然之物，正破土而出。
頃刻之間，顏立琛祭劍在手，閉眼傾聽。
他揮手在林喬喬周圍打下一道黑氣森森的防護光罩。
不等聲音來源及近，他當先閃身追向一處枯萎的灌木叢。
但見灌木叢底竟埋藏着一座孤墳。
那墳墓已經裂開，一道鬼影正扒着裂痕往外爬。
鬼影的身體并非實質，而是一團黑漆漆的如有實質的濃霧。
濃霧似女人體型。
有些眼熟。
連碧玉珠子都小聲問道：“說句不吉利的，這個鬼的輪廓怎麽長得像林喬喬啊。”
顏立琛辟出去的劍，下意識打了個轉，劈在了它的旁邊。
那鬼影似乎看不見他。
只是像蜜蜂見了花、螞蟻見了食物一樣，拼命地向着那幾棵真正的朱果樹爬去。
“屠蘇城的……”
鬼影的聲音很虛，在夜色下分外滲人。
它爬到朱果樹旁，摘了幾個果子丢進“嘴裏”吃，可惜它是一團霧氣，丢進嘴裏的果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它撿了幾次徒勞無功。
就可憐兮兮地繞着果樹轉：“是屠蘇城的果子……我到屠蘇城了……”
它繞着樹很難受的樣子：“可是我吃不到果子，也找不到玄淵……”
它說話的時候像是在哭，但它只是一團霧，沒有眼淚。
繞着繞着，它抱着頭坐下，開始悶聲嗚咽。
周圍的環境因為它的情緒而驟然劇變。
天上悶雷滾動，大地搖晃更急，連風也開始恣虐漫卷，天地間飛沙走石一片。
在黑影嗚咽出聲時，第一道炸雷劈天蓋地炸響，枯枝敗葉被雷火引燃。
荒野之上火光如岩漿，頃刻蔓延。
林喬喬睜開眼就看見顏立琛站在眼前，黑沉着一張臉。
但是他沒有看她，他的目光掠過她的肩膀，看着她身後的方向。
林喬喬扭頭就看見一張鬼臉。
還不待她睜圓眼睛，就看見鬼影身後鋪天蓋地的大火裏，又沖出了燒得焦黑的七個鬼影。
七個矮妖身體已經扭曲畸變，不複從前可愛，變得龐大、猙獰、醜陋。林喬喬差點認不出來。
如果此前它們是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林喬喬面前，林喬喬可能直接把它們錘死，不可能有耐心再跟它們周旋。
林喬喬剛醒還沒有弄清狀況，只以為它們是沖着自己來的。
既然已經有了點兒塑料感情，她也願意容忍它們現在的醜樣子，她站在原地等着它們靠過來，就看見它們争先恐後地朝着朱果樹下的鬼臉撲上去了。
林喬喬伸長脖子去看朱果樹下的鬼影。
鬼影原本不知在傷心什麽，看見七個妖怪湊過去的時候，哭得更傷心了。
“我怎麽會在這裏看見你們啊！”新鬼影大哭道。
七個妖怪此時模樣醜陋，各個兇神惡煞，但是到了新鬼影面前，卻各個乖順得像條狗，它們一邊忍受着無可名狀的痛苦，一邊安撫道：“小桃花，屠蘇城你總有一天會走到的。別難過啊……”
聽到這兒，林喬喬腳底一涼，渾身一顫。
她腦袋有點混亂。
原來人家才是正主啊？合着她長得像個黑鬼？
林喬喬心裏郁悶，她看見顏立琛走了過來，手中劍光大放，似是随時準備作戰。
顏立琛的目光從林喬喬臉上一掃而過，輕聲道：“它是陣眼。”
“你怎麽知道啊！”林喬喬脫口而出。
顏立琛頓了頓：“是不是，我殺了它，你就知道了。”
“等等！別亂殺！”林喬喬伸手拉住顏立琛。
這明顯是觸發了劇情好吧？林喬喬暗地裏翻了顏立琛一個白眼，心想，顏立琛一看就是那種打游戲時候，不尊重制作方勞動成果，不走心看劇情，就知道一味帥怪升級的莽夫！
顏立琛側眸：“還真處出感情，不想出去了？”
他手中劍光未滅。
攥着劍的手指緊了緊，有那麽一刻，他幾乎就要把劍遞出去了，可莫名地，他忍住了。
林喬喬心虛地別過了眼：“是啊！”
她說話的時候莫名很沒好氣。
顏立琛眸色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光怪陸離，不再說話。
那只黑色的桃花鬼捧着自己的臉，舉給七個妖怪看：“你們看見了我的臉嗎？我怎麽摸不着啊！”
“看見了，美着呢！”兔耳朵妖拼命誇贊。
桃花鬼不相信，拼命地找起了鏡子。
鬧騰了好一陣，忽然垂下頭：“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它的聲音很輕：“可是我還沒有找到他，我真的很想告訴他，當初你種下的桃花樹，它已經修成人啦……”
七個妖怪低聲喊着：
“小桃花，別再想啦，求你別再想啦……我們好不容易讓你起死複生，給你造了這一場好夢。別清醒，清醒了它就破碎啦。”
“求你了，別想啦……你還很虛弱，快躺進墳墓休息，我們已經給你找到了一具很好的身體，正在往她身體裏塞魔息……等她魔化以後，你就可以活在她的身體裏，你就有臉啦！”
林喬喬“啧”了一聲，再次拽住顏立琛：“看下去。”
可是這一次，她拽不住了。
因為七個妖怪已經滿目猙獰地朝着她撲過來了，它們此時的模樣和林喬喬初見它們的可愛樣子大相徑庭。
現在，它們渾身裹挾着極重的怨氣，低聲詛咒林喬喬：
“死吧！現在就貢獻出你的身體吧……你這個……破壞者……”
“你們，該死……是你們驚醒了小桃花……驚擾了我們一切美夢……”
“你們，去死啊！”
林喬喬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她後退一步，手心終于祭出一道火焰。
可在她動手之前，顏立琛的劍光已經在她面前辟出一條鴻溝天塹。把她擋在了天塹的另一端，她驚異地看見顏立琛一手提劍，一手負在身後，越過鴻溝，落在了對岸。
劍光大開大合，落地燃燒成連綿起伏的火。
火光之中，顏立琛玄色身影如鬼如魅。
她立在原地，只聽得耳邊慘叫聲聲。
有七個妖怪的，有黑色鬼影的。
但聲音最大叫聲最慘的還是那只黑色的鬼，它一聲聲地叫着“玄淵”的名字。
直到顏立琛一劍貫穿它的身體，它還沒有看見顏立琛。
這時林喬喬才察覺到，這個鬼，它可能是個瞎子。全憑氣味來識別熟悉的事物——果樹、七個妖怪。
林喬喬心情有些低落。
她不讨厭這個女鬼，還有點同情，她在心裏把那個叫玄淵的渣男罵了一萬遍。
顏立琛的劍刺破黑色女鬼濃霧積聚的身體，那女鬼身體裏的黑霧大片大片地潰散，它卻忽然安靜了。
它似乎知道它的身體逐漸消弭在風裏，漸漸看不出形狀，漸漸成為虛無。它垂着頭的樣子帶着些委屈。
它的聲音在平靜過後，猶如一聲哀嘆，但莫名又像是帶着一絲欣喜——
“我好像……真的看見玄淵了……”
這是它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聲音，語氣模模糊糊，還沒被林喬喬聽出情緒，就已經消散無痕，猶如不曾存在過。
最後一縷黑霧消逝時，整個幻陣天塌地陷，萬物失去了秩序。
所有的東西都在震蕩，但林喬喬覺得奇怪的是，她像是對此沒有感覺，仔細看，才看見她周身，附着一層幾乎透明的黑色防護罩。
她瞥了顏立琛一眼，挑眉暗忖：不愧是要從我身上剮肉的人，生怕我這個大冤種死于非命，那一萬靈石沒地兒要去。
她索性坐在地上，等着顏立琛粉碎幻境虛空。
可屁股剛坐在地上，竟然被來自幻陣之外穿過來的一枚爆炸符殃及得蓋了一頭的荒土。
林喬喬連“呸”了幾聲，“呸”出了一口沙子。
她眯着眼睛看着幻境被外入爆炸符炸開的縫隙，等看清急匆匆闖進來的人，林喬喬神色大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