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恍然
恍然
碧玉珠子“哼”了一聲：“當時我就聞出那碗湯藥的來頭了，那裏邊有極境等級的魔元，對魔修大有助益，如果不是放太久效力淡了，你最低能夠直進金丹大圓滿。也就一些秘境古跡有此等罕見機緣，放在平日裏，是你求都求不來的！”
“……魔元。”顏立琛心魂大震。
魔元也就是魔修的元神。元神不像魔息可以輕易借助吸納、調息等方式進行修複。元神是修士修行的根腳，哪怕稍有損耗，也能傷及根本，嚴重點可以使修士直接淪為廢人，再也無法修煉。
所以，一些走投無路的魔修即便會出賣自己的魔血，也不會出賣魔元。
因此，魔元一物，彌足珍貴，有市無價。
他低頭看了眼安詳躺屍的林喬喬，臉上茫然更甚，他想起他上個月還因為一枚低階魔元碎片，偷偷出宗揭榜黑市任務，最終耗時半個月，才拿到手。
而一枚能夠短時抑制他心魔發作的低階魔元丹，需要收集至少三十枚碎片，才能合成。
他還記得從前有一天，他受了重傷從黑市潛回宗，剛好遇見了盛氣淩人的林喬喬。她尾随自己到了洞府，趁着他調息到了重要關竅不能打斷，搶了他的儲物袋，從裏邊搜出他拿命換來的魔元碎片，把它們丢到地上碾碎。
一邊碾一邊嘲笑着威脅他：“廢物師弟，你的秘密被我發現了，你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修！宗主知道了，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你以後，跟在我屁股後邊，乖乖陪我玩耍，我就幫你保守這個秘密！”
想起這幅畫面，顏立琛潛意識裏還有些許魔元碎片被攆入腳底的餘恨。
可現在……
顏立琛聲音微啞：“我不明白。”
說話間，碧玉珠子已經跳下顏立琛的手心，滾落到林喬喬手裏。它一邊散發出波光療養林喬喬，一邊嘲諷顏立琛：“你的榆木腦袋能想明白才叫稀罕，人家把天大的好處分享給你，還被你拖到水裏差點變成冤死的水鬼。你真埋汰！”
顏立琛嘴唇發白：“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會兒發病了，認不得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碧玉珠子發出一聲蒼老的嘆息：“你可長點心吧！你都十七歲了，人高馬大的，還讓我一個老頭子天天操碎了心。這樣吧，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把你娘給你的傳家秘典拿出來，我再帶你學習學習，給你補補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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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立琛眉頭微挑：“可那些書，我翻爛了都翻不出什麽能學的道理。”
“是你膚淺！”碧玉珠子唾罵他：“你娘從前總是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裏邊蘊含了天下的道理，常讀常新呢。”
正說話間，聽見林喬喬小聲地“哼唧”了一聲，而後疾風暴雨地咳嗽起來。
顏立琛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潦草地敷衍了碧玉珠子一聲“好吧”，而後攥住碧玉珠子，快速地丢進了儲物袋。
他坐離林喬喬遠了點兒，在林喬喬睜開眼的時候，他及時收住了略帶茫然的神色，恢複了慣以待人的冷臉模樣。一張俊逸的臉，登時顯得又黑又臭。
林喬喬醒來就看見顏立琛黑着臉看她。
林喬喬揉了揉眼睛，眼冒金星地問顏立琛：“你，你也來啦？”
顏立琛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問：“什麽？”
林喬喬撐着身子坐起來，八卦兮兮地問：“你也死啦？”
她認真地思索片刻：“你應該是在我之後死的吧？你說你，怎麽死不好，偏偏要玩水，這下舒坦了？”
她忽又皺起眉來：“不對，就算你也死了，我也不應該在這裏看見你。難道我……”
她說着說着忽然瞪大了眼：“特麽的！怎麽還在這個鬼地方？”
顏立琛眉峰微蹙，他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擡起手探探林喬喬的額頭。
他懷疑林喬喬發燒了。
但他心底有更深的疑慮，他覺得林喬喬的腦袋，興許真的有點問題。
他沒伸出手，只是沉着聲道：“這裏是秘境。師姐忘了？”
林喬喬以手扶額，片刻後她扭過臉急狠狠地問顏立琛：“你又把我撈上來了？”
“是。”
林喬喬氣得胸腔起伏，她大口呼氣吸氣幾個來回，才伸出氣得發抖的手指，指着顏立琛的鼻尖：“你要麽就讓我淹死，要麽就別拉我下水。你拽着我折磨一通，是要給自己報仇麽？就這點出息！真要報仇，你就下狠手啊顏立琛，我鄙視你，你這只愚蠢的灰老鼠！”
她撐着地起身，氣急敗壞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顏立琛愣怔在原地，在林喬喬的背影消失之前，他站起來想要走過去。
他其實想叫一聲師姐，問一句，還好麽？
他還想試探着去解開自己的疑惑，比如，問她，為什麽平日裏欺辱我，有珍貴的東西卻舍得送給我，不覺得……浪費麽？
可是他的腿腳像是灌了鉛。
所有的探究，在林喬喬意識清醒時瞪他的那一眼裏，像被火燎到觸角的蝸牛，縮進了殼裏。
他冷着臉，起身也開始往自己的住所走。
碧玉珠子跳出來，滾到他肩頭，展開繩索，自己把自己挂在了顏立琛的脖頸。
它骨碌碌鑽進顏立琛衣襟底下，道：“她好像很生氣。”
顏立琛黑着臉：“嗯。”
碧玉珠子道：“小阿琛，我們做人不能恩将仇報的，你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你把這種絕世好寶貝拱手讓人，那人不但不知好歹，還把你淹了個半死。你能有好氣麽？”
顏立琛認真地道：“不能。”
碧玉珠子唉聲嘆氣：“我真是欠了你的。走，回去，學習你娘的傳家寶去！十七歲不會做人，天天惹人讨厭還可以寬慰你一句你還小，但是等你十八歲了還這樣，就沒救了。”
顏立琛冷聲：“讨人厭也沒關系。”
碧玉珠子怒道：“你想想你娘，你娘苦心積慮給你留下十七八本傳家寶，是為了讓你做個愚昧的莽夫麽？你娘出身于書香世家，這書香氣不能斷在你這裏。”
三個時辰，顏立琛在破朽的木桌上攤開了一本《冷面仙尊的惹火逃妻》，以及一本《看我一眼，命都給你》的宣紙抄本，黑着臉，硬着頭皮一頁一頁掀開。
在他的右手側，還堆疊着剛剛歷時兩個半時辰才翻完的十幾本“傳家典籍”。
一本本書頁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可見主人平日裏做學問的功夫有多虔誠。
碧玉珠子滾到顏立琛衣服外邊，出聲道：“別翻了，就這一頁！有點兒東西！”
顏立琛的手停了下來，碧玉珠子随即念道：“你看第三行這句——‘狐媚兒心花怒放，面上卻故作嬌嗔，對仙君破口大罵，‘你這個呆子，這也不明白，那也不明白，活在世上沒得浪費糧食，不如死了的好，你死了，也就沒人惹我煩，惹我厭，惹我沒日沒夜地追随你！’……
你再看第十一行這句——‘狐媚兒摔門而去，一顆心卻留在緊掩的門扉後邊。她把仙君折磨透了，也把自己磋磨出一身傷。她心想着：這個呆子追出來就好了，誰能懂我的日夜作弄，只不過是為了喚起注意’。”
顏立琛不懂就問：“所以你說的‘東西’在哪？”
碧玉珠子怒其不争：“笨死了，我都掰開揉碎了在教你，你怎麽還是不懂！算了算了，你自生自滅吧，煩死我了！”
空氣安靜了下來。
顏立琛把傳家書籍一本本裝回儲物袋。
垂眸看着桌上那盞曾經乘着魔元酒釀的破碗，陷入沉思。
大概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的冰塊臉上現出一抹不太自信的恍然之色，低聲輕語：“別的還沒理解通透，只是那句‘只不過為了喚起注意’倒使我悟得一分皮毛。原來……如此麽。”
*
那邊顏立琛挑燈苦讀，這邊林喬喬抓耳撓腮氣急敗壞。
七個小矮妖耷拉着腦袋立在牆角，誰也不說話。
天知道它們被林喬喬關在保護禁制裏的時候多麽心焦，它們在禁制上撞得頭暈眼花也出不去。
乍見林喬喬深一腳淺一腳飄回來，還以為她變了鬼。
它們正在嚎叫，被林喬喬冷聲震住：“嚎什麽嚎！再嚎把你們煮成湯！還沒跟你們清算呢。來，一個一個告訴我，那見鬼的粉湯汁兒是什麽東西？怎麽把人毒瘸了還能自己恢複啊！真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
七個小矮妖你推我，我搡你，互丢眼神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
林喬喬一腳把翻在地上的門板踹進門上，擋住去路，冷聲吓唬它們：“不說誰都別想去睡覺。”
半小時過去了，林喬喬越想越氣，她拽了拽自己的頭發：“小蛇，你過來！”
蛇妖吐着芯子顫巍巍爬過來。
林喬喬從儲物袋拿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來，蛇妖吓得收起了芯子。
林喬喬皮笑肉不笑用匕首修着指甲，問道：“那湯汁是什麽？”
蛇妖捂住了嘴。
林喬喬看向它：“不說是麽？”
蛇妖眼眶一紅：“小桃花，你殺了我吧，不能說的。”
“為什麽不能說？”林喬喬窮追不舍。
蛇妖眼一閉，脖子一伸，湊到匕首上：“不能說，說了你會心疼的，我選擇守護秘密英勇就義。但是我們可以指天發誓，絕對不是毒藥，也絕對沒有害人的心。”
林喬喬“嗤”了一聲，她把匕首打了個轉，收入鞘裏。
她知道這些就夠了。
林喬喬有自己的判斷。她相信小妖怪們沒害她的心了。
她甚至已經把更詳細的真相腦補好了：無非是小妖怪們費了些心思弄到的寶貝，自己不舍得享用，全都給了她。這也應了剛才那句“說了你會心疼的”。
至于為什麽她喝了沒事，顏立琛能短時毒發後又自動恢複，可能是因為人和人的體質不同吧。
她現在都有些心疼這些傻乎乎的小妖怪們了，她說話的聲音也軟了些：“行了，放你們去睡覺了。”
說完她一腳踹翻門。
她在躺椅上躺了會兒，心中始終意難平。
“為什麽啊，為什麽啊？顏立琛是克我的吧？我才是他的磨刀石啊，怎麽他更像我的磨刀石啊……”
她撫了撫胸口：“顏立琛，你真坑啊，這個賬，我記下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會兒覺，夢裏被多年以後，已成為當時魔尊的黑化顏立琛好一番虐殺，每次虐殺都死不透，被他殺了一次又一次……
林喬喬終于在夢裏崩潰醒來。
覺是睡不着了。
她點了燈籠，踩着翻在地上的門板出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