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逢
重逢
阿清枯坐在房間裏,從晌午坐到子夜,不吃不喝、一言不發。
她從能下地走路開始,便被哥哥和弟弟接回這個小院。
原本只有兩間半的屋子,許嚴和許玉住一個屋,她一個人住一個屋,還有半個屋子是竈間。
後來哥哥和弟弟找到了謀生的法子,一點點積攢了些銀錢,把原本破敗的小院修整了一番,又把那半間屋子補全乎了,平日裏許玉回來便會睡在那半間屋子裏。
阿清記不得以前的事,但有哥哥和弟弟在身邊,她的日子倒也過得滿足。
她對過去不那麽好奇,對未來也沒有特別的憧憬,只以為這樣的日子能一直安穩的過下去。
可朝夕之間哥哥和弟弟全都命喪黃泉,一向對自己照顧有加的桑林也沒能保住性命。
天大地大,阿清覺得自己如一片枯葉渾然飄零在這世間,人生呼嘯,她無處落腳,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将要去向何方。
葉行遠推門進去就看見阿清憔悴又茫然的模樣,那張讓自己魂牽夢萦的臉龐就在自己眼前,他卻不敢貿然靠近,生怕又像無數個醉酒的夜晚一樣,又是一場虛無的夢。
晉良見自家将軍呆站在屋門口,趕忙對着屋子裏的阿清說:“夫人,将軍來了。”
聽到聲音,阿清緩緩轉過頭,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看不見一絲感情。
葉行遠壓抑着激動地情緒,一步步走向阿清,随後在她身旁跪下,仰起頭,右手忍不住撫上她額間的傷疤。
“阿清......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阿清往後瑟縮了一下,與眼前的然拉開了距離:“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是葉行遠,你的丈夫,你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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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搖搖頭:“我不認識你。我阿哥說我先前的丈夫在我同他拜堂之前就死在了戰亂中,我沒見過他,也沒見過你。”
葉行遠啞然失笑,心想他的大舅哥當真是恨他至極。不過也是,如果自己有個妹妹在夫家吃了這麽多苦頭,甚至差點喪命,他只會做的更絕。
“你哥哥是這麽跟你說的?那是他為了保護你才沒有告訴你實情,如今朝廷局勢已穩定,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我保證。”
“我不信你,我阿哥不會欺騙我,他從來沒有欺騙過我。”阿清還是一臉戒備,對葉行遠所說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
欺騙?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決絕的聲音在阿清的腦袋裏響起——“是我愚蠢才會被你所欺騙。來人,好好看住許南清,沒有我的準許不能踏出門半步,許南清主仆勾結外人罪不可赦,等我明日回來再行審問。”
那聲音似乎來自記憶深處,帶着十足的恐懼和痛苦一聲聲撞擊她的腦子,讓她忍不住拿手錘自己的腦袋,一邊錘一邊呢喃着:“我沒有騙你,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你為什麽就是不信我,為什麽?”
“阿清,你怎麽了阿清?哪裏不舒服嗎?”葉行遠緊張極了,他拉住她捶打自己腦袋的手,生怕她傷到自己。
阿清的腦子裏混亂不堪,她似乎想起有個人要殺她,想起有個人以她為恥,想起有個人把自己的真心扔在地上,一遍又一遍蹂躏。
她的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将要炸開,撐得整個腦子發脹,疼痛讓她忍不住用頭去撞擊桌面,一邊撞一邊哭喊着:“我沒有騙你,我從來沒有騙過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
葉行遠緊緊抱住她,把她的腦袋護在自己的懷裏,安慰道:“沒有人要殺你,有我在,你別怕,有我在。”
阿清痛的難以自持,手指甲狠狠陷進葉行遠的手背裏,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受傷的傷痛遠比不上心痛,他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難過的無法呼吸。
他迫切的想知道他的阿清到底經歷了什麽才落得今天這般境地。
劇烈的疼痛加上白日的遭遇很快讓懷中人昏厥過去,葉行遠趕忙将她攔腰抱起,大聲吼道:“來人,找大夫,快找大夫來!”
守在門外的晉良和岳姍趕忙跑過來,晉良說:“将軍,要是去軍營裏找軍醫,一來一回怕是天都要亮了。二裏地外的就是靈藥谷,不如我們去那裏碰碰運氣?”
“帶路!”
葉行遠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晉良的說法,岳姍套上馬車,一行人快馬加鞭往靈藥谷趕去。
靈藥谷上下缟素,桑林的屍首已經被運回去,谷主一生無兒無女只一個稱心的徒弟,卻不料遭此浩劫,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
其他藥童和大夫們也都悲憤難耐,少谷主是一個頂好的人,不僅醫術了得待人更是溫和有禮,原本今日是靈藥谷的大喜之日,可眼下沒有喜只有悲。
原本這樣的情況,谷主并沒有精力給任何人看診,可那來人不僅是葉将軍,更帶着阿清。
如果今日不出事,阿清就是她靈藥谷的人了,她早就把阿清當徒兒媳婦看待,如今徒弟殒命,只剩下阿清,她如何能不管不顧?
谷主強打起精神讓人把阿清安頓好,自己去取金針為她治療。
床上的阿清雖然昏迷,可腦袋的疼痛卻讓她不停地冒冷汗,額間發全部濕透了,整個人想從水裏剛撈出來一樣狼狽。
谷主見狀便明白是她大腦受了刺激,原來被封住的記憶正要沖破桎梏,腦子裏的氣血亂湧,谷主伸手摸了摸百會穴和天樞穴,兩處主要穴位都腫脹凸起,情況十分危急。
谷主當機立斷,先用手将淤血推往邊側,随後紮針将淤血放出,一通操作下來,阿清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讓在場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谷主揉了揉額角,疲憊卻不忘吩咐:“按照三年前的方子給阿清煮一碗安神藥過來,明日一早我再為她施針,重新封住記憶。”
一直在旁邊未曾開口的葉行遠擰眉,問:“谷主所言是何意?”
谷主這才注意到南境人心中的大英雄,戰神大将軍葉行遠此刻還在屋內。
由于葉行遠曾在南境奮力抵禦外敵,給南境百姓帶來數年和平生活,每一個南境人對他都尊敬有加,谷主也不例外。
她起身想要對葉行遠行禮,卻被一旁的岳姍扶住,這讓她心裏更為熨帖,便也毫無遮攔地說:“不滿将軍,阿清是三年前到我這來的。那時候我還驚訝,怎麽會有小娘子受這麽大罪,外有燒傷、重物打擊的傷痕,內裏也虧空到了極致,還中了絕命散的毒,若不是有人用天材地寶吊住她的性命,怕是早就歸西了。”
葉行遠倒吸一口冷氣,他只當那一夜舒柳院出了意外,病中的許南清未能及時出逃葬身火海。
如今看來,火是真的火,可為何她還中了絕命散的毒,是誰要置她于死地?
葉行遠想不明白,只是盯着床榻上瘦弱不堪的女子,心疼、悔恨等各種情緒在他心裏翻湧。
谷主只當他是驚訝于阿清悲慘的命運,緩了一會繼續說道:“我費勁力氣才将她體內的餘毒排出去,可過了三個月她都沒有清醒,整日昏昏沉沉,就如同現在這樣,似乎是陷入夢魇裏出不來,一心求死毫無活下去的念頭。不得已之下我才封住了她的記憶,我不知道前塵往事對她來說是什麽,總之她忘卻過去才算活的舒心些。”
“若她想起從前的事,會怎樣?”葉行遠問。
“輕則如同今日這般,重則七竅流血而亡。就算是緩緩地恢複記憶,想到她毫無生存意願的模樣,也難保她不尋短見。”
谷主說完,房間裏陷入沉默。
葉行遠有些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給了她多大的痛苦,讓她寧願一死以求解脫,京城出亂子的那一天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葉行遠越想越覺得自己從前混帳至極,不僅對她壓抑真心故意冷淡,就連她身邊的人和事也從未分神注意些。
若是自己多上心,別說他們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就連當初王澤那檔子事都不可能會出現。
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如今她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是她的福,也是自己的禍。
不一會兒,藥童端着熬好的藥走了進來,谷主查看了一下便準備去給阿清喂藥,誰知還沒動身,手中的藥碗便被葉行遠搶了過去。
“将軍您這是?”
“谷主今日多有操勞,還是早些歇息,喂藥的事我來就好了。”
“這怎麽行,原本今日是阿清同我徒弟成婚的日子,雖然無奈橫生災禍,但我心裏也是把她當成一家人了,怎能勞煩将軍。”
葉行遠心中酸澀極了,她忘了自己不說,還差點要嫁給其他人。
如果今天沒出這檔子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成為別人的妻子了嗎?不,他應該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有些暴戾的情緒,開口道:“阿清的兄長和弟弟皆因與叛軍搏鬥而亡,是我東安的英雄,我敬佩那兄弟二人,也會對忠良的妹妹多加照顧。您放下心,還是我來吧!”
谷主不知道他心裏的盤算,只覺得葉将軍心懷磊落仁德無雙,感激地老淚縱橫。
“草民叩謝将軍!”說着就要跪下。
葉行遠趕忙讓晉良将人扶起,誠懇地說:“谷主莫要行此大禮,您醫者仁心救了阿清多會,我還要感謝您。只有一事我想請您允準......”
“将軍您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到,我定赴湯蹈火!”
“我想把阿清帶在身邊,戰争結束之後帶她回京,一來陛下需要嘉獎賢良以示君威,二來我會尋宮裏的禦醫為阿清調理身子,三來......今日發生的事未必不會對阿清造成傷害,遠離此地或許對她也是好的。”
縱使谷主心中萬般不舍,可葉行遠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沒法反駁,最終含淚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