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生
新生
南境河谷鎮西北方向十裏有一個小村莊,因依傍着的大山裏長滿了樟木而得名,叫做樟木村,許南清如今同許嚴和許玉一道在樟木村生活,算下來已經有三個年頭。
三年前,許家兄弟帶着許南清和吳大夫的信物歷盡千辛萬苦來到靈藥谷,幸得到靈藥谷谷主所救,算是撿回一條命。
可代價卻是讓許南清失去原先所有的記憶。
她只知道自己叫阿清,世代生活在南境,只因小時候被送去了京城的親戚家裏住過好些年,故而沒有很地道的南境口音。
阿清的父母和夫君在戰亂中身亡,兄長帶着她和弟弟逃到樟木村讨生活。哥哥讀過書,每隔幾日就去河谷鎮的私塾裏給當地富紳的公子們上課,弟弟去河谷鎮的商行謀了個賬房先生的差事,兄弟二人輪流回樟木村給她送些吃穿和物件。
而阿清呢?兄長說她在逃難的時候受過傷,身體虧空的厲害,不能像其他村婦一般尋個活計,只讓她每天在家裏呆着。
阿清平日裏不是在家收拾收拾小院子,就是去靈藥谷尋谷主,幫着他侍弄侍弄草藥,打打下手。
“谷主,桑林,我今天又帶着自己做的綠豆酥來啦!”
阿清提着小籃子走到靈藥谷大門前,高聲招呼着。
谷主是個年逾六旬的老婦,一生無兒無女,只有一個年輕的男徒弟名叫桑林,未來會繼承靈藥谷的衣缽。
一聽到阿清的聲音,桑林立馬從屋子裏掀開門簾跑出來,把還在床上紮着針的患者都忘在一旁,那患者渾身金針不敢動彈,面色為難地看着門外。
青松一般挺拔的少年和小鹿一般靈動的女子站一道站在陽光下,畫面賞心悅目,讓那患者也忘了身上紮着針的尴尬,臉上露出了欣慰和滿足的笑容。
桑林接過阿清手裏的小籃子,捏着幹淨的衣袖幫她擦去額角的汗珠,動作自然極了,似乎是做過千百遍,毫不扭捏。
谷主此刻也從藥庫裏走出來,拿着手中的書本就敲在了桑林的頭上,罵道:“小兔崽子你的病人呢?”
桑林被這麽一敲方如夢初醒,趕緊紅着臉往屋子裏跑,如此囧迫的模樣惹得阿清笑的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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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打心眼裏喜歡這個自己從鬼門關邊上救回來的孩子,當初感到她毫無求生意識,便施針封住了她從前的記憶,而後才看着她從幾近枯萎到重新綻放。
“阿清近日感覺如何?可有夢魇或者頭痛?”谷主問。
“多謝谷主關心,我近來吃得好睡得好,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阿清笑嘻嘻的回道,順手挽住谷主的胳膊親昵地往不遠處的小涼亭裏走去。
谷主點點頭,吩咐藥童去準備些酸棗仁花茶來,而後拉着阿清坐下,說:“你若是再出現夢魇或者頭痛,一定要盡快到我這裏來,我幫你再施針。”
“知道啦!谷主您快嘗嘗我做的綠豆酥,看看有沒有比上次進步一些!”
阿清彎着一雙笑眼期待地看着谷主,谷主被她的熱切所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阿清時常在想,自己從前一定很幸福,她不會做飯,也不會灑掃漿洗,隔壁的胡阿姐的手上粗糙至極滿是老繭,自己的手卻白嫩細滑。
按照胡阿姐的說法,這樣的手應該是富貴人家大小姐才有的,只可惜生逢戰亂,父母雙亡夫君殒命。
“人啊這輩子就得認命!”胡阿姐是這麽說的。
阿清卻不覺得苦,她覺得樟木村風景好生活也舒适,有哥哥與弟弟時常在身旁,還有谷主和桑林,比起那些在戰争裏失去所有親人甚至自己性命的人,自己無疑是幸運的。
哥哥常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既然全手全腳的好好活着,那必然是有福氣的。
胡思亂想之間,桑林也為那患者施完了針,急匆匆地跑到涼亭裏來,拿起一塊綠豆酥就塞進嘴裏,誇張地說:“哇!阿清做的綠豆酥也太好吃了,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綠豆酥!”
谷主白了自己這個徒弟一眼,他什麽心思根本藏不住。但谷主倒也喜歡阿清,若是自己這個徒弟真的能與阿清走到一起,也是好事一樁。
雖然阿清嫁過人,可她靈藥谷又不是什麽深宅大院,只要合乎法理合乎情理,過往如何都不重要。
可自己這個徒弟......
谷主又多看了一眼笑的如同村口二傻子般的徒弟,那副不要錢的便宜模樣真的能得到阿清的喜歡嗎?
也罷,随緣吧!
谷主嘆了口氣,正欲伸手再拿一塊綠豆酥,卻被桑林搶了去,一把塞進嘴裏。
鼓鼓囊囊的嘴含糊不清道:“師傅,您年紀大了再吃甜食不利于養生,還是徒兒幫您吃了吧!”
“你這小兔崽子!”
谷主佯裝生氣地錘了他一拳,涼亭裏的三人都笑吟吟地,若是不知情者定會覺得世間美好,誰又能從這樣溫馨的場景裏聯想到戰亂呢?
阿清在靈藥谷一直呆到日暮西山才起身準備回家,桑林不放心,便起身相送。
“世道不安全,你一個女子要走上三裏地回去我和師傅也不放心,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也不活了!”
“呸呸呸,少說那些不吉利的!”阿清嗔道。
“前些日子谷裏來了幾個重傷的人,身上好幾處刀傷,我和師傅花了三天才把人救回來。”
阿清疑惑地問:“可是我們不是在南境軍身後嗎?按理說南麓人是過不來的呀!”
桑林嗤笑一聲,說:“自從葉将軍回京之後,南境軍裏也多了不少敗類,那幾個人的傷都是拜南境軍的人所賜。”
“什麽?”阿清驚呼。
“自從三年前青山關大營被破,南境便岌岌可危,朝廷一直不派人增援,糧草軍饷也跟不上,南境軍裏有些人吃不飽飯,就會去周邊村落洗劫。青山十城已經丢了,早先他們還會借着讨伐的名義去洗劫青山十城,可如今......”
桑林嘆了口氣,又在四周環顧了一下,低聲道:“可如今酒囊飯袋們打不過南麓人,轉而向防線之內的百姓伸手,前幾天那些人就是河東村的村民。如今我們南境人只祈禱葉将軍能早日回到南境,只有他能給我們南境百姓帶來安定。”
“葉将軍是什麽人啊?這麽厲害嗎?”阿清好奇地問。
桑林有些驚訝,說:“你居然不知道葉将軍?南境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戰神大将軍葉行遠啊!”
阿清搖搖頭:“不知道,頭一回聽說。”
提起葉行遠,桑林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把葉行遠在南境的傳奇事跡說了個遍,說的天花亂墜。
阿清聽完也在心裏生出了敬仰之情,感嘆道:“這麽厲害,那一定是個威風凜凜的老将軍了!”
“什麽老将軍啊!算下來,葉将軍如今也還不到而立之年呢,我看......我看也就同你差不多年紀。”
“哦,那還真是年輕有為啊!”阿清說。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許家小院的門口,桑林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葉行遠當年是如何擊退南麓大軍的,阿清也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許嚴臉色有多難看。
“阿清,你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現在外面多危險你知道嗎?”
聽到哥哥嚴肅的聲音,阿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家了,她趕忙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許嚴身後,笑着對桑林揮揮手。
見人安全送到家,桑林也笑着同她道別,許嚴也颔首,随後二人一同往所住的小院裏走去。
回到家裏,阿清拿出自己做的點心擺在許嚴面前,開心地說:“我不知道今日哥哥會回來,所以也沒準備晚飯,家裏還有我做的綠豆酥你先吃點,我這就去做飯。”
許嚴看妹妹如今無憂無慮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他拉住正欲去廚房做飯的妹妹,讓她坐在自己對面,小心翼翼地問:“今日......桑林同你說了什麽?”
“我們還能說什麽,閑聊些他在靈藥谷裏給人看病的事啊!”阿清歪着頭,一臉天真。
許嚴一時語塞,想了好半天,又問:“我聽他跟你說早先南境軍的那個将軍......葉......什麽的。”
他不敢說出那個名字,那是妹妹失去求生欲望的根源,給妹妹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她身上的傷、身體的痛以及她只能成為阿清,都拜那個人所賜,他害怕說出那個名字,會讓妹妹再度想起過往的痛苦。
阿清見哥哥一臉為難的樣子,以為他記不清人家的名字,開口提醒道:“你是說葉行遠葉将軍嗎?原來哥哥也不知道這個人啊!我聽桑林說他很厲害呢!”
看見妹妹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許嚴心裏松了一口氣,認真地說:“桑林所說的是朝廷的大将軍,與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是雲泥之別,如今世道亂,莫要打聽這些達官貴人們的事,小心惹禍上身。”
阿清見哥哥如此嚴肅認真,便也重重應下。
只是當天晚上她夢見一個模糊卻又挺拔的身影。
夢境裏萦繞着桂花的香氣,那身影一襲白衣站在自己面前,為自己簪上一根別致的桂花金簪。
“好看。”
那個身影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