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悸動
悸動
阿清做了一夜的夢,夢裏那個模糊的身影對自己極好,她和他一起騎馬、一起賞月、一起聽雨。
等到她醒來,太陽已經升了老高。
夢裏的人是誰呢?
哥哥只說過她和夫君盲婚啞嫁,結果剛拜完天地南麓人就打來了。她戴着蓋頭被送親的哥哥和弟弟帶着逃走了,自己的腦袋上的傷也是那時候來的,等到風波過去,夫君一家都已經身亡。
自己早死的夫君是個什麽樣的人,哥哥和弟弟都閉口不談,她知道自己記不得從前的很多事,也就沒在意過那沒見過面的夫君。
可昨夜夢裏的身影總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或許,這會不會是她的夫君呢?
阿清迷迷糊糊地走進廚房,發現弟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坐在竈旁喝米粥。
“阿姐你今兒起晚了,大哥已經去鎮子裏了,他煮了一鍋米粥還溫着,你也喝點。”
阿清從善如流,自己來到竈旁熟練地從大鍋裏給自己舀了一碗粥,随口問道:“阿玉,你知道我那個早死的夫君是什麽樣的人嗎?”
在喝粥的許玉聽到這話手裏的碗差點掉了,米粥灑了一手,他趕忙舔去手上和碗邊的米粥,然後問道:“你怎麽突然問這個?你想起什麽了嗎?”
阿清放下碗,拿起麻布遞給許玉,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由來的扯了個謊:“我只是......聽胡阿姐說她的侄女要成親了,突然好奇而已。”
許玉這才稍稍放松警惕,皺着眉頭說:“哦,他呀,就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好說的。只是人各有命,遇上那種事也沒辦法。”
“哦,這樣啊!”阿清淡淡地回應着。
許玉一邊繼續低頭喝粥,一邊岔開話題:“灑了這麽些粥,心疼死我了。最近不太平,米的價格飛漲,都要吃不起了。”
阿清見弟弟皺眉,開口勸道:“是嗎?我看家裏還有不少餘糧,咱們最近省着點吃就好,我還可以去山裏采點菌子曬成幹貨,桑林教我分辨不少菌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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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玉聽道她想進山采菌子,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山裏太危險了,你一個女子怎好一個人去?得空我和大哥去就行了。”
說完他又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從前哪裏過過這樣的日子,如今連喝碗米粥都奢侈。”
聲音雖然不大,但廚房更小,這話被阿清聽得一清二楚,她眨眨眼,好奇地問:“從前?從前我們家裏頓頓喝得起米粥嗎?”
許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着一臉天真的姐姐,将自己和大哥串通好的話說給她聽:“我們家之前做了些小生意,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不拮據,不然大哥怎麽能讀書呢?”
阿清眼睛亮晶晶的,追問道:“那以前我們家是不是頓頓四菜一湯啊?”
在樟木村這個地界兒,最德高望重的村長家裏也就初一和十五吃四菜一湯,在阿清的認知裏,她覺得這樣一頓就是極為奢靡的了。
許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從前的許南清哪一頓不得先上三道冷盤,然後其他菜色若幹,且最講究葷素搭配,末了還要有新鮮瓜果。
可是笑完之後,他心裏又生出無限悲涼,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如今竟然憧憬起了四菜一湯,不僅如此,他也曾多次看見阿姐因縫補衣物而戳破手指。
他自己呢?從前京城裏最風流倜傥的少年郎、在酒樓裏一擲千金只為争一壇好酒的許二公子,卻整日裏為幾兩碎銀發愁。
平心而論,他和大哥一樣,不恨三皇子也不恨葉行遠,廢太子無德,為了東安江山社稷自是要選賢舉能。
可每每看到在受苦的姐姐,想到自己在火海把她拖出來的時候那副駭人的模樣,他只希望這輩子不要再見到葉行遠,不要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瓜葛。
阿清看弟弟神色恹恹,以為他是在擔憂家裏的吃食,随意寬慰了兩句,暗地裏卻下定決心要多為家裏分擔一些。
次日,阿清送走了許玉就往靈藥谷走去。
桑林每隔幾日就需要進山采藥,阿清特地找隔壁胡阿姐借了一個小竹簍,要跟着桑林一起去采些菌子回家。
桑林聽到阿清要和他一起進山,當即拒絕:“進山裏太累太辛苦,還危險,你若想要菌子,我幫你采回來就是。”
阿清搖搖頭,神情倔強:“不成,你本來采藥就辛苦,哪能還麻煩你再幫我采菌子。阿玉是弟弟尚且每日在外奔波,我這個做姐姐的只在家裏吃幹飯,我心裏過意不去。”
“我不辛苦的,我從小就跟着師傅進山采藥,去山裏跟回家一樣。”桑林拍拍胸脯驕傲地說。
忽然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臉一下子就紅了,小聲問:“阿清你剛剛,是在關心我嗎?”
“當然啦!你是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我當然關心你啦!”阿清坦然道。
可不可以不當朋友呢?桑林在心裏想,可是看着阿清天真的面龐卻不敢說出口。
阿清自是不知道桑林心裏在想什麽,她站起身來将竹簍背在背上,對着桑林說:“走吧,你帶我去山裏。”
桑林沒有辦法拒絕她的任何請求,只得背起自己的簍子同她一道出發。
進山的路還是要經過樟木村,年輕男女并肩走在路上,自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在河邊漿洗衣服的村婦們看見二人有說有笑,開心地合不攏嘴。
“我看阿清和小桑大夫是很登對的。”
“是呀是呀,阿清這麽貌美的小娘子是得嫁個好人家才行。”
“誰說不是呢!我看啊小桑大夫對阿清有那麽點意思。”
“唉......就是阿清的哥哥和弟弟都是有本事的人,我看小桑大夫想娶阿清還要多努力些。”
幾個村婦你一言我一語,聊的不亦樂乎,甚至都開始商量吃喜宴要随什麽禮了。
兩個當事人卻對她們的想法一無所知,阿清滿心滿眼都是去山裏采菌子,桑林滿心滿眼都是阿清。
長滿樟木的山沒有名字,附近的村民們只叫它大山。樟木高大,枝繁葉茂,午間豔陽透過層層樹葉灑下來只有一星半點。
樹林裏的灰塵漂浮在空中,在陽光的加持下變成了白日裏的星星,緩慢地升騰又飄落。
在桑林朦胧的視線裏,阿清雪白的肌膚發出溫柔的光,似是天上的仙子下凡,美得讓他忘記天地萬物的存在,眼裏只有她。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走到阿清的身旁,幫她把垂在臉頰的碎發別在耳後,問:“阿清,你有沒有想過再嫁人?”
阿清正在一株枯木旁搜尋菌子,只覺得桑林在同他閑聊,毫不避諱地說:“倒也沒有仔細想過,順其自然吧。”
“那你心裏中意什麽樣的男子?”
阿清把一顆菌子扔進背簍裏,仰起頭思索了一會,說:“大概是高大勇猛的正人君子,能夠保護我和家人的男子吧!”
“那......你覺得我怎麽樣?”桑林問。
“你?你很好啊!怎麽,你想成親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阿清的樣子讓桑林心裏有些無奈,他知道阿清被封住了記憶,才有了如今不谙世事的天真,若非如此她不會遲鈍到這種程度。
“是有喜歡的姑娘了,只是我不敢确定她的心意。”
桑林說着,笑吟吟地看着阿清,目光缱绻,喊着無限深情。
阿清鼓勵他說:“那你去提親呀!在村子裏誰不誇你小桑大夫是個頂好的男子,為人溫和有禮,醫術了得,還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我想這世間女子沒有不喜歡你的吧!”
“這世間女子,也包括你嗎?”
“當然,我當然喜歡。”阿清神情認真,絲毫不作假,她覺得桑林是一個頂好的人,盡管年紀小她幾歲,卻又像哥哥一般可靠。
盡管桑林不太能确定她的喜歡是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可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機會,笑着說:“好,那我聽你的,我會去和她的兄長提親。”
他想,現在不确定也沒關系,來日方長,自會讓她明白自己的真心。
距離河谷鎮三十裏外的虛山鎮最近熱鬧非凡,鎮子裏的人聽聞新帝派了戰神大将軍南征,都激動不已。
算着時間,今日正是南征隊伍到達虛山鎮的日子,百姓們都聚在城門口兩側夾道歡迎。
葉行遠騎在高頭大馬上帶領着龐大的隊伍徐徐前行。
比起當初在南境立下赫赫戰功時的意氣風發,如今的他卻讓人覺得缺了生機,形同枯木。
他這幅樣子自三年前在廢墟中吐血昏迷之後便是如此。
那日他整整昏迷了五天,三皇子派了好幾位太醫輪番給他把脈灌藥,直到第六天他才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根桂花簪子,然後,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年輕将軍握着那根金簪嚎啕大哭。
待他情緒平穩些,三皇子才告訴他,城防圖是玉家人偷去的,府裏應該有內鬼但絕不是許南清。
至于許南清,他派人在舒柳院挖出了三具燒焦的屍體,其中和許南清身形差不多的那具已經按照三品诰命夫人的禮儀下葬。
許南清頭七那天,葉行遠身穿白衣,在她的墳前枯坐一夜,原本烏黑的長發一夜之間生出許多銀絲,墜在發間如即将羽化登仙一般,脆弱又俊美。
“阿清,等我平定南麓之亂,護得百姓平安,我就去找你。”
之後,葉行遠輔佐三皇子整肅東安軍紀,護他順利登基,號建成,建成三年,戰神大将軍葉行遠承帝命,率八萬大軍揮師南下,誓要擊退南麓人,奪回青山十城。
城門打開,葉行遠率軍緩緩走進城內,響徹雲霄的歡呼讓周圍的将士都興奮不已。
行軍太苦了,偏得大将軍還是個狠角色,不僅不允許他們沿途尋歡作樂,連行軍的速度也快的要命。
好不容易到了一座大城鎮,見到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将士們終于感覺自己還活在人間。
葉行遠卻對這些歡呼聲充耳不聞,他路過街角,無意間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循着香氣望去,一株桂花開的正好。
晉良跟在身旁,見到自家将軍對着桂花樹發呆,便知道将軍又思念夫人了,趕忙上前問道:“将軍有何吩咐?”
“如今正是春日,怎會有桂花開放?”
“回将軍,這是南境特有的四季桂花,一年四季都有花期。”
葉行遠颔首,拉了拉缰繩繼續往前走。
他想,他要在她的墳前種上這樣的四季桂,讓她喜歡的香氣一直陪伴她,也陪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