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恨別
恨別
破舊的馬車從葉府角門前疾馳而過,車上抛下來一個人,重重摔在門前,把打盹的門房驚了一跳,趕緊出門查看。
“哎喲我的老天爺啊!”
門房看清地上的人吓得兩腿發軟,趕緊把人拖到門裏去,然後跑到舒柳院叫人。
兩個時辰後許南清才醒來,睜眼便看見鴻雁那雙腫的像核桃一樣的眼睛在自己面前。
“醒了醒了,素香姐姐,小姐醒了!”鴻雁見到許南清醒了,趕緊大聲呼喚素香。
那邊素香也顧不得藥碗燙手,趕緊端了過來。
“小姐受苦了,我扶你起來喝些藥吧!”素香柔聲哄着。
“這太子也太過分了,往常對咱們小姐那麽和善,怎得如今這麽磋磨人?”鴻雁心疼極了,當即抱怨起太子。
素香趕忙打斷她:“說話小心些,是嫌小姐受的苦不夠多嗎?”
鴻雁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癟癟嘴,随後又說:“小姐若是當初不嫁給府裏這個就好了,害的小姐吃這麽多苦。”
許南清喝了一口藥,忍着口中幾欲作嘔的苦味,啞着嗓子說:“此事與他無關,朝局如此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
“小姐你都這樣了,還在幫他說話。”鴻雁嘟着嘴,滿眼無奈。
此刻舒柳院得片刻安寧,可京城裏卻亂了套。
子夜十分,太子的人突破京城防線,打着平三皇子叛亂的旗號迅速攻向皇宮。
三皇子趕緊讓人去大牢裏把葉行遠帶出來以應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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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人繞開我們布置好的防線,繞了十多裏路從另一邊從東郊進了城,且每一步都走在我們布防薄弱之處,如今已經折了幾十名兄弟了,将軍您可得想想辦法啊!”三皇子身邊的侍從跟在葉行遠身後焦急地說。
葉行遠面色凝重,大踏步往前走,邊走邊問:“殿下人呢?”
“殿下如今在宮裏,和陛下在一處。”
“宮裏的布防可有問題?”
“暫時沒有。殿下懷疑您身邊有人洩露了京城布防,畢竟這布防圖只有您這裏有。”
葉行遠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那侍從一眼:“可有證據?”
“确鑿證據倒是沒有,只是......只是白日裏您夫人去了太子那邊呆了一整日......怕是......怕是......”侍從點到為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葉行遠身形一滞,沒有由來的恐懼感湧上心頭,他咬緊牙關讓自己莫要胡思亂想,随後對那侍從說:“你去找晉良,同他說是我的命令,調兵回防,全力保住宮外的最後一道防線,我一會就趕去同他會合。”
侍從得令匆匆離開,葉行遠不作他想,騎上馬往家的方向飛馳而去。
外面的喧嚣暫時還沒有影響到府裏,葉行遠一路狂奔到舒柳院,只見四下裏都沒有人伺候,他剛準備推開卧房的門,只聽得鴻雁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小姐今日去太子殿下那真是吃足了苦頭。”
她果真去了太子那裏!葉行遠推門的手不自覺地放了下來,一路上他都在祈禱那侍從同他說的推斷是假的,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的真心便成笑話。
“我有求于他,吃些苦頭也是意料之中,如今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許南清的聲音接着傳入耳中,帶着無奈帶着憔悴。
這句話讓門外的葉行遠幾乎感到絕望,他猛地推開門走進去,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許南清臉上滿是驚喜,笑着說:“你怎麽回來了?殿下居然行事如此之快!”
這句話在葉行遠耳中卻是進一步印證了他的推測,到此刻,他已經完全認定,城防圖就是許南清洩露出去的。
“我回來,你很驚訝?”葉行遠似笑非笑地問。
“我以為此刻你會脫不開身的。”許南清乖巧地回答,她想着葉行遠就算是初出大牢,也該先去三皇子那邊,如今朝局動蕩,他正是忙碌的時候。
“不巧,讓夫人失望了。”
葉行遠一步步走向許南清,眼裏閃爍着痛苦與憤怒。
他恨自己控制不住澎湃的愛意,沉淪在眼前人編織的溫柔鄉裏,柔情蜜意皆是毒藥,他早在阮峰死去的時候就告誡過自己。
鴻雁和素心早就識趣地退出屋內,此刻房間裏只剩下年輕的夫妻。
葉行遠走到床邊,粗粝的大手輕撫妻子憔悴又嬌媚的臉頰,問:“許南清,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嫁給我?”
許南清臉一紅,有些羞怯地說:“自......自然是心......心悅于你。”
支支吾吾地模樣看在葉行遠眼裏卻不是害羞,而是心虛。
他撫在她臉頰上的手下移到下巴處,随後緊緊捏住,強迫許南清仰着臉看向他。
“是心悅于我,還是心悅于能從我這裏得到的好處?許南清,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他手指用力,捏的許南清疼痛難耐,含糊不清掙紮着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今日去了太子那,是嗎?你去做了什麽?”
“我......我......”許南清說不出口。
他因為自己受了委屈就差點把王澤弄死,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今日受了怎樣的侮辱,他會不會把今日太子宴請的大臣們都報複一遍?
他好不容易才從牢裏出來,自己又如何能再給他添麻煩?
許南清想別過頭去不看他,可他将自己的下巴牢牢鉗制住,動彈不得,只能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
“你說啊......你到底去做了什麽!”葉行遠聲音帶着哽咽,當初那些貫穿阮峰的箭矢如今好似射在了自己的胸口,萬箭穿心原來這版疼痛。
白日裏夢魇一般的恐懼和恥辱再次席卷而來,許南清緊咬着牙關,保持着最後一絲倔強,哀求道:“求你......求你別再問了......”
葉行遠還想說什麽,可被突如其來的通傳聲打斷。
“統領,陛下有命,您速點人手去宮門外護駕,全力抵禦太子逆黨!”
門外的聲音讓許南清臉色一變,原來外面出了這麽大的事?那太子今日宴請那麽多大臣,意欲如何已經非常明顯。
葉行遠看着驚恐萬分的許南清,冷然一笑,不帶一絲情感地說道:“是我愚蠢才會被你所欺騙。來人,好好看住許南清,沒有我的準許不能踏出門半步,許南清主仆勾結外人罪不可赦,等我明日回來再行審問。”
随後大步走出房間,不回頭,也不敢回頭。
京城裏亂了一夜,許南清也一夜未眠,她想等葉行遠平安歸來同他解釋清楚。
天剛蒙蒙亮,外面的噪雜聲似乎小了些。沒過多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了她的雙眼。
“夫君?”許南清輕聲問。
“夫君?行遠哥哥可不願見你。”
阮檸的聲音穿來,讓許南清渾濁的意識清明了幾分。
“你來做什麽?将軍呢?”
面對許南清的質問,阮檸嫣然一笑,高傲地說:“我說了,行遠哥哥不想見你。你勾結外人,把城防圖洩露給太子,你知道因為昨夜的洩露折了行遠哥哥多少人嗎?”
“什麽城防圖?你血口噴人!”許南清辯駁着,虛弱地身子急火攻心嘔出一口鮮血。
阮檸嫌棄地癟了癟嘴,嘲笑道:“血口噴人的是你才對吧,我這衣服可是蜀錦,弄髒了你可賠不起。”
随後她尋了個椅子坐下,盯着手腕上水頭極好的翡翠镯子,慢悠悠地說:“我哥哥是怎麽死的你應該知道,行遠哥哥生平最恨通敵之人,你也不例外。”
“他人呢?我要見他。”許南清支撐着身體艱難地問,她不想和阮檸多說廢話。
阮檸輕笑:“他?他不想見你,讓我來幫他送你一程。”
“你什麽意思?”
阮檸拍拍手,秋水從門外走進,手裏端着一個碗。
“許南清,你說你對行遠哥哥情根深種,那這碗藥你喝了吧!”
鴻雁看明白這是要她家小姐的命,立刻想要撲上前打翻藥碗,可她剛起身,門外就閃進來幾個看着面生的侍從将她踢翻在地。
“礙事。”阮檸皺了皺眉頭,沖着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二話不說拔出腰間的刀,鴻雁伴随着許南清和素香的尖叫聲倒在了血泊裏。
“阮檸,你究竟想要做什麽!”許南清嘶吼着,眼裏滿是恐懼與憤怒。
“眼下不是我想要做什麽,而是你該做什麽。你偷了城防圖給太子,就是從旁協助他逼宮謀反,如今太子被擒,你若活着,就是行遠哥哥的污點,你懂嗎?所以,你必須得死!”
阮檸說話間神情卻極為興奮,她處心積慮陷害許南清,絕對不會允許她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那如何才能讓她徹底消失在葉行遠的世界呢?當然是要她命。
“我沒有做這樣的事,我沒有!你有本事拿出證據,我們去聖上面前當面對質!”許南清抱着鴻雁的屍身,氣的渾身顫抖。
見許南清油鹽不進,阮檸輕笑一聲,搬出葉行遠的名號,說:“不是我說你做沒做的,你忘了是誰把你關在這裏了?行遠哥哥已經同三皇子請罪了,他說自己治家不嚴,願嚴懲叛者,将功補過。喏,這碗藥可不是我準備的。”
“我不信......”許南清堅持說着,可聲音已經小了下去。她想起昨夜葉行遠離開前決絕無情的模樣,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無力。
阮檸見自己的話起了效果,繼續說道:“說到底行遠哥哥還是心善,一碗毒藥讓你走的沒有痛苦,若是被抓去大牢或者充教坊司,那你可就慘咯!”
秋水也在适當的時候開口道:“姑娘,咱們得動作快些,三殿下将軍那邊還等着您回話,一道用飯呢!”
“許南清,你快點喝吧,行遠哥哥還等着我呢!”
“我不信.....你讓葉行遠自己來殺我。”許南清強撐着最後一絲信念,不願松口。
見狀,阮檸起身來到許南清身邊,蹲在她身旁耳語道:“我知道你在執着什麽。你與他成婚半載也沒有個一男半女你可知為何,他防着你呢!而我,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是行遠哥哥的。”
許南清整個人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灌下來,堕入寒冰。
“我知道你不信,那我再同你說,行遠哥哥後腰處有一小塊圓形的青色胎記,這下你該信了吧!”
阮檸想起曾經因着哥哥的原因機緣巧合知道葉行遠有此胎記,沒想到如今竟然派上用場,嘴角的笑容怎麽也壓不下去。
許南清知道,阮檸所說的話一點不假,她曾在夜晚摩挲着他後腰的胎記,然後又被胎記的主人翻身壓在身下,徹夜不眠。
可這一切都像個笑話,原來他從來沒有真心對待自己,甚至連孩子也不願讓自己擁有。
而他那些關于阮檸的解釋,更如同刀子一般紮在自己的心上,字字句句都嘲笑着她的愚蠢。
阮檸見許南清神情變化,從震驚到絕望,覺得極為痛快,她從桌上拿起那碗藥,遞給許南清。
“喝吧!”
許南清接過藥碗,濃稠五黑的藥倒映出自己枯槁的容顏,她笑了,笑出了眼淚。
她想,母親說的真對,她天真,甚至愚蠢,這樣愚蠢的人,葉行遠怎麽可能真心待她呢?
“阮姑娘,麻煩你幫我給他帶句話,就說我許南清自願與君訣別,願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阮檸點點頭,問:“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求你們放過素香,我的事與她無關。”
“好,我會和行遠哥哥求情的。”
見阮檸答應,許南清便再無牽挂,她将濃黑的藥湯一口飲下,苦的整個人都止不住顫抖。
阮檸見狀,起身帶着人走出卧房。
藥效上來的很快,許南清的意識開始模糊,任憑素香如何呼喊她也沒有力氣說一句話。
熱......周圍似乎有滾燙的熱浪襲來,一寸一寸灼燒她的皮膚。
可是她沒有力氣喊疼,只能眼睜睜看着大火吞噬四周,最後看着頭頂上的橫梁被燒斷,直直墜下。
那是最後的痛覺,随後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