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錦書
錦書
秋狝結束之後,葉行遠便沒有再回府,許南清也被将軍府的家丁看管起來,不允許出舒柳院半步。
若只是單純的禁足也就罷了,可阮檸借此機會同将軍府的下人們打了招呼,說許南清是因為「通敵」的緣故被葉行遠禁足。
這怎麽得了?将軍府裏大部分家丁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老人,婢女多是戰場上喪命将士的女眷。
他們對于「通敵」這件事自是深惡痛絕,因此對于許南清的态度也極其惡劣。
時間已是深秋,京城的秋冷起來就在一夜之間。
錦書又一次哭喪着臉從門口回來,對瑟縮在床上裹着薄被的許南清說道:“小姐,他們還是不讓我們用碳火,使銀錢都不行。”
鴻雁氣得直跳腳,嘴裏說着:“我去同他們理論。”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舒柳院門外守着一胖一瘦兩個婆子,此刻她們正抱着暖手爐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猛地被拍門聲打斷對話,兩個人眼裏都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行了行了,錦書姑娘啊,跟你說了多少遍,咱們将軍府這個天還不是用碳的時候,得過了冬至才開始用碳呢!”瘦婆子扯着嗓子尖聲說,說完還啐出一口吐沫混着瓜子皮。
“我是你鴻雁姑奶奶!快開門!你們一個二個拿着将軍府的工錢來磋磨将軍府的夫人,我要出去報官,讓京兆府尹來評評理!”
鴻雁那邊中氣十足,一邊說一邊用力拍着門,罵起人來那是毫不客氣。
可這兩個婆子是什麽來路?那是村子裏幹了半輩子農活的寡婦,丈夫兒子都戰死沙場後被葉行遠接來府裏讨個活計,在她們眼裏,鴻雁這架勢根本算不上什麽。
胖婆子站起來,對着門狠狠踢了一腳,張口就罵:“小蹄子嘴巴放幹淨點,你一個間諜探子的狗也敢在老娘面前叫?老娘在十裏八鄉收拾人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裏嗦手指頭呢!”
站在門後的鴻雁被震得後退了幾步,滿臉怒火。
她自認為是個潑辣的,可畢竟從小在許家跟着許南清長大,什麽時候見過農婦罵街的場景,恨不得撸起袖子出去扯那婆子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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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還嘴,門外瘦婆子的聲音又響起來:“鴻雁姑娘啊,這将軍府的規矩你怎麽還是不知道啊,我們都跟錦書姑娘說了好幾遍了,要到冬至才能用碳火,這是将軍定下的規矩。”
說完,瘦婆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胖婆子,後者立刻心領神會,收起方才那副潑辣嘴臉,陰陽怪氣地說:“可不是嗎?身為将軍夫人,當然要和将軍、和将士們同甘共苦,沒得将士在前線挨凍,夫人在府裏享福呢!”
“依我看啊,這每日的吃食也該和前線将士們一樣,每逢初一和十五才能吃上一碗白粥,其他都得是稀糠窩頭,這才能彰顯出夫人的高尚德行嘛!”
胖瘦兩個婆子在門外一唱一和,把鴻雁氣的渾身發抖,她四處找東西,最終在自己屋裏搬來一個板凳,狠狠往門上砸去,想要把門砸開。
可這門實在結實,眼見那板凳都搖搖欲墜了,門卻絲毫不動。
錦書聽見動靜忙出來把鴻雁拉回去。
“行不通的,這幾個婆子一個比一個無賴。”
鴻雁見到好姐妹,嚣張的氣焰立馬沒了,紅着眼眶哭道:“那可怎麽辦呀!小姐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我看這幾日小姐的身子都快撐不住了,我們怎麽辦呀!”
“你先別急,我們回屋和小姐再想想辦法,興許過幾日将軍回來了就好了。”
錦書嘴上安慰着,可心裏也沒有底,只想着自己比鴻雁年長幾歲,萬不能像她一樣亂了分寸。
可主仆三人還沒等到葉行遠回府,先等來了許南清的一場大病。
入夜許南清只覺得自己冷的發抖,把能找見得所有衣服和薄被都蓋在身上還是冷到不行
錦書一摸許南清的額頭被吓了一跳,那滾燙的溫度像是要把自己的手給燙破皮一般可怕。
而此刻的許南清意識也有些模糊,迷瞪着眼呢喃着“母親,好冷啊”,看得錦書和鴻雁直掉眼淚。
天蒙蒙亮的時候,錦書終于坐不住了,她叫來鴻雁,對她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過一個時辰菜婆子要給府裏送菜了,我拿上銀錢去讓她幫忙去許家報個信兒,讓大少爺和二少爺找人來給小姐看病。”
“你怎麽去找她?”鴻雁紅腫着眼問。
“咱們舒柳院後面不是有個狗洞嗎?早前找人來修,這府裏的人總是推脫不來,後來還是你用泥巴和甘草混在一起把它堵上的,還記得嗎?”
鴻雁大驚:“你要鑽狗洞?”
“眼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還好我平日吃得少,勉強能出去,若是像你一樣頓頓六個包子,咱們可真難辦呢!”
看着錦書打趣的模樣,鴻雁心裏難過極了。
平日裏小姐和夫人總誇錦書沉穩,可她明明也就比自己大幾歲,眼下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
許府裏長大的貼身婢女,那也是有些頭臉的人兒,鑽狗洞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那是多難堪的事啊!
可錦書不僅不讓自己去,還一個勁地安慰自己。
鴻雁癟癟嘴,眼淚看着又要下來。
錦書連忙給鴻雁擦眼淚,柔聲道:“哎喲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哭了!一會兒我就要動身了,小姐這還需要你照顧呢!你聽我說,咱們院子裏現在連柴火都剩的不多了,你每次只用一點兒,先給小姐把熱水燒好,剩下的都用來熱小姐的吃食。再忍忍,等我把信送給大少爺他們,就好了!”
鴻雁破涕為笑,狠吸了一下鼻涕,仰起臉說道:“我知道,你可快點啊,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還等着你呢!”
錦書點點頭:“那我走了啊,你在這好好收着小姐。”
鴻雁揮揮手,錦書回頭對她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然後輕手輕腳地往院子的角落走去。
錦書常往來于舒柳院廚房與角門之間,上一回許南清整饬內院也是錦書去找的那被稱為菜婆子的送菜農婦,故而這一道也算是輕車熟路,只是好幾次險些被人發現了端倪。
菜婆子像往常一樣的時間推着一車菜來到角門,仆從見是熟悉的人也沒多做檢查就放行了,菜婆子剛進門就眼尖地看見不遠處屋牆拐角處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
她定睛一看,那是金子的顏色!
菜婆子家裏缺錢不說,自己同樣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她當即做出一副痛苦地模樣,哀嚎道:“哎喲哎喲我的肚子疼,差爺您行行好,給我老婆子指指去茅房的路吧!”
門口看門的家丁本來就睡眼惺忪,見菜婆子這幅模樣心裏直犯惡心,趕緊不耐煩的擺擺手:“就在那邊,快去快去,別亂跑啊!”
菜婆子連忙道謝,腳下生風就往那藏着金子的屋牆小跑過去。
菜婆子剛拐過牆角,就被錦書一把拉到一旁,菜婆子吓得想要尖叫,又被錦書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噓,莫要出聲,你安靜些聽我說話,我手裏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錦書說着,掂量了一下手裏的荷包,沉甸甸的重量看得菜婆子兩眼冒綠光,當即瘋狂點頭。
錦書見狀,從荷包裏先掏出五兩銀子塞到菜婆子手中,低聲道:“我讓你幫我傳個信兒,事辦成了,這荷包裏剩下的十兩銀子也都是你的了。”
我滴乖乖!菜婆子在心裏驚呼,她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錢。
她腦子裏已經開始幻想,自己拿到這十五兩銀子能給家裏翻新一下屋子,還能給兩個兒子都娶上老婆,這簡直是飛來橫財潑天富貴啊!
“錦書姑娘您吩咐,我老婆子保證辦到!”
“你聽着,拿着我的這個牌子,去城南永安巷許家,把這個牌子給門房看一眼就知道是我了,你就說‘小姐病危,請少爺速來’,他們自然會明白的。”
“好嘞好嘞,傳個話而已,老婆子我肯定能成。”
錦書看菜婆子谄媚的樣子總是覺得不靠譜,可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交代完之後,錦書趁着天沒完全亮,又鬼鬼祟祟地回到了舒柳院。
菜婆子那邊送完今天的菜剛走出将軍府沒幾步,就被兩個壯漢攔住去路,她擡眼,一個身穿綠色裙襖頭戴紅花的女子緩步走來。
來者正是春杏,她笑眼盈盈地說:“菜婆子,我家姑娘請你過去問話。”
回道舒柳院的錦書換了身衣服,沒歇息幾分鐘便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她心下覺得有些不妙,趕緊出門看。
阮檸正帶着春杏和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闖進門來,趾高氣昂不可一世。
“你們這是幹什麽?夫人的院子沒有夫人的允許誰準你們進來的?”鴻雁可不是個軟柿子,當即叉腰擋在正屋門口。
“你省省吧,我們将軍府可沒有一個探子夫人。”春杏早就瞧着鴻雁不順眼,抓緊一切機會冷嘲熱諷。
“春杏,沒必要說這些”阮檸皺着眉頭打斷她,随後正色道:“我們今天是來找錦書姑娘的,她無視府規私自出了這舒柳院不說,還暗中買通菜婆子為你們和太子傳遞我将軍府機密。行遠哥哥忙碌,而我作為阮副将的妹妹,自當徹查此事。”
“你放屁!什麽傳遞機密,我們整天被拘在這院子裏能知道有什麽機密!少來找茬,都滾出去!”鴻雁不聽這些,繼續破口大罵。
可阮檸這次是有備而來,根本不理鴻雁,轉身就讓幾個婆子去屋子裏把錦書拽了出來。
病的迷迷糊糊的許南清被外面的動靜吵的清醒了些許,趕緊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嘶啞着嗓音喊道:“不許動錦書,我以将軍府主母的名義,命令你們趕快放開她!”
此刻的許南清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也泛着白,她的頭發沒有簪起,是披散下來的,整個人軟弱無力地靠在門邊,說一句話就喘着粗氣,是個人看了都會覺得心疼。
可很明顯,院子裏有些不是人。
阮檸見她病歪歪的樣子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她咧開嘴笑了笑,甚至都不願意多和許南清說一句話,那姿态仿佛自己才是這将軍府的女主人。
“許姑娘還是好好養病吧,莫要操心我将軍府的事了。把錦書帶走,我要好好審問她。”
阮檸說完轉身就往外走,錦書被幾個婆子連拖帶拽地帶了出去,追上去要搶人的鴻雁也被一個滿臉橫肉的婆子一巴掌删到地上爬不起來,只得紅腫着臉眼睜睜地看着錦書被帶走,消失在門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