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偏袒
偏袒
阮檸這時候跑來,是許南清沒有想到的,她和鴻雁對視了一眼,還沒等她開口,那邊阮檸已經走了進來。
“檸兒見過夫人。”阮檸行禮,說話間還蹙眉咳嗽了兩聲,好一個柔弱可憐。
許南清扯出一個笑容,溫聲道:“阮姑娘有什麽事派人來說一聲就好了,你身子不好何必親自跑一趟。鴻雁,搬張凳子來給阮姑娘坐。”
“不必麻煩夫人,我這次來是想請求夫人不要發賣春杏姐姐。”
“哦?”許南清收起笑容,問道:“我竟不知阮姑娘與一個婢女關系好到這種地步。”
阮檸對放在一旁的凳子置若罔聞,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哀求道:“回夫人,我初入将軍府便得春杏姐姐照料,她雖然做事潑辣了些,可人确實極好的,您就當行行好,讓春杏姐姐到我紫竹軒來,我保證她再不去您眼前讨嫌棄了。”
說罷,阮檸又咳嗽兩聲,接着又為自己順了半天氣,才柔柔弱弱地繼續開口:“何況,您随意發賣府裏的仆從,也未曾和行遠哥哥說呀。”
許南清臉色鐵青,冷冷地開口:“将軍親口讓我徹查是誰把內院之事傳出去的,如今我查明真相,要把始作俑者發賣出府,我是将軍府的當家主母,難道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
“檸兒并非質疑夫人,只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您如今連一個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春杏姐姐,是否過于嚴苛了呢?”
鴻雁在一旁氣的牙癢癢,好一個阮檸,好一個柔弱善良的小白花,口口聲聲說并非質疑,字字句句都在指責自家小姐狹隘。
她恨不得下去撕了阮檸洩憤,可許南清卻不這麽想。
許南清被氣笑了,看來這阮檸絕非善類,也好,既然她們都說是自己的不是,那便讓葉行遠來當這個判官。
查明真相是他的意思,她倒要看看葉行遠會如何處理這檔子事。
“那春杏就跟着你回紫竹軒吧,晚些時候我自會禀明将軍,春杏是去是留,他自有定奪。”
阮檸見許南清不再堅持,心裏也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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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吼吼跑來保下春杏,為的就是不讓春杏把自己攀咬出來,她許以利益于她,若她發現這利益皆為泡影,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若是把自己攀咬出來,那以後她還怎麽在葉行遠面前博取好感?
阮檸感激地對許南清道謝,然後帶着春杏離開了舒柳院,一場鬧劇就這麽結束了,可有些人心卻在慢慢動搖。
南邊是戰是和在朝廷裏吵的不可開交。
以三皇子為首的主戰派認為「諸侯之地有限而暴秦之欲無厭」,一味求和只能帶來無盡的威脅,不如把南麓國打服了,并派重兵在南境把守,才能長治久安。
而以太子為首的主和派認為「畜仁義以風之,廣德以懷之。王者行仁政,無敵于天下1」(出自鹽鐵論),南麓國并非蠻夷之地,要以仁德感化他們,和平的相處互惠互利才能擁有長久地安寧。
皇帝年事已高,他對太子寄予厚望,眼看着以太子為首的主和派日漸落于下風,居然選擇按兵不動,繼續觀察太子會如何「力挽狂瀾」。
這日下朝後,三皇子怒氣沖沖地回到府裏,葉行遠亦是面色凝重,緊緊跟在他身後。
“我就不明白了,父皇究竟是什麽意思!”關上門,三皇子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整個人都散發着怒氣。
葉行遠雖然心裏也不痛快,可那畢竟是皇帝和太子,是三皇子的父親和哥哥,他總不能跟着罵,只能幹巴巴地勸:“殿下息怒。”
三皇子狠狠嘆了口氣,悲切地說:“南境的百姓在受苦,日日擔驚受怕南麓的軍隊過來燒殺搶掠。南境的将士在受苦,軍費補給不夠,還要他們拼死戰鬥。可父皇呢?還在用此事試探太子能力,太子呢?天天仁政愛民,他愛到哪裏去了?”
葉行遠皺着眉頭,安慰道:“陛下聖明,許是有諸多考量,定不會做出勞民傷財的決定。”
“哼,父皇年輕時那是何等英明神武,普天之下皆奉其為聖皇。南境六洲便是他帶人打下來的,這才幾十載,南麓人就趕來進犯,而父皇......終究是老了啊!”
三皇子說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敢想象這天下要是落在太子手裏,對于邊境百姓來說會有多殘忍。
直到葉行遠回府,腦子裏依舊是三皇子痛苦的模樣,他何嘗不知道戰争的殘酷,可若沒有這場戰争,那東安國的未來将會變得更殘酷。
他心事重重地踏進家門,沒走幾步便被哭哭啼啼的阮檸攔住了去路。
深秋天寒,阮檸穿着單薄的白色衣裙站在廊下瑟瑟發抖,臉色也難看至極,好像随時都要随風而去。
跟在葉行遠身後的小厮晉良被阮檸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誰紮的紙人明晃晃地擺在廊下,看得人毛骨悚然。
阮檸見到葉行遠,趕忙上前,還沒開口眼淚便流了出來,凄凄慘慘的模樣讓晉良更是頭皮發麻,搶在葉行遠之前便開口給自己壯膽:“阮姑娘,這大冷天的怎麽穿的如此單薄?”
阮檸以為晉良在關心她,露出羞怯的笑容回道:“多謝晉良哥哥關心,檸兒只是又要事需要和行遠哥哥商議,故而在此等候忘了時間。”
晉良努力維持着面目表情,心裏卻更加害怕,怎麽會有女子笑起來比哭還要可怕呢?
葉行遠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也不禁皺眉,問道:“有什麽事需要你連自己身子都不顧在這等我?我答應你哥哥好生照顧你,你若對自己的身子都不上心,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行遠哥哥教訓的是,可此事事關夫人和将軍府的名聲,檸兒不得不第一時間和您禀告呀!”
葉行遠實在見不得阮檸凍得發抖的模樣,總感覺心裏對不起逝去的阮峰,便開口道:“你随我來書房吧,有什麽事去屋裏說。”
書房裏,晉良讓人端來了炭盆。
葉行遠常年習武自然是不畏懼深秋的寒冷,這炭盆就是為了阮檸點的。
見阮檸原本慘無血色的臉有了些人氣兒,葉行遠才問:“你說吧,到底什麽事。”
“今日夫人叫了仆從們去訓話,有些仆從手上事情忙沒有去,怕是惹得夫人不痛快了。春杏姐姐氣不過,與夫人争辯了幾句,夫人就要把春杏姐姐發賣了去。我知道我在府裏不過是個外人,可春杏姐姐于我有恩,我怎能眼睜睜看着她被無緣無故發賣?便做主把春杏姐姐要到了紫竹軒來。”
“就這點事?”
葉行遠聽了半天只覺得頭疼,內宅裏的事他向來害怕,兒時母親和父親的幾個妾室鬥來鬥去,母親稍有怨氣便會怒罵他,為此他總是避之不及。
阮檸見葉行遠似乎并沒有什麽反應,又帶起了哭腔說道:“檸兒知道行遠哥哥每日忙的都是軍務要事,夫人合該是為您分憂的。可今日夫人嚴苛對待下人,不僅會令府裏的老人們心寒,傳出去更是對将軍府的名聲有虧呀!”
“傳出去?還有誰會把将軍府內院裏的事傳出去?”突然間一道悅耳的聲音傳來,緊接着,許南清走了進來。
“聽聞阮姑娘畏冷,我方才去紫竹軒想要給你送一件狐裘,結果紫竹軒的人說你來找将軍了,我便帶着狐裘一道過來了,可有打擾你們說話?”
阮檸告狀被打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
葉行遠輕笑一聲,對許南清說道:“夫人有心了。”
又是一聲「夫人」,讓許南清心花怒放。
雖然她不喜歡阮檸,可若對阮檸好些便能得到葉行遠的青眼,她也無所謂阮檸是什麽身份,反正這将軍夫人是自己就成。
當然,同樣因為這一聲「夫人」,阮檸在心裏嫉妒的發瘋。她想也沒想便說道:“檸兒多謝夫人好意,可檸兒寧願不要這狐裘,也想夫人能對下人寬厚些,能對春杏姐姐好些,免得傳出去壞了咱們将軍府的名聲。”
“你口口聲聲說我對春杏不好,那你可曾告訴将軍,我今日為什麽要将春杏發賣出去?”
“你要将春杏發賣出去?”葉行遠沒想到事态如此嚴重,急忙問。
許南清點了點頭,說:“前幾日将軍要我查清楚內院的事是誰洩露出去的,這不,我查到了春杏頭上,人證我也帶來了,将軍若有疑慮可以再審問一番。至于阮姑娘說的将軍府的名聲。”
許南清停頓了一下,在阮檸身後來回踱了幾步,柔聲發問:“我倒想阮姑娘,你兄長從前也在将軍麾下,将軍治軍可嚴明?”
“那是自然,将軍治軍嚴明那是有目共睹的,可将軍也同樣寬容待下。”阮檸答。
許南清說:“那不就成了。兵法有雲‘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将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直、官道、主用也。2’(出自孫子兵法)将軍威名在外,我作為将軍夫人,又豈能做那優柔寡斷不識大體的濫好人呢?”
這一番話讓葉行遠有些驚訝。
他知道許南清書香世家,她爺爺是太子太傅這學問自是不用說,她父親和兄長都在翰林院,她那個弟弟雖沒參加科考,但在京城裏也是有個才子名頭。
若是許南清吟詩作對信手拈來他不會驚訝,可一個女子對兵法也如此熟悉,他想不對她刮目相看都做不到。
“不錯,凡此五者,将莫不聞。夫人說的有理,若內院之事真是春杏說出去的,那麽夫人的懲罰也沒有錯。”
眼見葉行遠也認同許南清,阮檸的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她雖聽不太懂兵法,但她能看出來葉行遠眼中對許南清的賞識。
想她從大字不是幾個的小門小戶之女,為了博得葉行遠的喜愛去學那詩詞歌賦,可沒想到自己沒得到的青睐許南清随便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就得到了。
阮檸心中對許南清的怨恨更深了,不僅僅是嫉妒,更是咬牙切齒地恨。
無奈之下,她只得使出殺手锏,哭訴道:“夫人和将軍說的話檸兒聽不懂,檸兒只知道自己從小和哥哥一道長大,哥哥走後唯一像親人一般待我好的只有春杏姐姐了,若是春杏姐姐也被發賣了出去,那檸兒不如現在就下九泉與哥哥團聚算了。”
果然,一提到阮峰,葉行遠的表情立馬冷了下來。
他有些心虛地看了許南清一眼,随後對着阮檸說:“罷了,既然你同春杏感情深厚,那我便做主讓她留在紫竹軒照顧你吧!只是她不可再踏入舒柳院半步,必須老實本分,再亂嚼舌根我定會讓人把她趕出府去,你可明白?”
許南清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嘟着嘴一臉不快:“将軍方才還說要賞罰分明,怎得又不罰了?你這樣我這個夫人還怎麽當?”
當着阮檸的面,葉行遠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有錯,語氣生硬地說:“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也無可口非,你身為将軍府主母,多謝容人之量會更便于你管理下人,這事我便定了,夫人辛苦,早些休息吧!”
許南清同阮檸前後腳離開葉行遠的書房。
臨別前,阮檸給了許南清一個譏諷的微笑。